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李显随黎王离京那日,一早就下起了雨。
正是六月中旬,雨水本来就多,因为出行不便,都没有多少百姓来围观黎王就藩的仪仗。
昨晚李显便回宫在黎王身边待命了,今日也没有时间再回家。
孟氏带着女儿儿媳早早出了城,在城外等着再见儿子一面。
淅淅沥沥的小雨让平整的官道也变得泥泞,娘仨的裙摆都沾了泥点,鞋底更是不见平时的整洁。
终于,黎王仪仗出了城门,前后左右都是护卫,中间是几辆马车。
此时此刻,李显陪着黎王坐在第一辆马车当中。
即将经过娘仨身边时,马车停了下来。
李显在黎王的授意下下了车,黎王透过挑起的车帘看了眼路边泫然欲泣的三位女眷,微微颔首,帘子转瞬落下,他也无意与宁国公府的女眷寒暄什么,没有意义,被人传到宫里,只会给宁国公府添更多的麻烦。
“母亲,嫂子,姐姐。”
李显冒着细雨走过来,依次唤道。
云珠早已将头顶的伞撑到弟弟这边,说不出话,她紧紧抱住弟弟。
换成哥哥,她或许不会如此揪心,弟弟才十五岁啊,长得再高,在她眼里都还是孩子。
云珠知道,很多武官家的子弟都会在少年时期出去历练,像曹勋当年便是十六岁去的边关,谢琅也是相似的年纪就去了军营。
云珠还记得,谢琅离京的时候,她们这些同龄人还讨论过他一段时间,曹绍羡慕又向往,因为潘氏不肯放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孙玉容佩服又担心,怕谢琅在战场受伤,断胳膊断腿什么的。云珠当时根本没有太大的感觉,最多就是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希望谢琅最终能平安归来。
如今轮到自己的弟弟,云珠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骨血至亲、牵肠挂肚。
一想到弟弟可能会生病身边却连个亲人都没有,想到弟弟可能会随着黎王被想方设法奉承干兴帝的地方官员欺./凌打压,云珠的心就像被人拧住了一样。
李显抱着已经比自己矮了一点的姐姐,笑道:“早知道姐姐又要哭,我就不下车了。”
云珠头抵着弟弟的肩膀,只想抓紧时间多抱一会儿。
李显低声道:“姐姐安心等着,一定会有你我姐弟在京重逢的那一日。”
除非大夏与周边诸国永无战事,否则总有皇族要倚仗李家男儿的时候。
兄长是天生的虎将,他也不会比兄长差什么。
他牵着姐姐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好让姐姐知道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曾经单薄瘦弱的小孩子。
云珠捏了捏弟弟的骨肉,对比哥哥与曹勋的,弟弟明明就还是孩子。
可她明白弟弟的意思了,收住眼泪,强扯出一个笑容:“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按时吃饭,多吃点,不说长哥哥那么壮,至少也要跟爹爹齐平。”
李显:“好。”
云珠把位置让给母亲。
该嘱咐的早嘱咐过了,孟氏看看儿子身后的马车,轻声道:“你在家里是弟弟,却比王爷年长了一岁,一路上既要敬重王爷,也要照顾好王爷,事事细心谨慎。”
李显点头。
不能让王爷久等,顾敏简单道:“弟弟孤身在外,千万要多保重。”
李显谢过嫂子,转身上了马车,回头最后看眼家人,笑了笑,进去了。
黎王看着这个素来稳重的李家三郎在一侧落座,看着他闭上眼睛敛去所有情绪,也看着他渐渐转红的眼眶。
黎王低声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同样是背井离乡远赴西南,李显至少还有真心牵挂他的家人,他呢,出生不久就没了母妃,父皇只有三成的心思分给儿女,他最多只能分得这三成中的一成,随着父皇的离去,他就只剩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恨不得他死在就藩路上的弟弟。
李显睁开眼睛,看着黎王偏过去的苍白脸庞,他拉过黎王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一个“曹”字。
虽然这个字很复杂,但黎王是看着李显一笔一笔写的,自然认了出来。
他不解。
李显倾身,将曹勋的三句交代告诉了黎王。
“我想,他这些话其实是说给王爷听的。”
小舅子亲,还是有血缘关系的王爷外甥亲?
毫无疑问,一定是外甥。
黎王的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位舅舅伟岸挺拔的身影。
自打曹勋去年三月回京,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没有一次是单独见面,两人的谈话不过是他客客气气喊声舅舅,曹勋笑着点点头罢了。
黎王看得出来,曹勋待干兴帝的态度更亲近些,可那时候干兴帝是太子,曹勋真对另一个皇子外甥表现出关心,便成了害人害己。
黎王不认为曹勋会是个蠢的。
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个舅舅对他的关心,简单的口头嘱咐或许只是面子活儿,但曹勋告诉了他如何借用贵州巡抚曾桉的人情,关键时刻,这份人情真的可以救他的命。
几乎满朝文武都看干兴帝的脸色行事,弃他如敝履,只有曹勋,冒着可能会被干兴帝厌弃的危险,照顾了他这个外甥。
云珠随着母亲嫂子回了宁国公府,整个人都蔫蔫的。
孟氏经历的事情多,虽然也很舍不得小儿子,却也不至于忽视其他的事。
她劝女儿:“你已经连着在家里住了三晚,现在显哥儿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等着晚上再叫复山来接。”
云珠意兴阑珊:“回去做什么,看那位春风得意?”
以前潘氏只是皇帝的岳母,皇帝女婿不怎么在乎她,潘氏耍不出太大的威风。现在潘氏成皇帝的外祖母了,宫里完全由她的女儿跟亲外孙做主,潘氏在京城的地位登时比从前高出一大截,国丧一解除,便陆续有官夫人登门来拍她的马屁。
来者就是客,云珠作为定国公夫人,免不得要出面招待。
云珠真不想去应酬这些,更不用说潘氏肯定会趁机奚落她。
孟氏:“她得意她的,再得意也就是嘴上一乐,难不成她还敢要你每日去晨昏定省,使唤你为她揉肩捏背?难不成她使唤了,你就乖乖照做了?”
云珠:“除非她做梦。”
孟氏:“就是啊,她根本奈何不了你什么,你又何必把她当回事,继续在家里住下去,她还以为你怕了她。”
云珠确实没有合适的理由留在娘家了,潘氏怎么想倒无所谓,她得顾及自己与曹勋的夫妻情分。
这边云珠一回定国公府,潘氏就收到了消息。
她笑着对身边的方嬷嬷道:“派个小丫鬟,把她叫过来。”
方嬷嬷犹豫道:“那位的性子,小丫鬟怕是请不动。”
别说小丫鬟了,她亲自过去,只要云珠不愿意,都不会乖乖地走这一趟。
潘氏:“她可不傻,以前先帝宠信她爹,她能沾光作威作福,现在李家可没有原来的风光了,她但凡机灵点,都该知道要讨好我。”
方嬷嬷只好点了一个小丫鬟去正院传话。
阴雨连绵,云珠才换过衣裳,百无聊赖地靠在次间临窗的榻上。她原想看书来着,然而根本看不进去,满脑都是雨中赶路的弟弟。
潘氏那边的丫鬟过来时,云珠正趴在窗边,对着窗外的细雨发呆。
连翘挑帘进来,气呼呼地传达了潘氏的意思。
云珠居然被潘氏逗笑了,要知道自打干兴帝下旨要弟弟随黎王去外地就藩,这三日云珠就没有笑过一次。
“就说我累了,走不动,她要么叫丫鬟传话,要么自己过来跟我说。”
她与潘氏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即便现在她做个逆来顺受的儿媳妇任由潘氏摆布,潘氏也不会善意待她,云珠又何必委屈自己?
连翘多少给潘氏留了面子,只对潘氏派来的小丫鬟传达了前半句。
然而潘氏今日就是要云珠来她面前低头,冷笑道:“累了就好好消息,让她休息好了再过来。”
可怜的小丫鬟只好再跑一趟腿。
这回连翘都不用请示主子,自己回了小丫鬟:“行,我会转告夫人的,劳烦太夫人那边多等等吧。”
至于要等多久,能不能等到,那就是潘氏自己的事了。
潘氏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曹勋都回来了。
曹勋回府,当然先是沐浴,换完衣服便去后院寻三日未见的小夫人。
云珠躺在榻上,长发凌乱,显然半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手里捏着个黄杨木雕刻的男童摆件,四寸来长。
曹勋坐到她旁边,抱起人道:“在想显哥儿?”
云珠趴到他肩上,闷闷地点点头。
曹勋取走她手中的黄杨木小人,细细端详片刻,笑道:“眉眼跟显哥儿有些像。”
云珠:“就是像啊,这是我十岁那年去木雕铺子里逛发现的,觉得它像显哥儿才买的,一直也没舍得扔。”
曹勋:“回头我也去看看,若有像你跟你哥哥的,一起买回来,凑成手足三人。”
云珠打了他一下。
曹勋低头,想亲亲她的脸。
云珠躲开了,没心情。
这时,连翘闷闷地来通传,说潘氏来了正院,有事要见国舅爷。
连翘递给主子一个眼神:太夫人肯定是找国舅爷告状来的!
云珠笑了,面朝着连翘,手摸上曹勋背对着连翘的脖子,指腹似有若无地沿着他滚动的喉结划了两个圈:“要去吗?”
曹勋捉住小夫人的手,吩咐连翘:“就说我乏了,太夫人如无要事,可以明早再说。”
连翘笑着退了出去。
要不说夫人与国舅爷是天生一对呢,拿来搪塞太夫人的借口都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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