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5
第二日曹勋要去都督府当差,他起得早,云珠才坐起来,国舅爷已经换好了绯色官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落进来,站在窗边的国舅爷虽然年近四旬,但他身形挺拔宽肩蜂腰,自有一番武将特有的英俊威武,那一身正一品的绯色官服更是增添了他身上的雍容贵气。
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云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察觉小夫人的注视,曹勋走到床边,将人抱到怀里,道:“你且梳洗,我先去前院?”
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应该也过来准备给他们请安了。
云珠环着他的脖子,看看他,道:“你知道京城这么多长辈里,我最不喜欢谁吗?”
曹勋笑了:“太夫人?”
云珠瞪了他一眼:“我早不把她当长辈了。”
曹勋自然明白她要说的不是潘氏,想了一圈,脑海里冒出一人:“齐国公?”
齐国公孙超,正是孙玉容的父亲,孙家与李家都是京城的老牌勋贵,关系一直不错,齐国公自然算是云珠比较熟悉的长辈之一。
国舅爷一直都擅长揣度她的心思,云珠一点都不意外他能猜到,解释道:“小时候我就不喜欢他了,跟他胖不胖、有没有本事没关系,只因为他对自己儿子的态度特别差。孙广福如果犯了什么错,他耐心好点会先管教两句,大多时候都是先骂再打,一脚踢过去,孙广福肯定怕他啊,怕到一见到他就乖乖的,然后背地里继续胡闹。现在孙广福是什么样你也清楚,都说严父出孝子,他跟齐国公的父子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
曹勋拍拍她的肩,道:“我不会跟孩子们动手。”
云珠:“你哪里需要动手,脸一沉就够吓人了,我不是反对你管炳哥儿,只是你光会训他,训完就把他丢在那里让他自己反思,他哭成那样你也一点柔情都没有,这种冷落跟打他一顿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要他因为怕你而不得不服从你。”
曹勋沉默。
云珠:“炳哥儿是犟,可他也极其敏锐,见多了你皱眉头,他现在已经怕你了,你真想养出一个见到你就躲的孩子?”
曹勋自然不想,揉揉她的头道:“好,我明白了。”
云珠:“行,那你先过去吧,放心,我也不会一味地纵着他,昨天难得一起出门,不想坏了他们的兴致罢了。”
曹勋颔首,等连翘石榴进来了,他才离去。
沿着游廊往前走时,曹勋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经常征战在外的父亲,每次父亲回府,要陪伴妻妾,要教养其他的孩子,能分他的时间并不多。
五六岁的年纪,曹勋也有他顽劣的地方,有时候是他自己故意与潘氏对着干,有时候是受了潘氏的诱导在父亲面前犯错,父亲见了,便会严厉地管教他,当他闭门思过或是罚抄书的时候,父亲早已离开去做他更在意的事,或是陪他更想陪的人去了。
那时候他对父亲,有畏有怨,可他都藏在了心里,无人知晓。
长大了,他知道父亲是个护国安邦的大将军,他敬重父亲的战功,儿时的怨气自然而然地消了。
可在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真正想要的……
前院到了,曹勋转过游廊拐角,正好看见煜哥儿牵着炳哥儿的手跨进了院门。
一看到他,炳哥儿立即躲到了哥哥身后。
曹勋已经被人夸了二十来年的温润,他不明白小儿子怎么会如此怕他。
难道他真的不自觉地给了小儿子很多冷脸?
目光落到长子身上,曹勋隐隐明白了。
确实每个孩子都会有自己的脾气,就像李雍教出了李耀、李显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他的煜哥儿那般知礼懂事,除了天生的性情,更多的是云珠的教导之功,他这个父亲整日早出晚归,得了空才陪陪儿子,纯粹是不劳而获罢了。
事实是,他根本还没学会该如何做好一个父亲,煜哥儿懂事,他的问题被藏了起来,轮到需要多费些心思的炳哥儿,他的不足便也显露了出来。
曹勋先去了堂屋。
炳哥儿使劲挣脱哥哥的手,跑去后院找娘亲了。
煜哥儿没有办法,只好单独来给父亲请安。
曹勋笑笑,将长子叫到身边,摸了摸男娃的头:“你是个好哥哥,很会照顾弟弟。”
因为父亲在他面前多是笑着的,煜哥儿确实没那么怕父亲,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了:“弟弟还小,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放风筝也好,捡石头也好,他已经过了爱玩这些的年纪,如果不是为了哄弟弟,他才不会玩,所以弟弟要跟他换风筝、要跟他换石头,煜哥儿都随了弟弟。
曹勋点点头,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样东西,你自己很喜欢,弟弟却要跟你抢,你会如何?”
煜哥儿看看父亲,知道“一样东西”不再是风筝、石头那样普普通通的小玩意,他便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如果是吃的用的这些给了弟弟我依然还剩很多的东西,弟弟喜欢我就给他,如果是我也非常需要的,我拿在手里比弟弟拿去更能派上用场的,我会给弟弟讲道理。”
曹勋:“后者,举个例子?”
煜哥儿:“您送我的弓,我需要练箭,弟弟还小,拿去也只是玩耍,不如我留着用。”
曹勋很是欣慰:“这么想就对了,什么都纵着弟弟,你自己委屈,也会把他纵得无法无天。”
煜哥儿笑道:“娘早就教过我了,父亲只管放心。”
后院。
云珠还在梳头,炳哥儿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头钻到她怀里。
云珠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轻拍了一下男娃的小屁./股:“不敢去见你爹爹?”
炳哥儿扭了扭,不说话。
云珠摸摸他的小脑袋瓜:“爹爹很喜欢你啊,昨天还答应陪你去溪里抓鱼呢,只是你没摘够十朵花,没能跟他换奖励。”
炳哥儿眨眨眼睛。
云珠:“你也知道自己没道理对不对?这样,下次该你自己做的事情你都自己做,那就还是个好孩子。”
炳哥儿擡起头,扭捏一会儿问:“那还可以换抓鱼吗?”
云珠笑了:“娘不会抓鱼,这事要问你爹爹才行。”
炳哥儿顿时变成了失望的模样。
云珠道:“等会儿你去问问他,爹爹同意了,月底咱们还去那片山谷玩。”
炳哥儿既想去,又怕爹爹。
云珠鼓励了一路,然后就在前院堂屋跟曹勋、长子汇合了。
炳哥儿继续赖在娘亲身边,只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地往爹爹那边瞄。
曹勋见了,温声问:“炳哥儿有话要跟我说吗?”
云珠最后再鼓励一次小家伙,推着小家伙的肩膀将人往曹勋那边送。
炳哥儿走到一半想躲,曹勋及时伸手,一把就将炳哥儿提到了腿上抱着。
炳哥儿急得脸都红了。
曹勋笑道:“你告诉我你想说什么,爹爹再答应你跟哥哥一人一件事。”
煜哥儿眼睛一亮,炳哥儿也不挣扎了,回头看向爹爹,对上爹爹看起来很温柔的脸庞,炳哥儿再瞅瞅娘亲跟哥哥,小声道:“我想抓鱼。”
在曹勋开口之前,云珠补充道:“自己摘十朵花,跟爹爹换抓鱼。”
炳哥儿点头,期待地看着爹爹。
曹勋欣然应允。
爹爹居然这么好说话,炳哥儿高兴极了,吃早饭的时候也愿意坐在爹爹旁边了。
到了月底,曹勋信守承诺,带着妻儿又去了那片山谷。
煜哥儿、炳哥儿分别摘了十朵小黄花,煜哥儿要的奖励是爹爹给他讲一个战场上的故事,炳哥儿要的还是抓鱼。
曹勋便先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故事,再带着他们一起去溪水里抓鱼。
云珠舒舒服服地坐在地毡上,看着国舅爷自己在水里带两个孩子玩。
曹勋能找对教孩子的方法,她也会轻松很多,光想着训一训凶一凶就能管用,哪有这么美的事,最后还是要她去善后。
曹勋都能将动过和离心思的小夫人哄得回心转意,收拢一个三岁稚子的心更是手到擒来,短短一个月,炳哥儿就没那么怕爹爹了,闯祸的时候还会担心被爹爹责罚,但平时也敢跟爹爹提一些要求,而不是畏畏缩缩。
一家四口过得和乐融融,五月里,边关突然传来敌情,胡人蠢蠢欲动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又能抢回被中原收复回去的九州,决定率领二十万铁骑南下。
曹勋、李耀主动请缨。
面对胡人铁骑,熙宁帝最信任的还是国舅曹勋,便命曹勋为主帅、李耀为大将军,带兵前往边关迎敌。
自打云珠嫁给曹勋,这次是曹勋第二次外出征战了。
上一次还是小昏君要曹勋去抗倭,才到半路小昏君就驾崩了,夫妻俩并未分离多久,何况当时形势复杂,云珠根本没有体会到什么离别愁绪。
这一次,云珠抱了曹勋一整晚,一整晚都舍不得离开他怀抱。
晨光熹微,云珠坐在床边,看着曹勋自己穿好战甲。
他是必然要去的,边关还有那么多将士等着他,收复了九州的国舅爷,于将士们而言就是主心骨,他在,士气便高涨。
曹勋走过来,将她抱到腿上,笑道:“显哥儿、护哥儿他们都在那边,这次正好看看他们历练得如何了。”
想到弟弟,云珠下意识地道:“他们年轻好胜,可能会冲动行事,你多注意些。”
曹勋:“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保证他们平安。”
云珠攀住他脖子,贴着他的胸膛道:“他们平安,你也要平安,我们都在家里等着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有凉凉的湿意落在曹勋身上。
曹勋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小夫人。
是啊,这一次出征,他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他在京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家里偶尔会有小烦恼,更多的是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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