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云珠有点不懂曹勋到底想要什么了。
说他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吧,他能用那种冷漠刻薄的态度警告她别去勾引小皇帝,说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他又能像当初的曹绍那般折了一身傲骨来哄她。
说他看上她的美色才对她好,他能连着一个月都老老实实地睡觉,甚至在关键时刻半途而废,仿佛那事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并非必须。可谁要是告诉她曹勋已经对她情根深种,单纯是喜欢她这个人,云珠能笑掉大牙。
真论起来,曹勋只是在践行婚前他警告她的那番话。
“该给的体面都会给,剩下的要看你如何待我,我不是见你貌美便任你使唤的年轻儿郎。你若无理取闹,我不会纵容,你若借我得了风光却与旧人藕断丝连或是看上哪个在你眼里比我更好的后起之秀,我会休妻。”
当她的所为都在曹勋的容忍限度之内,他愿意纵着她,愿意配合她的使唤,毕竟这个过程中他应该也得了趣味。
如果她超过了这个限度,曹勋便不会像年轻儿郎那般因为她貌美就选择无限度纵容。他怀疑她想跟曹绍眉来眼去旧情复燃,便把曹绍带过来一起用饭嘲讽了她一顿。他怀疑她可能会因为一时的风光去勾引小皇帝,便警告她注意言行举止。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只是嘲讽或警告。
哪天真被他抓到了证据,他大概真的就会休妻了。
这个念头让云珠浑身发冷。
她已经被退婚一次了,休妻是更大的耻辱,云珠不在乎跟曹勋和离,休妻她绝不接受。
更别说现在的形势了,就算她不在乎,曹勋真把她休了,父母该多难受,哥哥甚至可能会气得直接跑回京城找曹勋拼命。
如果可以,云珠绝不想跟曹勋走到那一步,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哪天过不下去了,最好也是平平静静地和离,不必弄得太难看。
既然他现在还愿意赔罪,还肯伏低做小哄她,不如她也见好就收。
想明白了,趁曹勋还在亲她的嘴角,云珠一口咬了上去。
曹勋手臂绷紧,头却保持不动。
云珠也没有咬太狠,万一破皮了,被他的同僚们看到,夫妻俩得一起丢人。
咬完嘴唇,她又去咬他的肩膀,这里别人看不见,她可以更狠一点。
曹勋由着她咬,等两边肩膀都多了牙印,曹勋才低头。
云珠别开脸。
曹勋捧着转回来,低声道:“我错了,以后再不会那么说你。”
云珠瞪他:“别,我就是轻浮的人,不然哪里会去勾你,你随便说,哪天用这理由休了我我都认。”
曹勋皱眉:“说什么胡说,绝不会有那一日。”
云珠冷笑:“谁知道呢,反正你是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对付一个尚书都轻而易举,何况我。”
曹勋看着她道:“我若有休你之心,此生便不得好死。”
云珠一怔,怎么都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就说出了这种诅咒自己的话,但凡他故意换个能够让她及时阻止的长句,她都要怀疑他的诚意了。
曹勋握着她的手,笑容里有些无奈:“云珠,如果可以,我想与你白头到老。”
很多夫妻成亲时都会许下白头到老的承诺,曹勋只说“如果”,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年长她太多,肯定会比她先走,未必能看见她白头的样子。
云珠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她才十九,老啊死啊都离她太远了,再说了,能跟曹勋做多久夫妻都不一定呢。
她垂眸道:“不用你说这些好听的,我只知道,你骂我了,我长这么大,很多嫉妒我的人都骂过我咒过我,我都不在乎,可你是我的夫君,平时表现地那么好,却开口骂我。”
她没有流泪,眼圈却瞬间红了。
曹勋再度解释:“我没有骂你,我知道你不是轻浮之人,你只是心高气傲,因为二弟悔婚了,你才想要嫁个比他好的,又因为平时没机会跟我见面,才会抓住一切机会试探我。如果你跟二弟并无婚约,你大可在京城其他年轻儿郎里挑选,绝不会选我这个年纪一把的。”
云珠心想,算他有自知之明。
但她没那么傻,冲着将来能好聚好散这个目的,她也回了他一句甜言蜜语:“不用这么说,就算你年纪大了些,照样比那些年轻儿郎强,哪怕我没有婚约,大概也会看上你,只不会用那种手段罢了。”
曹勋低笑,蹭了蹭她的鼻尖:“不用哄我,别再跟我生气就好。”
云珠反驳:“谁跟你生气了?你自己要我端庄的,现在又怪我不使唤你。”
曹勋:“你天生就该使唤人,换个性子就不像你了。”
云珠看看他,嗤道:“就怕哪天你不喜欢我那样了,又来骂我,反正嘴长在你身上,你怎么说都有道理。”
曹勋:“不会,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立下字据。”
云珠:“立就立,你现在就去写。”
裁纸研磨,很快,曹勋真的将一张字据送到了小夫人面前。
就着他提过来的灯,云珠看到字据上写着:愿为夫人云珠效犬马之劳,至死方休。落款,曹勋。
白纸黑字,来自堂堂国舅爷的承诺,哪怕知道这只是一种哄人的手段,云珠也被哄舒服了。
曹勋终于又看到了小夫人想要掩饰又掩饰不全的得意笑容。
他将人抱到怀里,长长地亲了一通。
云珠打他,等曹勋松开了,她哼道:“犬马之劳,我现在就要你给我当马,背着我在屋里走十圈。”
她给他端庄,他不要,那就别怪她继续使唤他。
曹勋转身坐到床边。
云珠伏到了他宽阔的背上。
不得不说,他这身形确实非常适合做这个,肩背肌肉结实有力,一点都不硌人。
卧室挺宽敞的,曹勋一圈一圈地走,从南边的窗户经过,再绕过拔步床外的屏风。
云珠在他耳边数着。
数到十的时候,曹勋居然还在走。
云珠:“行了,早点睡吧。”
曹勋:“多背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放你下去。”
云珠怀疑:“那我一直不睡着,你就一直背下去?”
曹勋笑:“可以试试。”
云珠真就跟他杠上了,趴在他背上继续数着。
最后,不知道是刚刚的夫妻亲密对她的体力消耗太大,还是在安静的卧室转圈过于助眠,云珠先睡着了。
曹勋继续绕着圈,等她彻底睡沉了,才慢慢将人放到床上。
初十休沐的时候,曹勋又陪云珠回了一次娘家,既是探望李雍,也是来送中秋节礼。
养了这么久,李雍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他不想再去锦衣卫当差,故意装作右肩使不上力气。
孟氏单独跟女儿说话的时候,道:“这样也好,皇上不喜欢咱们家是事实,你爹又何必冒着被人陷害的危险去官场上折腾,你哥哥年轻,在外历练历练还差不多。我们不急,你也不用急,李家能跟着皇家一直传到今日,并不是每一代都风风光光,只要没丢了祖宗传下来的本事,大不了韬光养晦几十年,后面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一个皇帝一个性格,哪个家族也不能保证能做成每个皇帝身边的宠臣。
儿子这代起不来,还有孙辈,孙辈不行就指望曾孙,只要没丢了爵位,复出就比其他人容易。
云珠点头:“娘放心,我都明白的。”
孟氏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云珠关心哥哥:“他现在已经抵达抚州了吧,不知道剿匪顺不顺利。”
孟氏笑:“太顺利也不是好事,慢慢来吧。”
云珠:“哥哥不在,嫂子可还适应?”
孟氏:“你嫂子可跟你不一样,自己也能静下心来,何况还有我陪着。”
云珠猜想也是。
家里暂且没什么好担心的,八月十三,淮安侯又要过生辰了,云珠陪着曹勋一起去赴宴。
去年的今日,柳静还担心丈夫是否能等到下一个生辰,如今张行简虽然越发憔悴了,可他能再在亲友的陪伴下过这个生辰,本就是一件喜事。
这次,张护也被干兴帝特许回家过节了。
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让云珠想到了远在贵州的弟弟,再看看天边的明月,她心中有愁,便没太去关注曹勋、张行简、顾清河在聊什么。
趁顾清河的夫人赵氏去洗手的时候,柳静笑着跟云珠提起了月初曹勋来这边探望的事,轻声道:“具体缘由我不知道,但我猜测,国舅爷好像为情所困,跟我们家侯爷取经来了。”
云珠:“……”
柳静:“别看国舅爷比你大了一轮,因为以前一直待在边关,从未动过儿女情长,所以啊,他在感情上与那些毛头小子差不多,难免有犯蠢犯错的时候,弟妹该生气的时候生气,气过了多想想国舅爷对你的那些好,日积月累的小事其实更能证明国舅爷的心意。”
云珠敬重柳静,笑着表示听进去了,不过她这个枕边人都看不透曹勋,柳静又能有多了解曹勋?
月亮越升越高,宴席要散了。
这一次,张行简并没有出来送行的力气,还是曹勋、顾清河联手将他扶进去的。
靠在榻上的张行简朝两位好友笑笑:“不早了,快回去吧。”
曹勋:“好,节后咱们再聚。”
顾清河:“下次我再带两坛仙人醉,让你多闻闻味儿。”
张行简笑着点头。
这晚,曹勋久违地做梦了,梦见当年他与张行简在边关时,也是一个中秋之夜,两人吃完席后纵马出城,在草原上跑了很久,直到马都累了,他们才并肩躺在茫茫草地上,擡眸就是那一轮皎皎明月。
那晚张行简的话特别多,几乎句句都不离柳静与他的儿子。
曹勋还记得好友高高举起的手,仿佛触碰到了那月:“好想回京啊,一手抱着阿静,一手抱着护哥儿,这辈子便别无所求了。”
彼时的曹勋,在京城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他也无法理解张行简对妻儿的思念。
但他希望张行简能得偿所愿。
梦里的草原上忽然起了狂风,黑云也挡住了月亮。
两人不得不翻身上马,狼狈地逆风而行。
曹勋看见好友回头,笑着挑衅他:“来啊,再比一次,看谁先回城!”
曹勋乐意奉陪,只是,当他跑到城门下,却哪里也寻不到好友的身影。
曹勋忽地从梦里醒来。
周围一边寂静,旁边小夫人睡得正香。
曹勋挑开纱帐,来到床边,发现月亮已经不见了,天色将明。
他心中不安。
清晨时分,淮安侯府派了人来,报丧。
少年扬名并在边关立下无数战功的淮安侯张行简,病逝于三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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