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群人还在等候着,模样也一如当初迎亲队伍刚入凉州之时。
胡孛儿和张君奉分立院门两边,到此时还觉刚才排场太过兴师动众,若是换身行头、配齐诸礼,可就真是大婚架势了。
“难怪不让我直接去带人回来,军司可真够上心的。”胡孛儿犯嘀咕。
张君奉道:“真没想到,军司还会有这样一日。”
“可不是,我曾以为军司这样的,心里就没这档子事了……”
二人小声说着,各自扭头朝里面看,许久,可算看到军司出来了,当即断了话头。
穆长洲缓步走出,朝后招一下手。
一群婢女跟来,手中托着自上房中取出的行李,一样一样收整好,送去队伍中。
胡孛儿打量着穆长洲的脸,忍不住道:“军司此番来迎夫人,可与当初迎亲时大不相同了。”
穆长洲问:“哪里不同,不还是一样的人?”
胡孛儿张嘴就道:“喜气啊!”
穆长洲没说什么,只嘴边隐隐带笑,转头朝后看。
舜音跟在最后,走出院门,拢了拢身上披风,抬头见队伍里还特地引来了马车,更像迎亲了,不禁与他对视一眼。
他身正背直,闲闲站立,人前又是这般沉稳雅态,半点看不出之前在房中的热切。
“你将人关在何处了?”舜音找了句话问。
穆长洲当然知道她是问贺舍啜,眉头微动:“倒真像是为这个回来的了。”
舜音低声说:“先前你也没给我机会问。”
先前是没机会问,在那间上房里被他抱了那么久,被松开时,她耳边、颈边到唇上,都一片滚烫发麻。
穆长洲瞬间会了意,一笑,才答:“迟早你都会知道。”
忽而瞥见张君奉和胡孛儿探究的眼神,舜音垂眸,不说了,看似一脸镇定地登上了车。
穆长洲见她上了车,才伸手牵了缰绳,翻身上马,下令:“回城。”
暮鼓沉沉,残阳欲坠,凉州城在最后一丝落日余晖中被浸染出一层薄红。
一行队伍赶到此时才入了城。
天色将晚,军司府中好一阵人仰马翻。
府门大开,昌风和胜雨领着随从侍女,匆匆走至府外,迎接突然归来的主人。
舜音自车中下来,双脚踩地,抬头看一眼府门,才发现自己离开也有些日子了。
穆长洲在旁下了马,看她只站着,朝府门处递去一眼。
胜雨立即快步走近来迎,脸上带着惊喜:“夫人回来得真快,原以为要好几个月。”
舜音朝府里走,只随声“嗯”了一句,个中详细也没法直说。
进了府门,一边走一边解下了身上披风,刚交到胜雨手中,却觉她一直盯着自己,舜音不禁看去一眼,就见她跟在右侧,脸上惊喜已退,反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怎么了?”
胜雨捧着她的披风,凑近两步,在她右耳边低语了几句。
舜音脚步一停,诧异地朝府里看去一眼,才又沿着宽直的木廊往前,拐过弯,在前院中又走一段,至花厅外,隔着半开的窗户往里看,只见里面坐了个人,着淡黄窄袖短衫,束青绸裥裙,收握双手在膝头,文文静静地低头垂眼。
竟然是陆正念。
舜音不动声色地走开,又原路回到了廊上,转头朝府门方向看。
穆长洲刚在府门外交代了胡孛儿和张君奉几句,入了门,正往里走,一旁跟着昌风,在他身侧飞快说了什么。他踏在廊上,抬头看来,目光落在舜音这里,脚步快了许多。
到了跟前,他朝花厅那里远看了一眼,沉声说:“我许久不曾回府,你们却留人在府上?”
胜雨忙回:“军司恕罪,今日总管府令陆家姑娘来给军司送总管寿帖,让她一定要亲手交到军司手上才能离开,我们只得留人到此时。原本打算再过片刻,至宵禁前确定军司不返,便以此为由请陆姑娘返回了,不想军司恰好携夫人同归,这才撞上……”
穆长洲明白了,他之前与阎会真当街说话的事大概是起了作用,总管府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随意便塞了个人过来,还特地选了无权无势的陆迢之女。
心中想着,眼睛已看去舜音身上。
舜音站在一旁,什么都没说,心里也明白了大概。总管府是在试他,或许也是想制造些口舌是非,回头只需随便寻个理由便能轻巧揭过此事。
大概是听到了府上的动静,廊弯处忽来细微脚步声响,陆正念自花厅方向匆匆走了过来。
隔得还远,她便屈身见礼,一眼看去舜音身上,又转去穆长洲身上,眼神怯怯的,自手中拿出帖子:“军司,夫人,你们既已返回,那……那我是不是能走了?”
舜音只觉此刻情形古怪,往边上让开两步:“问过军司便是。”
穆长洲看去她身上:“问我?”
舜音能怎么说,人是送来他跟前的,若非她提前回来了,根本不会知道此事,本就是他的事,何况人家姑娘还对他有意。她点点头,只站在一边,眼睛刻意也没多看。
穆长洲盯着她,口气却冲着陆正念:“还是问夫人吧。”说罢反而转身走开了,去了前院中。
陆正念立即走到舜音面前,低低道:“夫人,让我走吧,耽误许久,我父亲该担心了。”
舜音不禁看了眼穆长洲身影,转头看她,竟觉她口气好似央求,扫视左右,抬一下手,示意她往外走。
陆正念连忙跟上。
舜音特地走在左侧,直到府门口,才低声问:“你可知总管府让你送帖的用意?”
陆正念将帖子递上:“在城中遇上总管府侍从,才得了这个差事,便是这用意了。”
舜音想了想,不知道也好,那便不是有意卷入其中,接过帖子,停步低语:“那你为何像是不愿,你不是……对军司有意么?”语气如常,只心底竟隐隐的不舒服,以往也并未有过。
陆正念似吓了一跳,连连摇手:“不不,我怎会……我都不敢接近军司。”
舜音意外,看她方才模样似乎真有些怕穆长洲:“可你之前那般看他?”
陆正念更惊,脸上一白,又红成一片,慌忙道:“没有,夫人误会了,我看军司不是……不是那般意思,也从未多看过。”话都没说完,她便已快步走向府门,竟像是要逃。
胡孛儿和张君奉刚按穆长洲吩咐妥善归置了兵马回营,一左一右自外走入,险些要被她撞到。
陆正念又似吓了一跳,低着头,飞快自二人中间出府走了。
胡孛儿纳闷:“这是做什么?”
舜音站了站才回神,转头叫了胜雨,让她安排随从去送行陆正念,以免天色晚了不安全。
回到先前廊下,却见穆长洲就站在那里,似正等着她。
“问我?”他不紧不慢,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舜音眼一晃,走去他面前:“我总不能拿军司夫人来压她。”
他忽说:“我倒希望有那一日。”
舜音不禁抬眼看他:“那是我处置的不够好了?”
“不够。”穆长洲哼笑一声,手指在她耳下一拨,“我等着你处置够好的那日。”
舜音一手抚住晃动的耳坠,气息也跟着在晃,盯着他脸,只觉他笑声语气都沉,似不满意,忍不住微微挑眉。
彼此对视一瞬,穆长洲忽而转头吩咐:“把夫人的东西都送入主屋。”又添一句,“东屋也收拾一下,东西皆搬去主屋。”
舜音目光顿时一敛,他声音未免也太高了,转眼看见胡孛儿和张君奉往这里来了,将帖子往他手中一塞,转身往后院走。
余光瞥见他拿了帖子,动了脚步,领着胡张二人往前厅去了。
后院中果然忙碌起来,侍女们忙不迭地出入东屋收拾。
胜雨辟了别屋出来,请舜音过去梳洗换衣。
这一路匆忙赶回,天色本就晚了,等她梳洗完毕,用过茶饭,走在后院中时,已然时辰不早。
舜音拢了衣襟,嘱咐胜雨:“今日府中的事只当没有过,不要对外说。”
胜雨在前引路道:“夫人放心,陆姑娘不曾来过。”
她点点头,走在廊上,停步才发现已被引至主屋外,转头去看东屋,那里已然一片漆黑,才想起东西已搬走了,面前主屋里倒是一室灯火。
胜雨带笑屈身:“军司说今日当算大礼之日,请夫人早些入屋安置。”说完退去。
舜音便又想起了先前迎接她的阵仗,定定神,进了屋中。
她的东西果然都已送入,一样一样归置在四周,折本私物放在了桌上,妆奁置于窗前,这屋中忽就多了她的痕迹。
门轻响,又合上。
她回头,穆长洲已经走入,袖上护臂已除,周身带着湿气,目光同样打量着四下,又转来她身上。
舜音还以为他留在前厅与胡孛儿和张君奉宴饮,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走去桌前理了理折本,竟没来由的有丝紧张,好像真的今日才刚成婚一般,口中说:“这么早回来。”
穆长洲在身后解着腰带,带扣松开时细微轻响,从未这般清晰:“回来够晚了,至少已有十天半月未归。”
舜音觉得他像是在解释先前的事,随手放下折本,接了句:“那你因何不回?”
一回身,他已近在眼前,身上外袍轻敞,又如先前那般沉笑了声:“你说我因何不回?”
舜音眉角一跳,腰已被他一手箍住,直撞上他胸膛。
直到此时才看出他眼下微带青灰,下颌线清晰许多,清减了些许,她先前竟没注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见他目光越去了她身后,伸出只手在桌上拿过什么,搁在她身侧桌上,翻开。
舜音瞥去一眼,陡然看到露骨的男女纠缠画面,耳后轰然一热。
竟然是当初总管夫人给她的那本册子,早就被她收在了柜底,不知尘封了多久,今日却因东屋之物尽数搬出,被搬到了这里。
穆长洲一手箍着她腰,抵在她身前,一手缓缓翻着册子。
舜音心中不觉飞跳,连忙伸手去遮挡。
穆长洲箍着她腰的手用了力,拨开她手,手指又翻了一页:“今日方知,我以往读的书也不算多。”
舜音脸上一下也热了,干脆抬手遮住他眼,蹙眉说:“别看了。”
穆长洲双眼被她手挡着,唇边似笑非笑,忽的搂她那只手在她颈后一按,她顿时往前一倾,贴到他唇上,眼前尚隔着自己手背,激得她呼吸一顿。
之前被他揉捻太狠,唇上微麻还未消退,此刻又被他双唇滚热覆上。
紧跟着腰上一紧,他一把搂住她,走向屏后。
舜音跌坐下来,跌在床沿,却是坐在了他身上。
穆长洲一手始终搂着她,脸退离了她唇,身却反而更近,腰身紧迫威压。
根本不知何时衣裳落尽,舜音右耳边只听见纸册轻响,他竟还在翻动,不禁气息更急。
腰上的手也在动,翻动的声音渐渐变得不真切,耳廓边弥漫的都是彼此渐重的呼吸。
舜音身轻颤,如有不可名状的暗涌,自背窜去腰,又如细细涓流,汇成一线,在拉拽着她的思绪,直至人猛然往前一靠,伏在他肩头,一把抓住他肩。
那只手又移去她腰上,手臂箍到她腰后,用力一托,一落。
舜音紧咬住唇,眼前如白茫了一瞬,而后才看到他宽厚的肩在动。
离得太近,看不见那些骇人可怖的痕迹,只看到他颈边渐渐细密的汗珠。
无人挑灯,室火渐微,彼此身影投映屏风,在眼角余光里越晃越暗。
周遭越暗,呼吸越沉,她甚至又听见了一页翻动书册声,明明能感觉到他深深隐忍,却没有疾风骤雨,她却如受烈阳炙烤,抓在他肩头的手也快抓不住,手心里都是薄汗。
直至已快筋疲力竭,她终于两手都抓到他肩上,就要稳不住,下意识唤了声:“穆……”
后面没叫出来,又短又急,是呼吸断了,只能急切换气。
穆长洲忽又将她一抱,喘着气,贴到她耳边:“我将音娘重新迎回,你对我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了?”
舜音无法思考,茫然般问:“换什么?”
他贴她耳边更近:“亲近些的。”
舜音身上出汗,思绪凝结,飘着声说:“二哥?”
穆长洲似笑了一声,忽地搂紧她,肩峰一耸。
舜音霎时紧闭双唇,口中仍泄露了一声闷哼,手指抓紧他肩。
穆长洲终于扔开书册,双手都扣住了她,身一转压上去,声哑而粗重:“不够,下次要换个更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