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过来后什么都没说,看看几人做活分别提点几句,对庄乐道:“走吧,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他看起来跟往常无异,但庄乐就是觉得现在的二叔很不高兴,因此也不敢撒娇求宋殊让她多待会儿,乖乖跟着他走了。
唐景玉悄悄目送宋殊,一直到走出院门口,宋殊都没有看她一眼。
是生气到不愿再理睬她的地步了吗?
不知为何,这样冷漠的宋殊,比皱眉训她的宋殊更让她胆寒。
唐景玉并不后悔帮了朱寿,只是她怕宋殊真的再也不理她了,接下来没敢再分神,收拾好三根竹节就赶紧回了后院,躲在屋里寻思如何道歉。
然宋殊没给她道歉的机会,他晚饭是在外面用的,知夏没在鹤竹堂找到人,去前面找钱进,钱进不在只好找钱伯,这才得知宋殊领着钱进去赴宴了。唐景玉听知夏说完,有点失落,但也只能等明天再开口。
第二天早上,唐景玉起来得比平时早一些,听说宋殊过来了,她莫名松了口气,虽然昨晚宋殊不是无故没来后院,她还是隐隐担心宋殊不愿跟她一起用饭了。
收拾收拾,唐景玉飞快去了堂屋。
宋殊正在用茶。
唐景玉瞄他两眼,看不出喜怒,惴惴在他下首坐下,等丫鬟们离开后低头道:“掌柜,昨天是我不好,朱寿求我帮忙,我一时担心,忘了你的嘱咐,以后绝不再会了。”
宋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稍纵即逝。
“那是你的事,你喜欢如何便如何,不用跟我道歉。吃饭吧。”
冷声说完,他自顾用起饭来。
唐景玉脸上火辣辣的。
如果不是他一直都管她,她何必为这种并不算什么错的事情赔罪?现在她说了,他居然说与他无关。
胸口翻涌着陌生的感觉,有点委屈有点生气还有点发酸,唐景玉盯着面前的粥碗,很快又平复了。
生什么气啊,她该高兴才是,宋殊这样说最好,以后她想做什么,也没人管她了。
默默吃完早饭,唐景玉带上画笔画纸去了灯房,宋殊指点杨昌的时候,她没再看宋殊,画完画后无聊地四处打量,看到朱寿身上的粗布衣裳,突然想起一事,小声唤他:“对了朱寿,上次不是说要把你那些不能穿的好衣裳卖了吗?一会儿下课咱们就去成衣铺子看看吧,顺道就在外面用饭了。”
她不提朱寿也忘了那事,闻言点点头:“好啊。”约定好了,他回头继续作画。
唐景玉仰着脖子扫了一眼前面。
宋殊正在低声说话,仿佛并没听到她跟朱寿的低语。
唐景玉先是一阵憋闷,跟着又赌气地敲敲脑袋,她跟宋殊示什么威啊,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散了课,唐景玉让朱寿回房拿东西,她去后院换身衣裳,到了约定的地方,只见朱寿双手空空站在那儿。
“衣裳呢?”唐景玉困惑地问。
朱寿挺高兴的,“刚刚钱进看见我了,知道咱们要卖衣裳,他说他正好要出门一趟愿意顺路帮我,我就把包裹给他了。对了,刘师傅叫我有事,那我先走了啊,你也回去吧。”说完不等唐景玉有所表示,他就快步跑了,生怕让刘师傅等。
唐景玉咬唇,呆呆地站了会儿,猛地转身,狠狠瞪着鹤竹堂的方向。
这事要不是宋殊做的,她就不姓唐!
越想越气,唐景玉看看身上的男装,依然朝外面走去。宋殊不乐意她做的事情多了,现在她就去外面逛,看宋殊又能如何。
“姑娘,姑娘你去哪啊。”还没走几步,知夏品冬火急火燎追了出来,“姑娘,老夫人说了不许你单独出门,姑娘怎么骗我们说要跟公子一起出去呢?万一姑娘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啊!”
唐景玉真是要吐血了!
撇开两个丫鬟,唐景玉直奔鹤竹堂而去,书房灯房都没找到人,她就去宋殊房间找,堂屋里没有,唐景玉一甩帘子进了东侧间,就见宋殊站在窗前持笔写字呢,优哉游哉没事人一样。
“你不是说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吗?那你为何还要管我!”唐景玉气坏了,胆子也大了,一把将铺在桌子上的宣纸扯了过来。
宋殊皱眉,侧头看她:“我何时管你了?”
“我跟朱寿要去卖衣裳,你让钱进多管什么闲事?还有那个刘师傅,你敢说不是你让他喊走朱寿的?甚至是知夏品冬,难道不是你通知她们我要出门的?”唐景玉连珠炮般说了出来。
宋殊看她两眼,心平气和地重新铺了一张纸,“钱进愿意帮朱寿,刘师傅有事喊朱寿,你可以问问他们是不是我吩咐的,是的话再来质问我也不迟。至于那两个丫鬟,伺候你是她们份内事,你在灯铺的事我不会管,若出门这种大事我也不管,出了事我无法跟师母交待。”
“你……”
“姑娘,姑娘在里面吗?外面有个小女娃要找你。”
唐景玉正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时,品冬的声音传了进来。她愣住,小女娃找她?
恨恨瞪了宋殊一眼,唐景玉纳闷地往外走,“人在哪儿呢?”
品冬不敢在宋殊屋门口站着,往旁边走了几步才小声道:“在鹤竹堂外面呢,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普通,像是谁家的孩子。她就说找你,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知夏正在外面吊她话,我先来通知姑娘。”
“把人带过来。”宋殊突然跨出门口,面无表情地道。
他素有威严,两个丫鬟又刚刚被他不轻不重训了一顿,品冬立即就去传人了,都没想到唐景玉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唐景玉目瞪口呆,本能地想跟宋殊分辩,准备转身时却想到自己说不过他,索性擡脚。
宋殊却扯住她手腕,“除了灯铺的伙计,你在嘉定根本没有熟人,此事有蹊跷,我必须管。”
“不用你管!”唐景玉一把拍在他手上,“啪”的一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突兀,以至于唐景玉自己都吓了一跳,暂且忘了她被震得发疼的手。
宋殊盯着她含了泪的眼睛,抿抿唇,没有松手,垂眸道:“别闹了,她们很快就回来了。”
声音很平静,心却虚了,他不知道她会气到落泪。
跟她的眼泪相比,他那些不快都没有关系了。
唐景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掉金疙瘩了,而且还被宋殊看见了,她觉得很丢人很没出息。不想说话,她试着挣开他手,没有成功,唐景玉试了第二次,这次宋殊松开了,但知夏品冬也领着那个女娃子进来了。
唐景玉深深呼吸,努力平复下来,她也不愿让两个丫鬟看见她的失态。
人到了跟前,宋殊再次抢先开口:“你们两个去院门口站着。”
品冬知夏飞快退了过去。
唐景玉看看眼前很是寻常的小丫头,好奇问她:“你找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有这么桩稀奇事,她暂且也懒得与宋殊计较。
小丫头穿了身半旧的红衣裳,打量唐景玉两眼,仰头问:“你是唐五吗?”
唐景玉点点头。
小丫头走进来后一直怯怯的,现在放松了许多。看看宋殊,男人眼神太冷,小丫头没敢让他走开,将唐景玉叫到一旁,示意她低下头,然后她凑到唐景玉耳边小声道:“有个乞丐爷爷让我来找你,他说他是你的爷爷,让你今晚晚饭时分去城西破庙找他,你自己去。你不去,他就把你小时候做的错事告诉别人。”
说完退后两步,瞅瞅院子,然后跑了。
唐景玉没有拦她,因为她知道这个小丫头只是李老头派来传话的。
李老头,在她都快要忘了他的时候,竟然又冒了出来。都知道她现在叫唐五了,小丫头发现她是女的也没有吃惊,显然李老头对她的近况很是清楚。老东西怎么知道的?莫非她跟钱进宋殊或是外祖母出门时被他瞧见了?
事实摆在眼前,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我陪你去。”宋殊对唐景玉的事都很清楚,隐约几句话头入耳,已足够他猜到整件事情。走到唐景玉身前,宋殊低头看她:“那人心肠歹毒,你必须去,否则他会传出流言诋毁你。但此事关系到你的清誉,让太多人知道不好,咱们不能兴师动众去抓人,只能自己出面解决。”
“不劳掌柜,我求钱大哥帮我。”唐景玉转身就走。
宋殊说的她也想到了。李老头狠辣,她自己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唐景玉很惜命,她不会因为跟宋殊置气就单枪匹马行事,但她也不想宋殊帮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她受不起。
宋殊脸色难看极了,再次拦到她身前:“我受师母之托照顾你,又是你长辈……”
“我不用你管,也不用你照顾,他一个老头子,钱大哥对付他足够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唐景玉看着他衣摆道。
她看都不看他,显然还在生气,宋殊头疼了,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角,无奈道:“好,是我不对,是我不该说气话,也不该故意跟你对着干。阿玉,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你好好听我话?今晚咱们一起去,我……二叔保你平安无虞。”
他软声道歉了,唐景玉满腹憋气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待那声“阿玉”出口,听他第一次在外祖母不在场的时候喊她小名,唐景玉莫名就乱了心跳,脸上也发热,只是紧接着就听他自称二叔……
“你不是我二叔,以后也别想用二叔的身份管我!”唐景玉想也不想说了出来,转身背对他。
宋殊明明察觉到小姑娘消气了,未料突然又耍起气来,但他能如何?这种时候,他只能顺着她。
“好,那今晚我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问。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却没有宋殊这一句小心询问更暖人,如雨过天晴,唐景玉心里只剩下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甜。她低头,咬唇抑制嘴角的笑意,故意以一副满不在乎地语气回他:“是你非要去的,可不是我求你的,你别指望我感激你。”
如何不感激呢,听那个小丫头说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原来不知何时起,这个男人已经成了她最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