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干兴帝在位不足一年就没了,无论曹太后多么悲痛,国丧一个月之后,京城的官民们渐渐都恢复了正常走动。
春暖花开,云珠回了一趟娘家。
李耀还担着金吾前卫指挥使的职位,一早就出门了,只有孟氏、顾敏婆媳守在家里。
有李显与新帝的那层关系,谁都知道宁国公府的好日子终于要回来了,然而越是这个时候,宁国公府越不能浮躁,无论谁送来拜帖或请帖,孟氏都找借口婉拒了,毕竟新帝还没入京,干兴帝也还没有下葬,曹太后正难受着。
私底下,孟氏难得在女儿面前红了眼圈:“显哥儿可算要回来了,他还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
儿子刚离京的时候,她得在女儿儿媳面前坚强,现在儿子要回京了,孟氏才少了顾忌,真情流露。
云珠逗母亲:“娘光想着弟弟,爹爹去迎新帝,来回来去可能要花四个月,走这么久也没听您念叨过一声。”
孟氏的目光在女儿与儿媳脸上扫过:“我们都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才没有你们这些小夫妻那么黏糊。”
顾敏羞涩地垂了眼。
云珠不知道兄嫂是如何黏糊的,她跟曹勋新婚期间身体上确实黏糊,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后,后面会变成怎么样云珠真没有把握。
她天生就不会温柔似水那一套,也不想因为念着曹勋帮他们一家解决了大麻烦就刻意去温柔待他,做出曲意逢迎的姿态。曹勋要是个傻的,云珠糊弄他一下也还行,偏偏曹勋的眼睛毒得很,让云珠去假意逢迎,简直就像脱了衣裳在他面前故作端庄。
按照云珠的想法,最简单最省事的就是和离,她不用承受他的任何打量审视,曹勋也能换个真心待他的妻子。奈何曹勋不愿意,非要再尝试两年,而云珠确实感激他弄死了小皇帝,便也愿意配合他这个提议。
不过云珠有种感觉,两年后曹勋大概还是要失望的,新婚那一年她都没能对他生出多深情意,更何况现在,她既佩服他的能力,也有点怕了他海深般的谋算。
云珠回完娘家的第二天,孙玉容来定国公府找她了。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年前,年后的一个多月云珠为各种事情忧心,顾不上任何应酬。
如今家里那边再没什么需要她惦记的,仿佛雨过天晴,云珠身心轻松,脚步轻快地去前面迎接。
在正厅前面,云珠看到了孙玉容。
奇怪的是,以孙玉容跳脱的性子,一照面她就会像鸟雀一样扑过来,今日的孙玉容居然十分淑女地移动着莲步,只朝她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难道多做了几个月的管家夫人,孙玉容就变稳重了?
等她靠近了,云珠好奇问:“怎么转性了似的?”
孙玉容脸上一热,她身旁的丫鬟笑道:“国舅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夫人有喜了。”
孙玉容嗔她一眼,挽住云珠的胳膊,低声道:“来的不巧,正月底刚诊出喜脉,还没知会你宫里就出事了。”
云珠先是为她高兴,跟着有些为孙玉容后怕:“你这其实是来得巧,再晚半个月都怕说不清楚。”
孙玉容见她一心为自己考虑,顿时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孩子这事,我既想告诉你,又怕你觉得我在炫耀……”最终还是跟好姐妹分享的激动心情压过了担忧,可刚刚丫鬟开口的时候,孙玉容的心还是高高地悬了起来。
云珠:“……”
她没好气地道:“你真怀个会仙术的金童或玉女,我才会为这事嫉妒你。”
倘若她一直在巴巴地盼着子嗣,云珠说不定还真会羡慕一下,问题是她根本没盼着。
新婚的时候不着急,先帝驾崩后她就各种为家里担心,那时候怀上了,云珠只会嫌麻烦。
“都说怀孕会变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
云珠一边扶着孙玉容往暖阁走,一边观察她的变化。
孙玉容立即变成了苦瓜脸:“别提了,整个二月我几乎都是吐过来的,甚至连喝口水都要呕一下,也就是进了三月才恢复胃口长了回来,不然你看了可能都会害怕。”
云珠捏了捏她的手腕,以前能捏到一圈肉,现在轻轻一捏就能碰到骨头。
“还是胖点好看。”云珠笑着道。
看孙超、孙广福的身形就知道孙家容易出胖子,孙玉容小时候也胖,长大了知道美了才有意控制着饭量,饶是如此,孙玉容依然是京城贵女里面最丰腴的那个。
云珠也属于偏丰腴的美人,但她个子高,便显得姿态窈窕,以前孙玉容没少为此咬牙切齿。
“那你现在才怀两个多月,怎么还跑出门了,想我的话派丫鬟来说一声,我过去找你啊。”
等孙玉容坐到榻上,云珠才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怀孕头三月最该小心养胎了。
孙玉容笑:“没那么娇气,再说了,你这身份眼瞅着要更尊贵一层,我一个小小的七品文官夫人,哪敢劳动您的大驾?”
干兴帝在的时候,整个李家都被打压,说不定连国公府的爵位都可能被干兴帝夺了,纵使云珠从不跟她倾诉,孙玉容也能看出云珠眼底的愁绪。孙玉容不提,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帮云珠解决困境,言语安慰有个屁用,只会叫人心烦。
现在新帝要进京了,李显与新帝分明是新的一对儿李雍与先帝,只要新帝别弄那些幺蛾子结结实实地活到六七十岁,那么宁国公府也就能继续风风光光几十年,云珠也能跟着享受几十年的尊荣,直到寿终正寝。
云珠依然爱听这样带着恭喜意味的玩笑话,却不会认为此后余生真的会一帆风顺,伴君如伴虎,黎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皇帝,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就算黎王会像先帝那样器重李家,可万一黎王也像先帝一样英年早逝呢,像干兴帝的话就更……
只能说,还是要脚踏实地,做好眼前该做的事,太远的就不要想了。
孙玉容在这边用了午饭才走。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云珠特意躺在次间的榻上歇晌,枕头摆在北边,让阳光只能晒到她的腰部以下。
在这样惬意安逸的氛围中,云珠都要睡着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孙玉容提到孩子时的温柔笑容。
孙玉容平时的性子跟温柔也不怎么搭边,只是要做母亲了,母亲对子女的温柔自然而然浮现了出来。
云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对曹勋动了情,她都不知道,两年后曹勋又该怎么判断她是否动了情?
没有孩子,一切都很简单,大家心平气和地和离就行了。
可万一怀了孩子呢?
如果那时云珠已经动了情,曹勋也满意她的情,孩子便如锦上添花,一家三口美满如意。
就怕云珠依然没有动情,或是她动了情,曹勋却以为她没情。
前者,云珠不想为了一个孩子逼着自己与曹勋貌合神离地过一生,后者,曹勋可能会因为对她的“无情”过于失望,仍然写封和离书给她,只留下孩子。当然,他也许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愿意与她继续做夫妻,只是他已经失望了,待她不会多温柔就是。
这念头让云珠的心头又变得沉甸甸的。
无论她怎么想,至少在这两年内,孩子就是个麻烦。
黄昏时分,左邻右舍的人家厨房屋顶开始冒出缕缕炊烟时,曹勋从都督府回来了。
天长就是好,用过晚饭夕阳还灿烂着。
曹勋:“去园子里逛逛?这个春天是不好陪你去外面踏青了。”
普通人家可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定国公府是干兴帝的母族,人还没下葬,他们便不好大张旗鼓地出城郊游。
云珠:“好啊。”
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长在朝阳位置的桃花陆续绽放,粉粉嫩嫩的花瓣,星星点点的花蕊。
曹勋折了开着两朵的一小枝,插在小夫人乌黑浓密的发间。
云珠垂着眼,等他放下手,她才擡头看去。
曹勋退开两步,视线在她发髻眉眼上下游移,点评道:“桃花太单薄了,压不住你。”
她这样的姿容,需得簪牡丹、芍药那样雍容艳丽的大花才能相得益彰。
云珠笑了笑:“那你还给我戴。”
说着便要将头上的桃花取下来,她也不想戴不适合自己的花。
曹勋按住了她的手。
这边是一小片桃林,曹勋牵着她走向里面,最后停在一棵分枝也有他手臂那么粗的老桃树下。
然后,他托住云珠的腋下,轻轻一提便将她放到了一根分枝与主干连接的地方。
双腿凌空,云珠本能地扶住旁边的主干,有些不高兴地瞪向依然比她高了半头的国舅爷:“放我下去。”
曹勋看着坐在一簇簇粉色桃花中间的小夫人,笑道:“这样就配了。”
他眼中的欣赏无法掩饰,那是成年男人对美人的恭维。
云珠哼了哼,看看左右,见夕阳所剩不多,天色就要暗下来,嘟哝道:“现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曹勋欺过来,微微俯身道:“你先抱住我。”
云珠只好将双臂环过他的脖子。
曹勋却就着她的这个姿势,亲上她的耳畔。
云珠就被他吻走了大半力气。
当夜色笼罩下来,曹勋背着小夫人回了正院。
纵使不能大张旗鼓去游山玩水,子嗣已经不成问题了,今晚的国舅爷格外热情。
云珠却无法放松下来。
这都是能察觉的,曹勋擡起头,亲了亲她温热的脸颊:“怎么了,心里还怄火呢?”
云珠已经憋了很久了,既然他问了,她便小声道:“这两年,我不想怀孩子。”
才说完,他清晰可闻的粗重呼吸忽地停了几瞬。
云珠下意识地将手从他的腰间放下来,闭上眼睛等着。
曹勋坐到了旁边。
云珠偷眼看去,看到他宽阔挺直的后背,面容朝外。
云珠拉起被子盖好,见他还是不动,她低声解释道:“其实你对我很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你,怎么样又算是喜欢你。没有孩子,就你我二人,两年后能恩爱最好,恩爱不了谁也不用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你说是不是?”
曹勋还是沉默。
云珠只想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没想把关系弄僵。
她坐起来,靠到他的背上,继续解释道:“只是先不要孩子,别的都没影响,我自己喝避子汤就行了。”
曹勋的回应,是如他离京前那么长的一道深深呼吸,牵动肩背的肌肉都在动。
云珠就有点慌了,不敢再靠着他,退到后面,抱着被子。
过了很久很久,曹勋才转过来,看她一眼,道:“不用你喝避子汤,我来想办法。”
云珠有时候胆子挺大的,这会儿又胆小了,不安地问:“你很想要孩子吗?”之前也没见他为子嗣着急,还以为他没有多看重。
曹勋定定地看着缩在里面的小夫人。
明明是她在气他,她却眸带忐忑,仿佛是他在欺负人。
曹勋点头:“是。”
云珠咬唇,过了会儿,她垂眸道:“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和离吧?”
就算她不喜欢他,也不想耽误他传宗接代。
曹勋笑了下:“云珠,气大伤身,我年纪不小了,你别再气我了行不行?还是你想直接气死我,连和离书都免了?”
云珠:“……”
曹勋重新来到她身边,扯开她身上的被子,将她抱到怀里。
两人还是完全坦诚相见的状态。
云珠受不住,先别开了脸。
曹勋贴上她的额头,再叹一声,闭上眼睛道:“我想要孩子,想要你心甘情愿为我生的孩子。”
“孩子确实不急,我先哄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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