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云珠是提前看过了小册子,但这事真的发生了,跟册子上纹丝不动的呆板线条完全不一样。
她捂着自己的嘴,不想发出那些叫人尴尬的声音。
曹勋并不管她,只默默地看着。
云珠一开始是回避与他对视的,可发烫的脸颊轮换地贴着枕头汲取清凉时,某个瞬间,云珠无意间撞上了曹勋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长眸。
云珠知道,现在她一定非常狼狈,至少头发肯定弄得乱乱的了,所以她才会在发现曹勋的平静从容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她不信邪地凝神看去。
曹勋果然是平静的,眉峰舒展,目光清明,只是呼吸比较重一些。
虽然他是出力气的那个人,但与她的狼狈比,他似乎还能心平气和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或是……欣赏她此时的美色,如果还美着的话。
“做什么这样看我?”云珠莫名有些恼火,那感觉就像两人一起掉进了水里,她浑身湿透,曹勋居然一滴水珠都没沾。
曹勋微微挑眉:“不能看?”
云珠:“……对。”
曹勋笑了下,闭上眼睛。
明明很听话的样子,云珠并没有出气的如意感,趁机观察自己的新婚丈夫。
这会儿的曹勋当然是袒着身体的,云珠看到了他修长的脖颈,看到了他宽阔的肩膀。
他的肌肤纹理与碰到的一样,温润如玉,并无老态。
或许三十岁本来也不算多老?
曹勋忽然低了下来,一手托起她的肩膀。
云珠不想往后耷拉脑袋的话,只能配合地环住他的脖子:“做什么?”
那声音娇娇又颤颤,曹勋喉头一滚,不予回答,只箍紧了她。
云珠:“你——”
自打国舅爷撵了她们出来,连翘、石榴就在隔壁次间守着了,尴尴尬尬别别扭扭地等了四刻钟左右,里面终于响起几声清脆的铃响。
今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两个丫鬟早已心中有数,石榴出去叫水房送水过来,连翘红着脸进了内室。
瞥见国舅爷竟然一身红绸中衣坐在桌子旁喝茶,连翘愣了愣。
曹勋放下茶碗,看向那紫檀框双面缂丝花开富贵五扇屏风后的拔步床,吩咐道:“去服侍夫人更衣。”
最后那一刻钟叫她恼上了,不肯叫他帮忙。
连翘赶紧过去了。
绕过屏风,就见自家姑娘气鼓鼓地躺在床上,上面胡乱裹着红色的中衣,底下胡乱盖着被子,同色的中裤堆在一旁。
离得再近些,连翘看到了姑娘汗湿的鬓发,也看到了那显然哭过的微红眼圈。
想到不久前听见的哭声与叫骂,连翘又气又心疼,一边用手帮姑娘理顺鬓发,一边悄声问道:“国舅爷欺负您了?”
云珠咬唇。
欺负或许算不上,毕竟夫妻间就是那么一回事,她气的是曹勋力气太大,恨不得要把她弄昏过去一样,不如一开始斯文耐心。
还说什么她不高兴了随时可以喊停,她是喊了,他肯听吗?
“帮我穿上裤子。”
气了一会儿,云珠无奈道,现在的她腰酸腿也软,手能套上中衣,光靠自己实在穿不好裤子。
幸好连翘、石榴都是贴身伺候的,她身上几乎哪里都被她们看过,不用太羞。
要穿裤子,连翘就得先掀开主子身上的被子。
云珠别开脸。
连翘只当没瞧见任何异样,细心地帮姑娘穿好裤子,再把人扶坐起来。
云珠这一坐,身子又僵了一会儿。
趁连翘去给她倒茶的时候,云珠往旁边挪了挪,再看底下的锦褥……
她随手拿被子盖住。
连翘端了茶水回来,云珠捧起茶碗,视线透过缂丝屏风,瞧见曹勋端坐的身影,一头长发还整整齐齐地束在头顶,一点都没乱,仿佛那些动静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
云珠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刚刚她挠了他一把,只可惜才挠一下就被他扣住了。
新婚夫妻隔着屏风坐着,不多时,浴室那边准备好了。
云珠见曹勋没动,知道他在让着自己,哼了哼,由石榴扶着,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连翘留在内室,打开橱柜。
曹勋见她低着头,问:“要找什么?”
连翘硬着头皮道:“姑……夫人要我换床被子。”
正是六月酷暑,晚上也热,国舅爷个子高,想必出汗也多,那一床锦褥湿了好大一片。
曹勋没再说话。
一刻钟后,云珠洗好,进来也不理曹勋,拉起被子躺在干干净净的新褥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几刻钟还是几个时辰,云珠恍惚觉得有一只手探了过来。
那手的掌心布着一层薄茧,中间与食指一侧略厚些,如一马平川间隆起的矮丘。
拔步床非常宽敞,云珠不停地往里面躲。
那手不急不躁地缠着她,直到云珠撞上里面的床板,前后都没了退路。
她气急败坏地拿指甲抠他的手背:“睡觉!”
温和的声音近在耳畔:“天亮还早,等会儿接着睡。”
云珠心知这个觉是睡不成了,但还是嘟哝道:“你答应过的,我不高兴就不要。”
曹勋吻着她的后颈:“我先前指的是圆房,已经圆过了,那条不能再用。”
云珠半推半就地被他得逞了。
闻着那溢满帐内的油香,云珠忽然起疑:“你怎么知道要准备那个?是不是在边关的时候养了通房?”小册子上可没有提。
曹勋:“没有通房,只是我也有过年少时候,看过一些杂书。”
用不用油对他没什么差别,是怕她太受罪。
云珠顺着他的话走了神。
曹勋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若他现在也才二十出头,她这桩婚事便再圆满不过了。
不过她并没有走神太久,实在是现在做的事,根本不容她想别的。
喜烛投了暖黄的光晕过来,云珠身不由己,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有点吃不消了。
八尺四的身形让他鹤立鸡群俊逸挺拔,挺好的,但也不必处处都出类拔萃、异于常人。
“不舒服。”
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绝不会为了照顾新婚丈夫的感受而委屈自己。
曹勋见她蹙着眉尖,湿润的桃花眸似乎随时可能哭出来,到底体谅她年纪小,没有恋战。
盛夏的季节,经过一夜长眠后,很多讲究的男女都会在晨间再沐浴一次,或是擦拭一遍。
云珠在上等香柏木的浴桶里泡了一刻钟,总算缓解了昨夜两度圆房留下来的酸乏。
曹勋比她早起了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在前院过的,听见后院有动静,猜到她醒了,这时才回来。
“国舅爷稍等,夫人还在沐浴。”
曹勋在堂屋落座,怡然自得地品着茶。
云珠出来时,就见他换了一套红底团花纹的锦袍,金冠金簪束发,一身雍容,气度温雅。
只是想到昨晚那些与“雅”字毫不相干的亲密,乍然见面,云珠便是一阵不自在。
曹勋早在丫鬟们挑帘时就看了过来。
浴后的云珠穿着一身红绸中衣,半干的乌黑长发垂落肩头,她的额头、下巴、脖子白皙水嫩,只有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水汽蒸出来的,还是害了羞。
“你刚刚去哪了?”
小夫人在快要经过他面前时停下脚步,歪头看他。
一缕清风涌进门口,绕过浴后的美人再来到曹勋面前。
曹勋闻到淡淡的花露香,昨夜她身上也全是这样的味道,香中带甜。
他看着她道:“前院,练了两刻钟剑,再问问正厅那边准备的如何了,耽误了些功夫。”
等会儿他们就是在正厅行敬茶礼。
云珠目光微闪,先去内室更衣梳妆。
过了一刻钟左右,连翘、石榴挑帘出来,恭恭敬敬地对主位上的男人道:“国舅爷,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曹勋笑笑,离席。
云珠还在梳妆台前对镜自照,余光瞥见曹勋,她站了起来,坐到床边,仰头问他:“你与太夫人关系如何?”
曹勋坐到她身边,笑道:“还好?”
云珠不信:“还好是多好?我可听说了,你刚回京城就把她提拔的管事赶走了。”
曹勋:“那个管事贪了府里的银子,我才赶他,若他忠心耿耿,没有辜负太夫人的信任,我也不必换他。”
他滴水不漏,云珠也懒得试探了,微扬下巴道:“行,随便你们什么关系,反正我跟她是不可能母慈子孝的,其中的恩怨,想必你很清楚。”
曹勋点头:“她得罪你在先,你生气也合情理。”
云珠:“那我当众给她没脸,你会替她说话吗?”
曹勋看着她灵动的双眸,失笑提醒道:“她毕竟有个做皇后的亲生女儿,你把握好分寸。”
有这话云珠就满意了:“放心,我也没有那么傻。”
准备妥当,两人并肩去了正厅。
潘氏、曹绍已经到了。
今日不似昨日宾客满堂,新妇敬茶只是自家人的事。
没有外人,潘氏难免泄露几分心中所想,每次视线扫过主位那边的两个牌位,目光都要沉上一分。
如果丈夫还活着,只要丈夫同意,她就能免了杜氏的茶,换她坐到丈夫身边,一起接受新人的跪拜。
偏偏丈夫死了,现在是曹勋做主。
注意到旁边的儿子有些魂不守舍,潘氏笑了笑,问嬷嬷:“什么时辰了?”
嬷嬷心领神会:“辰时一刻,国舅爷刚刚新婚,迟一点也正常。”
潘氏再去看儿子,见儿子搭在膝盖上的手暗暗收紧,就知道这几年儿子虽然没有接受她安排的通房,其实该懂的也都懂。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潘氏挺直肩膀,曹绍站了起来,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然后,他看见了随着兄长一起转过来的云珠。
出嫁了,她梳起了额前发,曾经垂落背后的长发也用金簪高高绾了起来,堆成一个雍容娇媚的美人髻。
少了发丝的遮掩,露出莹白光洁的额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出阁前更加明艳。
日思夜想的人再一次离他这么近,曹绍忘了一切,只痴痴地望着云珠。
云珠见了,就知道曹绍依然深深地恋慕着她,这让她很是得意。
叫她受了委屈、害她的家人也跟着被嘲笑的男人,纵使他是无辜的,云珠也不想看到他像没事人一样高枕无忧。
如曹绍先前赔罪时所说,是他负了她。
但凡云珠性子再柔弱一些,遇到这种打击,她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云珠能够发自肺腑地原谅曹绍,可是现在,她还做不到丝毫不怨。
云珠往曹勋身边靠了靠。
曹勋看向曹绍。
那平和内敛的一眼如一桶冷水迎面泼来,曹绍匆匆垂下视线,酸涩的心浮起对兄长的愧疚。
潘氏巴不得儿子早点死心,然而见儿子被这对儿夫妻欺压得像落水狗一样,潘氏又不舒服了,皮笑肉不笑地对云珠道:“你这孩子,以前就知道你在家里都是睡到自然醒的,只是现在做了妻子,便要尽足妻子的本分,事事以复山为先才好。”
云珠淡笑:“太夫人是怪我们来得迟了?”
曹勋:“辰时一刻,刚刚好,可能母亲心中高兴,急着喝你这杯儿媳茶。”
潘氏接了这个台阶,慈爱道:“好了,快点敬茶吧。”
云珠跪在曹勋身边,跟着他朝两座牌位喊父亲母亲。
敬完两盏,云珠准备站起来移步去潘氏面前的锦垫时,突然身子一晃,软软地朝一侧倒去。
曹绍猛地上前一步。
曹勋已经将云珠抱入怀中。
云珠依偎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纤长的睫毛低垂,委委屈屈地道:“我才嫁过来,太夫人就凶我,我心里难过,站都站不稳了。”
正准备虚伪关心一下的潘氏:……
什么难过,分明是故意找借口不给她敬茶!
潘氏看向曹勋,敬茶这么大的事,她不信曹勋会纵容云珠胡闹。
曹勋一手揽着云珠的肩膀,一手扣上她细腻圆润的手腕,停了几息,温和笑道:“看你的脉相软弱无力,许是昨日出嫁忙碌起来三餐吃的太少,饿到了。”
云珠悄悄瞪他。
曹勋维持揽着她的姿势,对潘氏道:“母亲,云珠都饿得站不住了,传早膳吧。”
潘氏:“……”
曹勋重新请回来的总管事张泰就在后面观礼,闻言立即示意丫鬟们将老爷夫妻的牌位、摆在地上的锦垫等物撤下去。如此一来,就算等会儿小夫人吃饱有了力气,夫妻俩也不必再给潘氏这个继母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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