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穿这件吧,开春夫人让绣房新做的,还没穿过呢。过阵子该换夏衣了,明年姑娘长个儿后又不能再穿,白白放着多可惜啊。”
兰香从衣柜里取了件海棠红绣牡丹花的云锦褙子出来,站在穿衣镜前等傅容,只是她上半身微微前倾,樱桃小口也张开了些,好像在忍受什么不适,就差哎呦叫两声了。
傅容刚擦完脸,将巾子递给服侍她洗漱的小丫鬟,转身见兰香姿势古怪地站在那儿,忍俊不禁:“都是挨了十板子,怎么梅香看起来好好的,你却像还没好利索?”
两个“玩忽职守”的大丫鬟在床上趴了三天,今日终于能出来了。
一提这个,兰香顿时苦了脸,一边伺候傅容更衣一边小声嘀咕:“姑娘还说呢,劝了你多少次你都不听,结果不但你遭了罪,我们两个也被老爷打了一顿。算了,挨打也没什么,只要姑娘以后别再淘气,我们俩再挨十板子也值。”
傅容笑了笑,看着镜子里围着她转来转去的忠仆,由衷道:“知道你们对我好,放心,以后不会连累你们挨罚了。”
她这两个丫鬟,都只比她大一岁,梅香稳重,兰香机灵,可以说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她贪玩她们会劝阻,劝阻不行就帮她遮掩,处处以她为先。梦里她出嫁后,在郡王府受了不少婆婆小姑的气,旁人惧怕郡王府的威严,她们两个却是不怕的,始终护在她身边。
正想着,梅香挑帘走了进来,“姑娘,前面摆好饭了,夫人让你早点过去。”
傅容擡头让兰香帮她戴杏花纹白玉领扣,透过镜子问:“小少爷也抱过去了吗?”
“去了,夫人打算带小少爷一起去庄子。”
想到白白胖胖仙童似的小少爷,梅香情不自禁弯了嘴角。府上老爷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膝下几位姑娘少爷也个个容貌顶尖儿,别说眼前这个十三岁就已经出落得闭月羞花的三姑娘,就连才八个月大的小少爷,浓眉大眼的,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娃娃了。
她心情愉快,傅容却犯了愁。
她想弟弟啊,只是距离她发痘的时间越来越近,最多四天,虽然不是郎中说的容易传人的时候,傅容还是怕弟弟染病。
但她想出门,就不能再装病下去。
傅容咬咬牙,将刚穿好的衣裳解开,在两个丫鬟震惊无比的目光中重新回到床上,吩咐梅香:“你去回老爷夫人,就说我昨晚太过兴奋没睡好觉,这会儿赖床不想起来,让他们先吃好了,出发前我肯定能收拾利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痊愈之前,她是不会靠近弟弟一丈之内的。
梅香急了,“姑娘又闹什么啊?还是快快起来吧,大好的日子,何必惹老爷夫人不快?”
傅容没法解释,索性耍赖:“不用你管,照我的话说就行。”说完转身朝里躺着。
她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两个丫鬟没辙,只好分头行事。
前院堂屋里,傅品言等人都已经坐好了,只差傅容一个。
听完梅香回话,乔氏不禁皱眉,起身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我去看看她。”女儿会撒娇讨人喜欢,她并不反对,因为她知道男人私底下都喜欢会撒娇的小女人,她也是靠着自己那些手段拴牢了丈夫的心,只是姑娘家该有的规矩得立起来,不能惫懒了。
傅品言却不在意,笑着拦住妻子:“算了,她不想起来就让她多赖会儿,咱们先吃。梅香,你把姑娘的早饭端过去,告诉她只能多睡一刻钟,再迟今天就在家里待着罢。”
没有受罚,梅香高高兴兴地退下了。
乔氏不满地瞪丈夫:“你就惯着她吧,都十三了,看将来懒得无人上门提亲你怎么办。”
傅宛低头笑,俯身帮旁边小木车里的弟弟擦了擦嘴角。
傅宣也觉得三姐姐太懒了,但她都习惯了,好像三姐姐就该是这样。
傅宸愿意纵着妹妹,满脸无所谓地替父亲回道:“没人提亲最好,我来照顾妹妹。最好她们三个都别嫁人了,免得在婆家受委屈。”三个妹妹三朵花,凭什么他一日日看着她们长大,却要拱手让旁人领回家?
乔氏的怒火马上转移到了长子身上:“闭嘴,整日胡言乱语,当着你两个妹妹的面说这话,书都白读了?”
她声音柔媚,训起人来没有半点气势,傅宸嘿嘿一笑,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佯装害怕。
傅品言悄悄踢了踢妻子的绣花鞋,然后在乔氏看过来时一本正经地吩咐小丫鬟摆饭。
没人帮她,乔氏反踢丈夫一脚,赌气不说话了。
知道母亲肯定不高兴,傅容没有多磨蹭,估摸着时间,在一家人准备出发时及时赶了过来,转到傅宛身边道:“我跟姐姐坐一辆马车,宣宣你小,跟娘坐一车吧,娘哄完弟弟还可以哄哄你。”妹妹才九岁,她得小心点,哪怕没有性命之忧,起痘时那种难受劲儿她也舍不得让妹妹尝。
傅宣抿紧了嘴,懒得理会三姐姐的捉弄。
乔氏又想训斥这个喜欢欺负妹妹的次女,可傅容最会察言观色,在母亲开口之前就跑了,一溜烟钻进中间那辆马车。坐好了,她笑嘻嘻挑开窗帘,脆声催家人,“娘,你们快点上车吧,就出去一天,咱们别在门口浪费时间,到了庄子上我再听娘训诫。”
“呀!”瞧见姐姐,乔氏怀里的官哥儿忽的朝她伸手,也不知是想要姐姐还是想坐马车。
胖娃娃头上戴了顶小虎帽,乌黑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她。醒后第一次瞧见弟弟,傅容眼里立即含了泪,怕被家人察觉,都没敢逗弟弟,匆匆放下车帘躲了进去。
乔氏多看了车窗一眼。
次女怎么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弟弟了?前两天生病没办法,病好了也没去前院看过……
“上车吧。”
傅品言亲自检查完马车后走了过来,暂且接过小儿子,等乔氏跟傅宣都上了车再把小儿子递进去。见母女俩都坐好了,又去后面看过傅宛姐妹,这才吩咐车夫出发,他跟傅宸骑马,分别跟在两辆马车一侧。
不远处的巷子拐角,一灰衣青年男子指着缓缓而行的马车跟同伴耳语几句,然后悄悄跟了上去,而他的同伴则朝相反方向去了。看两人训练有素的样子,仿佛做惯了此等事情,无人时脚步飞快,遇到行人马上放慢速度,如闲庭散步,毫不起眼。
半个时辰后,傅家一行人到了郊外的庄子。
傅品言是侯府庶子,乔氏是他嫡母娘家不受宠的庶女,夫妻俩都没什么钱财,外放前两年一家子过得捉襟见肘,后来他熟悉了官场上的门道,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此后每到一地赴任,傅品言都会置办田庄铺子,田庄留着自家人闲时消遣,铺子托能干的掌柜打理,十几年下来,手里余钱越来越丰。
“爹爹这次选的地方好,有山有水,跟咱们家在兰溪的庄子差不多呢。”傅容跳下马车,对着眼前的庄子欣喜地道。按道理,这是她第一次来庄子,哪怕梦里她在此处住了将近一个月,也不能表现出熟悉来。
得了女儿夸赞,傅品言微微一笑,一边去接小儿子一边道:“好了,先去里面休息休息,一会儿我领你们到周围走走。”
傅容朝傅宸眨眨眼睛,先跟在傅宛身边去里面了,傅宣走在傅宛另一旁。
傅宸也识趣地自己逛去了,顺便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傅品言夫妻一起去了正房,进屋后,傅品言把小儿子放到炕头,趁乔氏过来看儿子时一把将人压在炕边上,轻佻地亲了一口:“这回不嫌我没时间陪你了吧?”
乔氏撇撇嘴,扭头嗔道:“你哪是陪我啊,要不是浓浓贪玩,你会想到带我来庄子?”
乔氏生母是苏州人,声音就跟书上说的似的,又娇又软,乔氏也完全继承了母亲的长处,貌美音柔体娇,单这一点就容易让傅品言忽略她嫡母娘家侄女的身份,新婚洞.房时极其温柔。乔氏也是聪明人,三言两语让丈夫知道了她在娘家的处境,并用行动证明她出嫁从夫的决心,如此两人凑在一处便如蜜里调了油,恩爱缠绵。
眼下乔氏刚生完孩子不久,该瘦的地方瘦下去了,丰盈起来的还丰盈着,耍耍小性撒撒娇,傅品言真是骨头都酥了,不顾妻子阻拦先享受了一回。事后他神清气爽,乔氏却是软了双腿,两处小衣湿透,媚眼如丝根本没法见人。
“正好,你留在屋里哄官哥儿,我带他们几个出去逛,反正你也不喜欢走动是不是?”搂着还在喘息的妻子,傅品言低头咬她耳朵。
“谁说我不喜欢走了?”乔氏狠狠拧丈夫腰侧,满面红晕,眼如秋波:“你就会欺负我,下次再这样,我再也不跟你出门了!”
傅品言低低地笑,又哄了一会儿,哄得妻子消了火,才换身衣袍出门。
傅容姐妹三个正好走了出来,没见到母亲,傅宛好奇问了一句。
傅品言一本正经道:“官哥儿要睡觉,你娘留在屋里哄他,不去了。”
傅宛傅宣深信不疑。
傅容悄悄打量父亲几眼,转身偷笑。爹爹跟娘的感情还真是好啊,这么会儿功夫也要闹一闹,可见男人不管明面上看起来多正经,私底下都爱风流,梦里出嫁前母亲的教导都是经验之谈啊。
傅宸过来后,父子五人浩浩荡荡去踏青了。
林中小道并不平坦,傅容一直在琢磨如何让父母答应她留下来,想来想去还是得装病,便故意往崎岖的地方走,打算假装扭到脚什么的,好借口行动不便住在田庄休养。可惜她忘了自家父亲兄长的脾气,爷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傅容才歪了下身子,傅宸胳膊就伸过来了,恨铁不成钢地训她:“中间路平你不走,非要走边角,仔细摔得你破相!”
哥哥太细心,傅容受伤计划只得作罢。
日头渐渐高了,几人开始往回走。
到了林子外头,忽见一灰袍男子从左侧林间小道走了出来,一手撑根树枝,一手高举拭汗。双方一照面,那人愣了一下,傅品言父子则不动声色挡住姐妹三人,默默打量对方。
灰袍男子瞅瞅前面的庄子,见周围只有一户人家,若有所思,侧身问傅品言:“看您通身贵气,莫非是那田庄主人?”
傅品言含笑点头,温和儒雅,“阁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