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马球赛一共要比六局,每局一刻钟,前三局结束后另有一段休息时间。
云珠欣慰地发现,自家哥哥并没有一直蛮打到底,第二局再次被曹勋一队包围后,哥哥就吸取了教训,开始注意与队友们配合。
只是这种临时的配合无法与默契十足的曹队相比,第三局李耀的红队还是输了。
眼看着二十个英武男儿去马球场边上的跨院休息去了,四座亭台里的闺秀们也开始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曹勋等人的表现来,刚刚大家的心思都在球场之上,紧张刺激,都来不及点评。
孙玉容安慰云珠:“你哥哥还是很厉害的,红队赢的那些分几乎都是他拿下的。”
李耀就像一头猛虎,曹勋的黑队则是狼群,尽管狼群靠人数拿了更多的分数,却无法次次都成功拦住李耀。
李耀之威,举城皆知,或许有人敢当着李雍的面调侃他两句,换成李耀,哪怕醉酒的混账都不敢去触李耀的霉头。
云珠当然知道哥哥的厉害,她好奇的是,如果哥哥与曹勋单打独斗,谁会赢。
这场马球赛,云珠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曹勋更像一个战场上的主帅,游刃有余地制定战术、指挥每一个手下。在曹勋的这种战术下,曹绍九人每人都有得分的机会,甚至比曹勋拿到的分数更多,可见曹勋与哥哥不一样,人家只要黑队赢,根本不在乎个人的风头。
远处传来一些声音:
“就算红队后面三局都赢,这次也只是与黑队打了平手。”
“不可能的,黑队那么厉害,或许红队一局都赢不了。”
“所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宁国公专打败仗,李世子看起来也不太行呢。”
最后这句听起来颇为刺耳,云珠冷眼看去。
开口的闺秀坐在归鹤亭的边角位置,大概是故意要刺云珠,说话时一双眼睛暗暗觑过来,正好被云珠逮了个正着。
云珠不认得对方。
连翘凑到她耳边,低声提醒道:“江菱,她爹是户部郎中,她哥哥去年在酒楼喝多了,出来后在街上调戏民女,被世子爷撞见,一脚踹飞了出去。江大人自知理亏没说什么,这江菱却恨上了咱们。”
云珠点点头。
户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职,一个进士能慢慢熬到这个位置,很不错了,但京城六部的郎中加起来有四十来个,至少在云珠看来,一个郎中算不得什么大官。而她们这些勋贵闺秀都有自己的圈子,江菱既难插进来,也很难吸引她们去记住她这个人。
云珠正要出言教训这个江菱,归鹤亭里,顾敏冷冷开了口:“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宁国公上次败了,下次未必不会胜,再如何宁国公府世代忠良,都轮不到我等闺阁女子口出狂言,而李世子乃皇上钦点的御前侍卫指挥,你奚落他不行,莫非是觉得自己比皇上还会识人?”
顾敏的训斥十分严厉,归鹤亭附近一圈的闺秀婢女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看顾敏,再看向被呵斥的江菱。
江菱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想不清楚,勋贵家的闺秀们总是嘲笑她们拘于礼数,顾敏作为文官闺秀圈子里的翘楚,为何要维护李云珠?
孙玉容也跳了起来,隔着亭子指着江菱笑道:“比到现在,李世子的个人分数是最高的,这样在你眼里都算不行,是不是只有你哥哥那种醉酒调戏民女的纨绔才叫英雄?”
此言一出,在场的闺秀们都大吃一惊,她们大多都是第一次听说江菱哥哥的丑事。
江菱已经臊得没有颜面再留下去,提起裙摆低着头狼狈而逃。
孙玉容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
云珠:“……你这也太粗俗了。”
孙玉容:“……我还不是为了你出气。”
云珠:“那也不必作此丑态,一点国公府贵女的样子都没有。”
孙玉容盯着云珠,回忆好久,忽然发现一件事,云珠虽然娇纵,竟然真的没有露过什么丑样子!
云珠笑了笑,端起茶碗,敬向归鹤亭里的顾敏:“世上之人,多以成败论英雄,顾姑娘胸怀广阔,云珠佩服。”
顾敏:“不敢当,我也只是一时口快罢了。”
两人各饮了一口茶,接下来继续待在各自的圈子,并无更多来往。
这时,负责马球场的马公公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托着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之上是一根根红线编成的绦子。
众闺秀都好奇地看着他。
马公公笑道:“皇上、娘娘对今日的赛事也颇有兴趣,只可惜无暇前来亲自观看,故请诸位姑娘帮忙选出本场球技最为出众的前三甲,赛后好叫他们进宫面圣。”
孙玉容稀奇道:“怎么选?”
马公公指指托盘上的红绦:“比试结束,劳烦姑娘们移步观星楼,将绦子赠予心目中的魁首人选。”
顿时有闺秀紧张得红了脸。
马公公:“此乃雅事,姑娘们无需多虑,认真观赛,公允评选便可。”
心里则想,为了让大国舅尽快解决婚姻大事,皇上真是煞费苦心啊!.
有了元庆帝的安排,闺秀们便不再只盯着红、黑两队的得分,而是更注意个人表现来。
至于等会儿送绦子时,会不会有人更看重脸与家世而非球技,那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后三局比试结束,李耀为首的红队只赢了一局。
不过李耀输得心服口服,祖父总说他有勇无谋,以前他还不信,毕竟他光靠自己也拿了无数次马球赛的胜利,今日败在曹勋手下,李耀算是明白了战术的重要。
“国公爷有雅兴的话,咱们下个月再比一场?”
骑在马上,李耀意犹未尽地对曹勋道。
曹勋笑道:“若得空闲,未尝不可。”
李耀得了他的应承,调转马头就要走。
红队一人提醒道:“世子忘了,皇上口谕,叫咱们去观星楼待选。”
周围的武官们闻言,高高低低地笑出了声,目光齐齐落到曹勋身上。
曹勋面露无奈。
李耀确实忘了之前休息时马公公的话,一边腹诽皇上没事找事,一边调侃曹勋:“国公爷还是尽快定下婚事吧,也省着我们费时费力地给您当绿叶。”
曹勋扫眼其他看笑话的武官,包括黑队的手下在内:“皇上美意,可不单单为我。”
看亭台上密密麻麻的彩衣身影,少说也有五六十位闺秀,在场的二十个单身武官,或许真有人能在今日收获良缘。
以曹勋、李耀为首,刚刚还在球场上激烈争球的二十个年轻武官骑着骏马,有说有笑地去了观星楼。
闺秀们还在原地等着,请她们过来之前,马公公准备了二十方湿巾子,请曹勋等人擦手净面。
李耀不耐烦道:“这也是皇上叫你安排的?”
马公公赔笑道:“奴婢自己的主意,各位爷都是俊朗的好相貌,何必叫灰土损了英姿。”
李耀根本没有成亲的心思,随手拿巾子擦了脸。
这位不老实配合,马公公转向定国公曹勋,见国公爷斯斯文文地擦拭一番,风采居然比旁边的小国舅更胜,便笃定皇上今天的美意必然能成,毕竟京城适婚的闺秀今日基本到齐了,国公爷肯定能瞧上一位美人,而国公爷这样的人物,那美人又哪里会反对?
至于李世子,虎背熊腰的,擦不擦脸其实都不重要。
小太监们收走二十条弄脏的巾子,马公公便去请早就做好准备的闺秀们。
为了公允,文武官员家的闺秀排成了两排,每次让两名闺秀先进观星楼评选。
云珠与顾敏排在了首位。
云珠手里只拿了一条红绦,顾敏一手拿红绦,一手举着团扇半遮面,端庄温婉,自然天成。
二女一进观星楼,楼里的年轻武官们就都看了过来,因为顾敏挡着脸,看云珠的就成了多数。
那一瞬间,男人们的呼吸声似乎都停了。
李耀左看看右看看,哼了一声:“看也白看,在场的没一个配得上我妹妹。”
换个姑娘被亲哥如此高调夸赞必然要脸红一场,云珠只是笑笑,径直走向中间。
李耀、曹勋、曹绍都在这里。
李耀自信地看着妹妹,曹绍的眼里则压抑着思念与酸涩。
与他们相比,从容淡然的曹勋仿佛只是遵旨行事而已,对进来评选的闺秀们并不在意。
云珠站到了他面前。
曹勋垂眸,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他可是她前未婚夫的兄长。
曹绍震惊地盯着云珠,就在他心里翻江倒海时,云珠手里绕着红绦,问曹勋:“国公爷善谋,我已经见识到了,不知论单打独斗,国公爷可有信心胜了我哥哥?”
李耀听了,眼中顿时燃起战意。
曹勋看他一眼,笑着回复云珠:“令兄神勇,比了方能知晓胜负。”
云珠:“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您并无信心能赢我哥哥?”
曹勋颔首。
云珠转身便将手里的红绦塞进旁边的哥哥手中,随后谁也不看,径直从观星楼另一侧下去了。
曹绍巴巴地追着她的背影。
李耀高兴地打量妹妹送的红绦,忽然,又一只素白的小手伸了过来。
李耀诧异地擡高视线,看到一张精致的团扇,团扇上面露出一双娴静如水的眼睛。
视线相对,那姑娘垂眸,淡淡道:“我很敬佩老国公,望世子在球场、战场上都能谋定而后动,延续他老人家的雄威英名。”
语毕,她也从容离去。
李耀懵了,问马公公:“那姑娘是谁?”
马公公笑道:“首辅大人的嫡亲孙女。”
李耀想到顾首辅看他如看“傻大个”的眼神,面露不屑:“没我肩高的小丫头,也敢学她祖父那般来教训我。”
马公公:“……”
亏他还以为李家祖坟冒青烟,保佑李耀要娶到如花美眷了,没想到李耀自己把这青烟扇远了!
后面的闺秀陆续进楼,待评选结束,马公公打眼一瞧,发现曹勋怀里的红绦最多,曹绍次之,长兴侯谢震之子谢琅排在第三。
再看李耀,亲妹妹送了一根,顾敏送了一根,亲妹妹的好姐妹孙玉容看在人情上送了一根,然后就没了!
李耀一点都不在意,只对此曹绍嗤了一声:“看来要提前恭喜小国舅了,哪日办喜酒了,记得叫上我。”
曹绍面白如纸,要不是这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他真想将手里的红绦都扔去。
李耀龙行虎步地走了。
曹勋、曹绍、谢琅还要进宫。
谢琅今年二十岁,前三年都在边关打仗,与曹勋非常熟络,想到妹妹谢文英塞给自己的红绦,谢琅玩笑似的问曹勋:“国公爷可有心仪之人了?”
曹勋:“你有了?”
谢琅淡笑:“有是有,可惜她的绦子没有送我。”
那样的美人,能得其一顾都是幸事。
曹绍本来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闻言警惕地看向谢琅:“你看上了谁?”
谢琅:“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会坏了姑娘家的清誉。”
曹绍攥紧缰绳。
曹勋回答谢琅之前的问题:“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与你们正相配,在我眼里却如同孩子一般,实难勾起儿女情长。”
在元庆帝面前,他也是一样的回答。
元庆帝发愁:“非要年龄相配,那你得找二十五六的女子,可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当母亲了。”
曹勋:“皇上不必为臣担忧,如果有哪个小姑娘不嫌弃臣年纪大,真心待臣,而非为了臣的家世圣宠屈就,那臣会很愿意娶她为妻。”
元庆帝笑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也罢,你慢慢挑,朕就不插手了。”
曹勋告退。
元庆帝重新品味了一番臣子的话,忽然想到了后宫的妃嫔们,那些女人,又有几个是真心爱慕他的?
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帝王坐拥四海,一个女人的情爱又算什么?
不光他这样,文武大臣豪富乡绅多如此,娶妻无非是年纪到了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曹勋这种想法反倒是异类.
曹勋三人离开皇宫时,将近正午,阳光晒得人全身发暖。
曹绍脑海里全是云珠的影子,无人问话时,他都心不在焉地保持着沉默。
谢琅邀请兄弟俩:“很久没喝醉仙居的仙人醉了,今日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曹勋看向弟弟。
曹绍无心应酬,以酒量不佳为由推脱了。
曹勋:“也好,你先回府,免得母亲担心。”
一刻多钟后,曹勋、谢琅骑马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二人都是罕见的好相貌,吸引了不少视线。
醉仙居到了。
曹勋刚要下马,忽听二楼雅间有人唤他:“国公爷,好巧!”
曹勋擡头,看到李耀探出一颗虎头,笑得十分爽朗。
李耀:“我们也才到,一起?”
曹勋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二楼雅间,得知哥哥邀请的是谁,李显皱眉道:“姐姐还在,哥哥怎好邀请外男。”
李耀:“什么外男,谢琅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看过,曹勋与父亲更是相熟,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说完,他出门去迎接二人。
李显摇了摇头。
云珠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没多久,走廊里传来武官们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李耀推开雅间的门,请曹勋、谢琅先进。
李显离席行礼。
云珠坐在椅子上没动,看曹勋的眼神跟看谢琅差不多。
曹勋便想到了她手里的红绦。
她在观星楼的那番问话,可以理解成她想替哥哥出头,要他承认李耀的本事,但也可以理解成,她要把红绦送给个人武艺最强的人,如果曹勋自负能赢李耀,美人便愿意将红绦赠他。
换成曹绍或谢琅,定要被她的举动勾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当场与李耀比个高低。
曹勋身边没有女人,但人心都是一样的,十八岁的小姑娘在盘算什么,他自认看得清楚。
又要勾他,又要表现得满不在乎,好一出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