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宁学过游泳,水下憋气也能憋上一两分钟。
不过扬州城里会水且热心的百姓挺多,舒宁跳下去没多久,就被旁边一家店里的小伙计捞了上来。
舒宁没呛水,人是清醒的,但她故意装昏迷,哪怕被人掐了人中,疼得她都想骂人了,舒宁也死死地忍着,就是要装死!
穆王为何对她纠缠不休,要杀不杀要放过也不放过?
经过多日的分析,舒宁想到了两种可能。第一,穆王太恨她,恨得要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钝刀子慢慢磨。第二,不近女色的穆王殿下太喜欢夜间运动,对她先动肾后动了一点情,却又在骨子里认为她不配做正妻,逼着她做妾。
分析过穆王的所有举动,舒宁更倾向后者,穆王那家伙,真的很喜欢与她做那个。
那舒宁就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宁可跳河自尽也不会去给他当妾。
穆王若还有点人性,应该会就此罢手拍拍屁股回京了,就算穆王还想死死纠缠,他一个图谋大事的人,能不在乎名声吗?这次跳河就能让扬州城的百姓议论他逼死良家女子,如果一次只能算她还了当年的退婚之债,那她就再跳第二次第三次,舒宁就不信穆王真不在乎民心,不在乎青史骂名!
有了这个动力,舒宁演死人演得极其卖力,掐她人中的大叔都放弃了,锦儿、李叔则分别跪在她身边,哭得惊天动地,连一些围观群众都唏嘘落泪,怜惜宋家姑娘红颜薄命。
穆王一直都有派小厮留意宋姑娘的行踪,今日宋姑娘突然跳河,小厮也想冲上来救,被人捷足先登,他就在岸边观察情形,亲眼目睹了路人又掐人中又按胸腹的,折腾了半天,宋姑娘还是没能活过来。
小厮的手啊脚啊都变冷了,宋姑娘怎么这么糊涂,看不出王爷心里有她啊,小厮虽然没有见过王爷,可万公公亲口交代过他,宋姑娘没事他就只负责盯着宋姑娘是不是跟别人相了亲,宋姑娘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他拼出性命也要保护宋姑娘!
万公公能说出这话,必然是王爷心里装着宋姑娘啊!
好好的,一个花朵似的美人,就这么没了!
期待许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小厮脸色苍白地跑回行宫,低着头将此事告知了万公公。
万公公当时就身形一晃。
“死了?真的死了?”万公公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小厮。
小厮沉重地道:“是,那些人一直试图救回宋姑娘,可……”
万公公只觉得脑海里嗡嗡的,最后变成了他见过的宋姑娘,乖巧娇美的小美人,会害怕,会脸红,会因为他送了一瓶烫伤膏谢他,会因为王爷在账本上盖了戳心花怒放,上一次见面,宋姑娘还打扮得厨娘一样,秀了一手炸鸡的绝活。
就是这么一个惹人怜惜的姑娘,死了。
万公公僵硬地看向寝殿之内,他都心疼了,等下听闻宋姑娘的噩耗,王爷会怎么样?
“出了何事?”
里面忽然传来主子不悦的询问。
万公公示意小厮跟着,他弯着腰走进去,进来就跪下了,用痛惜的声音道:“王爷,就在刚刚,宋姑娘,宋姑娘她想不开,跳河自尽了!”
穆王坐在凉榻上,正在自己下棋,听到万公公的话,他修长的手指在半空悬了片刻,跟着一边稳稳地放下指尖夹着的白色棋子,一边淡淡地问:“可救上来了?”
万公公更加沉痛:“捞上来了,只是已经绝了气息,没救回来。”
穆王嗯了声,没再说话,重新捏起一颗白色的棋子。
连续落了三颗白棋,穆王眼中的棋子,突然都变成了一个颜色,看不出哪颗是白的,哪颗是黑的。
死就死吧,与他有什么关系,天底下的美人那么多,如今他贵为王爷,还怕找不到新的美人?
可是新的美人,都不是她。
她们不会像她那样胆大,敢一个人来他面前赔罪。
她们不会像她那样聪慧,想出什么仇恨点来还债。
她们不会像她那样乖巧,一边怕他一边笨拙地亲他。
她们不会像她那样狡猾,一边卖乖一边盘算着远走高飞。
她们也不会像她那样心思通透,不要荣华不要富贵,只想找个有情郎。
她们更不会像她那样傻,看不出他只是想叫她回来,竟然……
圆润的棋子被男人攥进掌心,直到紧得不能再紧,穆王才松开手,白色的小棋子粘在他的掌心,似是眷恋不肯走,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响,掉在了棋盘上。
“备马。”
宋家离舒宁跳河的地方很近,确定人救不回来了,李叔红着眼睛将姑娘的尸身抱回马车,在锦儿呜呜的哭声中,赶车回家。
宋大人、杜氏正在商量该怎么彻底地消除穆王对宋家的仇恨,见李叔赶车回来了,夫妻俩都很奇怪,待李叔下车就跪在了地上,车厢里不断传来锦儿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叫着姑娘,马车后面还跟了一群神色复杂的百姓,杜氏突然走不动了。
宋大人扶住几欲昏厥的妻子,嘴唇颤抖地问李叔:“怎,怎么了?”
李叔叩头,哭嚎道:“老爷,老奴没用,没拦住姑娘,姑娘她,她跳河了!”
此话一出,杜氏、宋大人都失声痛哭,夫妻俩互相搀扶着跑到马车前,宋大人挑开帘子,见女儿直挺挺地躺在里面,真的死了,杜氏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属于亲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舒宁听在耳里,挺难受的,但为了将这场戏演下去,为了收获最佳的演出效果,舒宁始终一动不动,宋大人、李叔联手将她擡下马车,舒宁也没有给他们任何暗示。
她才被擡进宋家屋里,院门口的喧哗蓦地戛然而止,有人喊穆王。
抱着女儿痛哭的杜氏听见了,突然放下女儿,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赤着,披头散发地冲出屋门,一直冲到穆王面前,对着穆王那身蟒袍又抓又打又踢,状若疯狂。穆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不还手,直到随行侍卫冲上来,拉走了杜氏。
“王爷,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啊!”宋大人无力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当年悔婚是我们宋家对不起您,可我们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还清了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您也盖了王印,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凝凝?”
穆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今日他逼死良家女子,事情做得太绝,围观的百姓都跟着数落起来。
穆王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杜氏还想去拦,万公公带着侍卫挡在穆王身后,红着眼圈对杜氏夫妻道:“姑娘死了,王爷也很难受,你们就别往他身上插刀子了,让王爷安安静静地送姑娘一程吧。”
“他难受?他难受个屁!我的凝凝就是被他害死的!”
看着前面被穆王反手关上的堂屋大门,杜氏尖声哭骂道。
万公公叹口气,只负责拦人,骂就随杜氏骂吧。
内室,锦儿还守在床边,跪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至于床上的舒宁,肩膀以上被半垂的帷帐挡住了,只露出大半个身子,一身衣裙湿哒哒地滴着水,放在一侧的手呈现出一种玉白色。
穆王盯着那只手,声音沙哑地让锦儿出去。
锦儿对他又恨又怕,不过姑娘都死了,穆王还能做什么,她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锦儿抹着泪抽抽搭搭地退下了。
穆王也终于来到了床前,凝视她手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她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头发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也被打湿了,黏在一起。
她的脸色苍白,红唇微张,人中处好几个指甲掐痕。
这幅模样的她,并没有平时美,却显得更乖了。
穆王僵硬地坐下去,握住了她清凉的小手。
舒宁就当自己睡着了,努力保持眼球不动,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宋大人他们都认定她死了,伤心之下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穆王可不会多伤心,舒宁知道自己会在他这里露馅儿,但她要尽可能地推延,时间越长,越能折磨他的良知,如果他还有良知的话。
舒宁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敢去感知什么,就知道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轻的风落到了她脸上,在舒宁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有风时,她的嘴唇被人压住了,非常轻非常轻的动作,仿佛怕打扰了她。
距离太近,舒宁屏住呼吸,想等他吻别够了再喘气,可舒宁万万没想到,穆王吻别的时间会那么长,憋气憋不住了,反正都要露馅儿,舒宁突然就像溺水的人终于缓过气来一样,脑袋往旁边一歪,重重地咳嗽起来。
穆王的脸被她的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本能地退后,狭长黑眸死死地盯着起死回生的她,胸口则被一股潮水般的狂喜席卷、淹没。
大悲大喜之下,他整个人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只默默地看着她。
舒宁咳嗽够了,捂着胸口重新躺好,对上穆王冰冻似的脸,舒宁先是茫然,跟着环视一圈,了无生趣地苦笑道:“我这是没死成吗?王爷来做什么?看我是真死还是假死?既然我没死成,王爷给我补一刀,让我死……”
她没说完,穆王突然俯冲下来,一手紧紧地扣着舒宁的手,一手托起舒宁的后脑,发疯似的堵住了她的嘴,刚刚有多温柔,现在就有多癫狂,舒宁越是抗拒,他越是要亲她,直到舒宁狠狠扯住他的头发,他才红着眼睛拉开距离。
舒宁吐出一口混杂了不知他的还是她的血的口水,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指着门口大吼道:“滚!”
什么王爷不王爷,此时的穆王在她眼里只是一条疯狗,舒宁只想让他滚!
穆王没滚,再次倾了下来,舒宁双手并用也没有打走他,气喘吁吁地被同样喘着粗气的他死死地按在了胸口,丝毫都挣扎不动。
舒宁也是气急了,用力咬在了他肩头。
穆王不怒反笑,只要她还活着,生龙活虎地活着,整条胳膊被她咬掉了他都不在乎。
“我娶你,我娶你做正妻,做王妃,别再犯傻了行不行?”
下巴抵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穆王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道,抱着她的力度,犹如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舒宁:……
她忘了挣扎。
穆王这才低下头,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是要嫁真心待你的人吗?那你嫁我,我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他恨过她太久,久到后来在一起了,穆王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贪恋她带来的暖,还是在享受报复她的快感,可过去的半年已经让穆王明白,他想要她,想要她待在他身边,想随时都可以看见她。
扬州重逢,他习惯地说着狠话,直到今日她“死”了,穆王才突然发现,他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并不是为了折磨她,而是为了见到她,哪怕她打扮得像个小厨娘,他见了也欢喜,也想将人拉到怀里,好好地疼上一疼。
“凝凝,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看着她迷茫的眼,穆王努力扯出一个温柔的笑。
他不习惯笑,可是为了让她明白他是真心的,他必须笑出来。
舒宁就觉得,这人笑得好假。
但他的眼睛里,藏着一份小心翼翼,那是绝不该出现在穆王眼中的情绪。
“你真的愿意娶我?请皇上赐婚,风光大聘?”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舒宁的心情很平静,或许有点意外,更多的却是希望穆王真的动了心,真的能帮她结束这个世界的任务。
对于她的疑问,穆王只是点点头,握着她的手说了三个字:“你等着。”
等他回京,求圣旨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