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郢十九岁高中探花,在京城颇有才名,他自愿放弃留在翰林院,外调去了武安县。谢郢担任武安县知县三年,颇有政绩,深受百姓敬仰,回京后直接封了正六品的京官。如今他有意外调,永平侯跟吏部的熟人打点了一番,找到一个从五品的山西朔州知州空缺。
朔州比武安县距离京城近多了,有什么急事快马加鞭两三天就能赶回来,永平侯觉得不错,问了谢郢,谢郢也满意,永平侯就托吏部的熟人将谢郢的名字顶了上去。
吏部每次拟任新的官员名单,都会写折子请皇上过目定夺。
从五品的知州不是小官了,淳庆帝看折子看得很认真,瞧见谢郢的名字,淳庆帝挑挑眉,问吏部尚书:“谢郢这小子才回京两年多,怎么又急着去外放了?”
通常都是地方官争破脑袋想进京,京官外调,要么是升官被委派以重任,要么是同级或降级调去地方,这种都算是一种惩罚。像谢郢这种年纪轻轻、前途大好且家里也有背景的,居然出现在外调名单上,八成是他或永平侯的主意。
淳庆帝觉得,谢郢如此优秀,永平侯不至于因为儿子是庶子就故意将人往外撵,肯定是谢郢自己想去外头。
吏部尚书也琢磨过此事,回家他还跟妻子纳罕过,说不懂永平侯是怎么想的,没想到妻子一句话解了他的困惑。
如今淳庆帝问起,吏部尚书不敢提及宣王府,只说谢郢务实,更喜欢为百姓做实事。
淳庆帝一听这就是糊弄人的说法,批了折子,等吏部尚书走后,淳庆帝一边继续看其他折子,一边问守在一旁的高公公:“你说说,谢郢是怎么想的。”
高公公笑道:“皇上贵人多忘事,可能已经忘了,小谢大人去年新娶的妻子是大理寺赵宴平的次妹。”
淳庆帝笔尖一顿,想起赵宴平有个妹妹在宣王府了。
“小谢大人夫妻俩是去外面躲清闲了。”高公公一句话总结道。
淳庆帝摇摇头,把此事当成了乐子。
虽然是乐子,淳庆帝仍然不太满意永平侯夫人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据他观察,宣王妃在王府里恪守本分,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乱子,只是因为宣王妃放不下过去,年纪又大,老三才不怎么喜欢她。老三呢,虽然有自己偏宠的女人,对嫡长子的教养却从没疏忽过,随驾去哪都必然会带上嫡长子。
宣王妃不干涉老三宠别人,老三也不去打扰宣王妃缅怀青梅竹马的亡太子,夫妻俩表面和和气气,又共同看重嫡长子,这样就很不错了,偏偏谢皇后与永平侯夫人非要插一脚,跑到江南去查赵氏的底细。尼姑庵的庵主至今没消息,也没有什么用了,多半已经被灭了口。
他能想到的,老三肯定也想到了,虽然这事最终是惠妃那边捅出来的,但永平侯夫人、谢皇后的心思也昭然若揭,老三能高兴有人要害他的枕边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这些女人,看看永平侯,就从来没敢在老三面前摆什么舅舅架子,更不曾自以为是地替老三做过什么。他这个皇帝还活着,皇子的母族们就大张旗鼓地搞什么结党营私,是以为皇上都没她们聪明?
埋头批阅奏折的淳庆帝,发出了一声嗤笑。
有永平侯帮忙打点,也有淳庆帝乐意成全,谢郢很快就拿到了吏部下发的调任文书。
外放是大事,谢郢拿着文书去给嫡母永平侯夫人请安。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她与沈樱斗了几回,她存心让沈樱吃点苦头的时候,沈樱不孝,都躲开了。她想与沈樱表现婆媳和睦的时候,沈樱故意当着客人的面装弱不禁风,言语中暗示在她这里受了委屈,惹得那些官夫人在背后议论她是假菩萨。
永平侯夫人后知后觉地才发现,沈樱就是个不要脸不讲体面的村姑,她拿规矩孝道来压沈樱,沈樱根本不听,闹大了,反而坏了她贤惠的名声。与其留着沈樱在侯府碍眼,不如就让谢郢带沈樱去外放,眼不见心不烦。
侯府这边都打点好了,谢郢再带着沈樱去赵家辞行。
沈樱有孕并未曾声张,侯府众人都不知情,柳氏、阿娇已经知道了,得知谢郢调任的朔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只要马车走慢点不至于因为路途颠簸动了沈樱的胎气,柳氏终于放心了,只是仍然不舍。
沈樱想的挺开,笑道:“反正我留在京城也不能天天来看您,不如去外面逍遥快活。京城的胭脂铺子有李叔、秋月照看,我很放心,等我到了朔州,我再开个新铺子,谢郢去哪里外放我就在哪里开,开得越多赚的越多。”
“你个财迷,也就谢郢受得了你。”柳氏捏了捏小女儿的脸。
沈樱笑笑,拉着阿娇的手道:“嫂子,明天我就走了,我娘、大哥就全辛苦你照顾了。”
阿娇拍拍她手道:“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到了朔州你好好养胎,生完再操心铺子的事也来得及,千万别累着了自己。”
沈樱都懂,嫂子不能生养,她若是不照顾好自己把孩子弄没了,不提她与谢郢,嫂子得多难受?
诉了离情,翌日小两口就轻车简行地离京了。
柳氏无精打采了两日,好在有阿娇、孟昭陪着,又听赵宴平说了些朔州的风土民情,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女儿女婿在那边不会吃什么苦头,柳氏才恢复了精神。
眨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九。
官府会在每月月底的休沐日前将当月的俸禄发下来,赵宴平是正七品官,论理该发七石半米,不过现在都直接发银子,七石半米折算下来是三两七钱的银子,再加上朝廷给的一些贴补,赵宴平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四两银。
回家之后,赵宴平习惯地先去后院找母亲,将俸禄交给柳氏。
柳氏早想好了,接了儿子的四两银子放到钱袋子中,再将钱袋子交给儿子,柔声道:“娘年纪大了,不想再费神算来算去,阿娇自己开铺子,还当过账房,她脑袋好使,以后家里的银子就都交给阿娇管吧。”
赵宴平惭愧道:“这银子若都是儿子挣的,给阿娇管也没什么,可里面几乎都是您自己的银子。”
他这两年的俸禄,基本都花的差不多了,妹妹出嫁的嫁妆他都没帮上什么忙,是妹妹给了母亲一笔银子,母亲再贴补点,才预备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嫁妆。
柳氏嗔怪道:“咱们是母子,你跟我算那么清楚做什么?再说了,你现在一个月才赚四两,百灵、翠娘、郭兴、春竹、冬竹每人五钱月例,这就是二两五,再加上咱们这一家子主仆九人的吃穿,还有每年十五两的赁宅子钱,你的月俸根本不够用,娘不把存银都交给阿娇,你是准备让阿娇掏她自己的银子替你管家?”
赵宴平平时都不怎么算账,只知道自己的俸禄能支撑一家人的开销,如今多了阿娇、孟昭还有两个丫鬟,他每个月只赚四两,除非过得特别紧巴,确实不够用了。
被母亲这么一算,赵宴平更加惭愧了。
柳氏笑道:“你也不用觉得惭愧,你都没去私塾读过书,光靠自己走到今日,做了七品京官,多少秀才郎都比不上你。咱们现在的日子是紧巴一些,但也能过下去,等将来你升了官,月俸够养活咱们一大家子了,家里就能宽裕些了。没升官也不怕,以你现在的月俸也只需娘贴补一点,够咱们再维持几年的,万一哪天维持不下去了,大不了退了这宅子,再赁个小点的,娘也不用丫鬟了。”
柳氏想的很开,赵宴平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儿。
娶阿娇那晚他还发誓要让母亲、阿娇跟着他过好日子,结果到头来,他现在的月俸都难以维持现在的生活。
“还是您先管着吧,等我每个月的俸禄能存下来一点了,再交给阿娇。”现在给阿娇,赵宴平怕阿娇偷偷地拿私房钱贴补公账。
柳氏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
娘俩商量好了,一起来前院吃饭。
阿娇就发现,今日赵宴平的神色似乎不太好看。
晚上歇下了,两人虽然躺在一个被窝里,赵宴平却没有那个意思,躺下后就对着屋顶发呆,阿娇更担心了,小声问他:“是大理寺出了什么难办的案子吗?”
赵宴平摇摇头。
阿娇扯了扯他放在身上的手:“那是为什么?”
赵宴平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道:“老太公最近身子不太好,经常咳嗽。”
这倒也是事实,卢太公都六十七岁高龄了,本来已经退了下去,可淳庆帝找不到合心意的接任官员,又将卢太公请了回来。大理寺卿可不是什么闲差,各地的案子一件件地送进京,没个完,核实案件又费脑袋,这两年卢太公真是一年比一年可见地衰老下来了。
阿娇送赵宴平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卢太公编的书,就算赵宴平没拜卢太公为师,阿娇对卢太公有一种好感,听说卢太公病了,阿娇的心也是一沉。
“那,那你明日去探望探望吧,正好休假,有什么能帮的就帮帮老太公。”阿娇提议道。
赵宴平抿唇,他一直都很少去理国公府,怕被人议论他刻意讨好卢太公。
阿娇却道:“你是什么品行,卢太公比谁都清楚,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公年事已高,不定哪天就去了,你明明关心他却忍着不说,真到了那一天,你后悔也来不及。”
赵宴平忽然想到了他与阿娇。
当年他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说,才害阿娇伤心离开,男女感情如此,师徒情分又何尝不是?
阿娇年轻,能等到他的补偿,卢太公却没那么多时间了。
“好,明早我就去瞧瞧他老人家。”
“嗯,我也早点起来,给他老人家炖碗烫,这点东西,你带过去也不用担心被人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