青景贞元年,七月二十八日,清南君正式登极为青帝,辰时初于太庙告天祭祖,巳时于光贤殿颁布诏书,接受妃嫔王公和文武百臣叩拜朝贺,史称青仁帝。并封王晋爵,宣布大赦,只是后位空悬,晋漠妃为漠贵妃,暂摄后宫。
这日清晨朝霞满天,清洛于卯时便赶到明辉殿,陪清南君匆匆用过早膳,替他披上明黄花妆缎云龙锦朝袍,见他似有些小小的紧张,边帮他扣上腰间九龙金束,边柔声道:“从今日起,陛下便是青国的主宰,身系万民之福祉,还请陛下能以苍生为重,以万民为先。”
清南君听她轻声软语,闻她馨香如兰,见她低头替自己束带姿态清丽娇弱,一时心情激动,轻声道:“小丫头,你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清洛手上动作一顿,迅即装作替他整理朝冠转至他身后,半刻后方道:“陛下,以后这等话语切莫再言,后位关系朝廷根本,清洛乃天朝孤女,万万当不起陛下厚爱,且清洛恩怨缠身,日后生死未知,只怕要辜负陛下心意了。”
清南君听她言中为解恩怨,慷慨赴死之意甚浓,心中一阵难过,忽然十分后悔自己应允放她回天朝了却旧事,正待再言,已有司礼官前来请皇帝启程往太庙告天祭祖。深深呼吸,龙步轻抬,肃穆庄严的青仁帝终在万道晨光中将前尘往事甩在身后,迈出了他帝王生涯的第一步。
清洛凝望着他俊秀挺拨的身姿远去,心中既伤感又欣慰,怅立半晌,回到紫音宫,见萧慎思正立于内室门口,神情凝重,室内传来思月郡主低低的饮泣声,她忙轻声问道:“伯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萧慎思摇头低声道:“今日小墨登基,母亲想起惨死的兄嫂,心中难过,正在室内致祭。”
清洛心下恻然,也木立无语,忽觉衣裙被人扯动,低头一看,见小鱼儿正抱着雪儿立于身侧,小手中紧抓着一方锦帕,指了指内室房门,清洛明他意思,蹲下来抱住他低声道:“小鱼儿,乖,婆婆没事的,婆婆哭一下对身体有好处的。我们出去吧。”说着把小鱼儿抱至廊下,萧慎思也跟了出来。
两人坐于竹椅之上,清洛望着依在自己膝间的小鱼儿,想起这几日来心中那个恐怖的猜测,心潮起伏,终轻声问道:“大哥,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真的需要你替庆氏翻案,你会怎么做?”
萧慎思手心慢慢沁出汗来,那日清洛求他请父亲彻查林太后背景,他便心中渐起疑云。林太后到底要二弟去做何事?不惜那么大的代价?她贵极天下,还有何事需如此大费周章?二弟所说日后有大风波又是何意思?这些疑点几个月来一直盘桓在他的心头,只是因一路南下,其后又经历战争离乱,无法细想,此时听清洛这样一说,他渐渐有些明白,心不断下沉,三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真是天意吗?难道自己真要去面对庆氏后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萧慎思缓缓道:“三妹,我这段时间天天在想,什么是天意?细想千年史实,世间沧桑,不管当时如何风云诡谲,但历史终会还其本相,后人也必会还其公道。其实天意即是公理,公理又自在人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如果真是公理所在,正道所需,那就是天意注定,我自会顺天意,求公理,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那小墨呢?你欠他的,难道真要让龙氏蒙羞吗?”清洛直视萧慎思问道。
萧慎思沉默片刻,轻声道:“欠小墨的,我唯有以命相还。”
清洛再也控制不住眼中泪水,依在萧慎思肩头低声饮泣,萧慎思轻拍她手,道:“三妹,你听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就带着小康和小鱼儿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去过隐居的生活,好好的过日子,再也不要卷进这宫廷恩怨和江湖情仇里面了。”
八月初一,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清南君命左司尉靳然留守王都,带着漠贵妃和萧慎思一行南下往月诏山而去。
清南君不愿惊扰地方州府,仅带了十几名随从,众人微服出行,行到叶州时,漠妃悄悄去守备府将简儿接到了身边。
这一路行来,清南君与萧慎思渐渐熟络,两人自重逢以后由于各自纠缠于心结,一直没有正面平和地相处,这时大局已定,清南君大仇得报,登基为帝,心情也逐渐平复,便也能和萧慎思一路指点江山,讨论国策民生,清洛在旁偶发评论,三人相处日渐融洽。
月诏山位于青国南疆,群峦起伏,巨木莽莽,绵延数百公里,历来是苗人聚居之地。三十六峒苗人世代栖息于这山野之间、深谷之中,鲜少与外界接触,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星池峰上的巫神更是被苗人奉为天人,相传巫力无边,能测生死,能通鬼神。
漠贵妃是月诏山三十六峒第一峒苗族族长的女儿,回到自幼生长的地方,越发爽朗明媚,笑声如铃,带着众人直上月诏山主峰——星池峰。
星池峰在望,清洛忽然心头一跳,似感觉到有人在默默的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如烈日一般炙热,如大海一般深邃,她转头四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心中越来越是不安。
萧慎思见她面色有异,问道:“三妹,怎么了?”
清洛轻声道:“大哥,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们?”
萧慎思用心感受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这种感觉,你———”
正在这时,号鼓声响起,声震云霄,第一峒苗人听得清南君偕月女归来,倾峒而出,夹道相迎。清南君本是苗女后裔,几年前承袭南疆郡位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对苗民多有惠爱,又娶月女为妃,深受苗民拥戴。听得他登基为帝,携妃归来,苗民自是载歌载舞,献酒洒汤,场面热闹至极。
清南君微笑着依苗礼与族长及族中各长老见面致礼,又亲向苗民答谢,于震天的欢呼声中,在漠贵妃的带领下上了星池峰。
星池峰是月诏山主麓,因山顶有星池而得名。星池由大小十几个碧池组成,散布于星池峰顶,池水碧蓝清澈,夜晚月色洒于池面,如寒星一般璀璨。
众人顺着山路,向星池峰顶攀爬。由于星池峰顶是巫神居住之处,苗民敬畏巫神,不敢惊扰于他,故过了山脚第一峒苗民村寨之后,便再无人迹。
星池峰上云雾缭绕,山崖陡峭,漫山藤萝,奇花异草,含蕊吐芳。清洛被山间凉风一吹,再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幼弟,心情激动,也就暂时忘了那被人跟踪注视一事。
堪堪行到距峰顶不远的一拐角处,两名苗女迎了上来,清洛细细看去,只见她们笑靥如花,身着青色斜襟短褂,下着绣花百褶长裙,身上和高高的发髻上插挂着简单的银饰,脚步轻盈,行到清南君和漠贵妃身前躬腰道:“青泠,青瞳见过陛下,月女!”
清南君和漠贵妃知这二人是巫神座下巫女,地位尊崇,忙还礼道:“神女太客气了,烦请神女通报,就说龙祈墨求见巫神爷爷!”
左边一位个头稍高一些的巫女浅笑道:“巫神爷爷已经算得陛下和月女到了星池峰下,命青泠和妹子前来迎接诸位,不过,雅姑姑说了,请诸位先上问天坪,待过了她那一关,再带诸位去见巫神爷爷!”
听她此言,盛竹卿和公孙影对望一眼,均觉这拖了二十年的恩怨终到了了结的一天,实是有些紧张,又有一丝岁月无情流逝的惆怅。盛竹卿环顾四周,想起在这处度过的那三年时光,更是辛酸难言。
众人在那青泠、青瞳的带领下,上得问天坪,此时正是巳时,阳光洒在问天坪上,铺出一片瑰丽的金色。满天金光中,一位中年苗女端坐于盘竹大椅之中,凝望着众人缓缓行到身前。
清洛听得身边义母悄悄地叹了口气,便知这中年苗女定是那孟雅,想起她与义父义母之间长达二十年的纠葛,也是惆怅无比,再运目而望,不见小康身影,眼神便黯淡了下去。
漠贵妃脚步轻盈地跃了过去,攀住孟雅左臂,娇笑道:“姑姑,漠儿可想你了!这么久不见,姑姑可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孟雅本是神情严肃地直望着盛竹卿和公孙影,被她这一闹,有些拉不下脸来,轻斥道:“都是做了贵妃的人了,还是这般没有规矩,快回到陛下身后去。”
清南君笑着向孟雅道:“小墨见过雅姑姑!漠儿虽然轻莽,但她话可说得没错,雅姑姑确是越来越年轻漂亮,和漠儿走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两姐妹呢!”
孟雅再也撑不住,笑骂道:“就你这个小猴子,满嘴胡言,拿姑姑打趣!”
清洛心中感动,知清南君和漠贵妃是故意如此说话行事,以消淡孟雅心中的仇怨,帮自己救出小康。虽说清南君贵为青帝,但苗疆自有苗疆的规矩,苗巫的事,历代青王都不敢插手,并不是能以帝皇之尊来压迫的,他此番来帮自己营救小康,实是大大的恩情。
孟雅眼光扫过众人,忽然停顿,神情激动,从椅中站了起来,急步奔到默默立于清南君身后的思月郡主身前,颤声道:“思月姐姐,真的是你吗?雅儿不是在做梦吧?”
思月郡主望着她,喉头哽咽:“雅儿,多年不见了!”
孟雅伸手抱住思月郡主泣道:“思月姐姐,师父前几日说你还活着,雅儿还不敢相信,真是太好了!你这么多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月诏山来?”
思月郡主轻拍着她道:“雅儿,一言难尽,待见过巫神后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现在,还请你高抬贵手,将那可怜的孩子还给他姐姐吧。”
孟雅得清南君和漠贵妃疏散恨意,又见故人无恙,心中高兴,便抹去眼角泪水,面容一肃,转向盛竹卿和公孙影走去。
她默默盯着盛竹卿看了许久,又望向他身边的公孙影,终于一声长叹:“你们也老了!”
盛竹卿被她这一句话勾起如潮回忆,遥想当年锦衣公子,利剑名驹,游迹江湖,快意人生。不料一入苗疆,在‘笙歌节’上一时浪荡,摘了她头上红花,结下了这段情怨,一晃二十年过去,三人都不复当年青春模样,妻子更是亡命天涯十余年,女儿也深受蛊毒之痛,但若说要恨面前之人,却也觉难以定言。
他默然片刻,长揖道:“一切都是我的不是,还望你高抬贵手,放过小康,那孩子并不是我的儿子,其中另有隐情,你如心中有恨,就都冲着我来吧。”
公孙影自与丈夫女儿重逢后,性子平和了许多。此时见孟雅也是青春不再,眼角更露出隐隐皱纹,想起她性情激烈,才放不下这恩怨情仇,更想起岁月短暂,光阴飞逝,觉人生如白驹过隙,实不必再纠缠于此,顿觉以往十多年对孟雅的仇恨悄然散去。终轻叹一口气,直视孟雅道:“一切与那孩子无关,你如有怨,今日可与我夫妻彻底了结,不要连累了无辜之人。恩怨了结之后,你也可解开心结,不要再浪费光阴了。”
孟雅沉默良久,忽然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实不必再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纠缠不放。也罢,那孩子我可以放,但你们得先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孟雅神秘一笑,将手一拍,青泠和青瞳笑着抬过一个黑布笼罩的铁笼来,放于众人身前,清洛隐隐闻到一股腥膻之气,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孟雅指着铁笼道:“这笼子里是一条‘失心蛇’,顾名思义,被这蛇咬后,便会忘却前尘旧事,故友亲人,我要你们两夫妻中的一个人将手伸入笼中半炷香的功夫,不管这蛇咬不咬你们,我都会放了小康,从此以后与你们再无纠缠。”
顿了顿她续道:“蛇若不咬你们,算你们走运,蛇若咬了你们,那你或者是你将忘掉一切往事,我正是要让你们夫妻中的一人尝尝被爱人遗忘的滋味!”
公孙影和盛竹卿对望一眼,知孟雅性情激烈,如果不按她说的去做,只怕小康难保,两人心意相通,同时举步向那铁笼走去。
孟雅喝道:“不准两人同去,只能一人将手伸进去。”
公孙影与盛竹卿本存着两人同时忘却记忆之念,这样就不会有一人因被爱人遗忘而痛苦伤心,此刻被孟雅阻拦,公孙影轻叹道:“夫君,还是你去吧。”
盛竹卿急道:“不,影妹,你去,我是宁死也不能忘了你的。”
公孙影叹道:“夫君,我还要寻找菁菁公主和燕公子,要求得谷主的原谅,不能忘了前尘往事的,还是你去吧。你若忘了我这给盛府带来不幸的江湖女子,也许老爷和夫人会感到高兴的。”
清洛心中大急,她知义母刚过上几天安定幸福的生活,如果转瞬忘记一切,或者被深爱的丈夫遗忘,实是人生大痛。此次又是为救小康而来,她心一横,踏步向前,道:“我来吧!”
她刚刚举步,一个白色身影跃至笼前,纤手急探,伸入铁笼上方的小小洞口,公孙影和盛竹卿同时惊呼:“怀玉,你做什么?!”
公孙怀玉将手伸入铁笼,回头轻声道:“爹,娘,还是让女儿来吧。女儿就是忘了你们,你们也还是我的爹娘啊!”
孟雅见状在旁笑道:“女儿替父母上阵,也行!让你们尝尝被女儿遗忘的滋味也好,现在就看你女儿走不走运了!”
怀玉是见父母互相推让,不愿忘了对方,又望向立于清洛身边的萧慎思,心中伤感,忽觉自己若是能忘了前尘往事,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便纵身而出,将手伸入铁笼。
众人心中皆忐忑不安,连呼吸声都放得极低,生怕惊动笼中之蛇,暴起咬人。
这半炷香的功夫对怀玉来说,便如经历了一生一世,她既希望那蛇来咬自己,让自己忘了心中隐痛,又希望那蛇不来咬自己,好让自己不忘却父母亲人。
问天坪中一片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孟雅忽然轻笑道:“好了!你把手拿出来吧。你是个好孩子,是你母亲有福!”
怀玉将手从铁笼中缓缓抽出,轻吁一口气,只是心情复杂,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清南君笑着步了过来:“雅姑姑,这场戏演得够了吧,没想到您还会这一手!小墨憋得实在辛苦!”
孟雅笑道:“叫你揭破姑姑!不让他们伤心难过一下,岂不坏了我苗巫威名!”
公孙影几人对望一眼,恍然醒悟,这才知孟雅早有放过小康之念,只是面子上放不下来,让众人徒然惊吓一场而已。
正在这时,清洛听得一声大叫:“姐姐!”这一声呼唤对她来说,便如天籁之音,顿时心情激荡,放声呼道:“小康!小康!姐姐在这里!”一道青影急射而来,扑入她的怀中。
清洛泪如雨下,将小康紧紧搂住,泣道:“小康,小康,姐姐总算找到你了!姐姐总算见到你了!姐姐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自去岁战乱初起,清洛与小康分开,这是两姐弟首次见面,这一年来,清洛日夜思念着爹娘幼弟,好不容易与爹娘重逢,却遭残酷追杀,爹娘惨死面前,自己又得知隐密身世,更是对小康抱愧于心,觉唯有找回小康,将他抚养成人,才对得起爹娘的如海深恩,这刻终于将幼弟搂入怀中,实是悲喜交集,放声痛哭。
众人默默地看着姐弟二人,均觉无从相劝,默然无语。
清洛正在痛哭之时,小康却用力挣脱她的怀抱,笑道:“姐姐怎么这么爱哭啊?你见到我应该高兴啊!这一路,我可长了见识了,等异日见到爹娘,可得好好向他们夸口才是。”
清洛身躯一震,这才想起小康并不知道爹娘已死的残酷事实,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萧慎思也醒悟过来,略略思忖,过来笑道:“小康,你姐姐是水做的,当然爱哭了一些,她是见到你太高兴了。”说着轻轻的拉了一下清洛的衣袖,清洛明他用意,忙擦去脸上泪水,强颜笑道:“是啊,小康,姐姐这么久不见你,太高兴了,爹娘知道你无恙,也会很高兴的。你这一年还过得好吗?”
小康得意笑道:“我当然过得好了,比在靖南山的时候开心多了。这里实在太好玩了——”他话未说完,雪儿‘吱’地一声从小鱼儿怀中探头出来,似是因为听到了小康的声音,感到无比熟悉,探头瞧瞧,它见到小康,犹豫一下,‘吱’声欢鸣,纵向小康怀中。
小康开心笑着将它抱住:“哈,雪儿,你这坏家伙,你没死在那流光塔里啊!太好了,我正帮你找了一个伴呢!”说着撮指轻吹口哨,哨声刚歇,一道白影射来,蹲于小康肩头。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那是一只浑身白色长毛的小家伙,似貂非貂,似兔非兔,十分可爱,眼睛灵活无比,正充满敌意地望着小康怀中的雪儿。雪儿却似是毫不畏惧于它,冲它呲牙而鸣。
小康得意道:“姐姐你看,我养的这个‘兔兔’不会比你的‘雪儿’差吧!到时叫它们俩比一比,看谁厉害一些。”
清洛不由嗔道:“小康,你在人家这儿作客,怎还这么调皮?”
清南君呵呵大笑:“小丫头,你这就不知了,小康现在是这处的主人了。”
“啊?!”清洛无比惊讶,疑道:“主人?”
漠贵妃笑着过来,执住清洛右手笑道:“是啊,小康被巫神爷爷看中,说他是承继衣钵的最佳人选,收为幼徒,这可是苗疆几百年来第一位不是苗人的巫童呢!”
清洛听言如坠梦中,漠贵妃在旁细细解释,她才得知,孟雅自掳得小康之后,快马加鞭,一路南下。谁知小康本性顽劣,自是极力反抗,又诡计多端,频出损招。孟雅因为想留着他威逼盛竹卿,又不好对他下狠手,这一路南来,实是吃足了这小顽童的苦头。
只是两个月下来,两人却于猫捉老鼠的游戏中玩出了深厚的感情,孟雅一生为情所苦,从未体会过家庭之乐,忽与这聪明伶俐的小康相处,虽屡遭他戏弄,却也颇有乐趣,渐渐的便对小康起了母爱之心,言语动作也没有初时那样蛮横,还对他有所怜爱之举。小康是聪明之人,自有所体会,他是经不得疼爱之人,又与娘亲分开日久,孺慕之意渐起,也便慢慢收起顽劣本性,偶尔还知向孟雅撒撒娇,哄哄她,待得回到月诏山,孟雅已是绝不舍得将他送上祭坛,献给苗神的了,甚至对盛竹卿的恨意也消失了大半。
谁知到得星池峰,小康却被巫神一眼看中,说他生具奇根,是承继衣钵的最佳人选,虽不是苗人,但也破例将他收为幼徒,竟唤孟雅一声“师姐”,实是苗疆一大奇闻。
讲到这处,清南君在旁哑然失笑:“小丫头,你说,你弟弟称雅姑姑为‘师姐’,那岂不成了我的长辈了!”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清洛这时方知他那日得信后的奇怪言语是何意思,也是抿嘴而笑,心中想说‘既然我弟弟是你的长辈,那我自然也是你的长辈’,只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向这位青国皇帝说出来的。
正笑闹间,青泠上前向清南君行礼道:“陛下,巫神爷爷请诸位上去见他。”
清南君面容一肃,转头道:“其余人留在这里,姑姑,萧将军,小丫头随我上去吧!”
众人笑声顿止,想到终于要去见这位名动天下、神秘莫测的巫神,清洛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那青泠却笑道:“巫神爷爷还说了,请一位叫公孙影的客人带着她女儿一起上去。”
众人心中讶异,不知巫神指名要见公孙影母女是何用意,公孙影缓缓道:“能得见巫神,是公孙影的荣幸,请这位妹子前面带路吧。”
六人在青泠、青瞳的带领下,穿过问天坪,行过一处山林,再向上攀得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碧空白云,漫山苍翠,山顶一处绝壁前,流水淙淙,树荫寂寂,顿令众人心头一静。
绝壁前因山石突起,阳光射来,明暗相间。一位老人端坐在明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本应清朗明亮,却如云笼雾罩,神秘难言,众人望去,只觉这老人似是已上百岁,但又似是刚过花甲,他面上带着淡淡微笑,看着众人行来。
在他身侧暗处,还端坐着一人,隐隐望去,也似是一年纪甚老之人,但面貌却看不甚清楚,只知白须白发,面容清瘦。
清洛眼光望向那暗处老者,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在身边激涌,这气流绵长悠远,如青山隐现,如绿水长流,如大海奔腾,浑然天成,似蕴含着世间万物生存之法则。
清南君趋步上前,正欲向那坐于明处的老者下拜,忽听得公孙怀玉一声惊呼:“娘,你怎么了?!”
众人侧头望去,只见公孙影面色惨白,脚步踉跄,汗如雨下,将清洛欲扶住她的手推开,跌跌撞撞走至那坐于暗处的老者身前,全身颤栗,匍伏于地,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