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怪:我到小区门口了。
拒绝怪:我这边还要十分钟左右才能结束。
亲亲怪:行,我等你。
李葵一暑假里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准确地说,是两份。有“高考状元”这个名头在,想要生源实在容易,而且价钱也能谈得很好。她综合考虑下来,选择了两位女学生,一个高一,一个初二,她们俩的共同之处就是家里没有男性亲属在,她觉得这样安全些。
这下贺游原没法整天黏着她了。他无聊得很,索性去小红象画室当助教,他的下课时间要比她的早一些,每天都来她做家教的小区外等她,晚上两人一起吃饭。
今天是李葵一最后一天做家教了。北大和央美的新生报到时间都在九月初,她和贺游原准备提前两三天去北京,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顺便也在北京随便逛逛。给那个叫小颖的初二女生做好下学期的学习规划,再跟小颖妈妈聊了聊,她正式结束了这份暑期工作。
小颖妈妈和小颖执意把李葵一送下楼。不巧,刚到楼下,天空中就飘下一点雨,雨不大,却也很快将地面打湿。小颖妈妈让小颖上楼给李葵一拿把伞,李葵一急忙摆手说不用,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僵持着,贺游原撑了把伞走了过来,身姿懒散,不紧不慢的,低低冲她“哎”了声。
李葵一不好意思在学生和家长面前说这是自己男朋友,憋红了脸说了一句:“那个,我……弟弟来接我了。”
“噢,弟弟啊——”小颖妈妈恍然大悟似的,打量少年两眼。
李葵一躲到贺游原伞下,两人一起跟母女俩说了再见。顺着小区的小路拐了几个弯儿,走到一个僻静处,贺游原突然停下,夹着雨丝的夜风吹过,将他头顶发丝肆意扬起,他一脸无辜地叫她:“哎,你刚刚说我是你什么来着?我忘了。”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一茬。
李葵一说:“那是我的学生和家长啊,我怕影响不好。”
“哦。”他看似理解地点了点头,却仍然不依不饶,“所以我是你什么啊?”
“男朋友,行了吧?”李葵一没好气地说。
“哟!”他阴阳怪气的,“你还知道啊?”
真是服了这人了,心眼子比针尖还小。李葵一权当听不见他酸了吧唧的话,擡步就走,这一走就走到了雨里,她又退回伞下,擡眼看向一动不动的贺游原:“你又生气?”
“亲我。”他眼睑耷着看她。
她无奈:“你又要亲?”
他忿忿:“你又要拒绝?”
李葵一知道,按照他的狗脾气,她不亲亲他的话,他真能一直在这儿站着。她四下里看了看,雨里的小区静寂,外边没什么人,她贴近他些,仰起脸,做出一副努力的样子去亲他的嘴巴,但实际上,她连脚都没踮起。
“亲不到。”她遗憾地摇摇头。
贺游原凶巴巴地瞪她一眼,弯下腰,把脑袋递了过去。
李葵一亲在他的唇角,他偏了偏头,两人结结实实地吻上,呼吸纠缠了一会儿,分开,某人终于心满意足,直起身来,把她的手搭着他撑伞的那只胳膊上,说:“走吧。”
伞外的世界雨声滴答,空气清新而湿润,走着走着,贺游原忽然问:“你知道北大和央美距离有多远吗?”
“大约15公里吧。”李葵一记得她在地图上查过。
贺游原“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里:“这是我做助教赚的钱,不多,也就五千来块,我把它存在里面了。”
李葵一把那张银行卡举到眼前,看到他在上面贴了张薄薄的标签,上面写着:“想见你”基金。
“记得来找我。”他闷闷地提醒她。
李葵一把卡放回他手里:“我有钱。”
她也在做家教赚钱,而且她有奖学金,还挺大一笔。
然而贺游原毫不讲理,扣紧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攥着卡:“你有钱你就自己花啊,但你来见我的话就得用这个。”
“为什么啊?”李葵一还是不能理解。
“因为其实是我想见你。”
顿了顿,他眼尾忽然有点红了,“你每次过来都相当于在满足我的愿望。我想见你的时候就会去见你,但我希望你也能记得来见我,我会更开心。”
李葵一看着这个神情和声音里都染上几分委屈的少年,忽然心软。她这个人挺不擅长表达感情,也不知道在平日的相处中有没有让他觉得缺乏安全感。她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说:好,我会记得去见你的,很多次。”
他把脑袋埋进她颈窝里,使劲蹭了蹭。
晚上回到家,贺游原在自家楼下碰到张闯。张闯笑嘻嘻的,说看在他马上就要走了的份上,他大发慈悲过来陪他通宵打游戏。贺游原按下电梯,不冷不热地说:“谁跟你通宵打游戏?我还得收拾行李呢。”
“着什么急啊,你不是后天才走吗?”
“那也得收拾。”
进了电梯,张闯忽然用胳膊捣了捣他,压低声音贼笑道:“哎,你们俩到北京后是不是要住一块儿啊?住一间还是住两间啊?”
“滚,不该打听的事儿少打听。”贺游原睨他一眼。
“我又没打听别的,只是简单问问,你以为哥们儿是什么人啊?”
贺游原没搭理他。
家里没人,两个人也放肆,一人抱着一个手柄狂按。游戏打到大半夜,他们又饿了,点了份外卖送过来,吃完外卖直接奋战到天明。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射进来,两人终于觉得眼睛干涩得疼,贺游原扔掉手柄,说:“我睡了,你随意。”
他没直接上床,去洗了个澡刷了个牙,随手套上件干净的T恤和短裤,才回来往床上一倒。张闯瞥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瞎讲究,都困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洗澡呢?
不过张闯也倦了,同样把手柄一扔,踢了踢贺游原搭在床外的腿:“走了啊。”说完他又贱兮兮地补了一句,“记得做个春天的梦啊。”
贺游原迷迷糊糊地听到了,烦躁地哼了两声,一转身滚到床的最里面,扯过毯子把自己盖住了。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入了梦,他只觉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白花花的,好像是他在画室里见多了的那种石膏像,又或是桌上的白色蕾丝衬布,上面是嫣红到近乎艳冶的樱桃。纯洁而浓重的色彩,在他身上缓缓流淌而过,触感深入脊骨,让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背,像蜗牛要藏进温暖的壳。
他是从梦里惊醒的,大汗淋漓,身下的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潮湿黏腻。他羞恼得不行,对十八岁的男生来说,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却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他起身,又换了件短裤,躲进卫生间里双颊通红地搓洗换下来的衣物。一些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回脑海,他屏紧呼吸,偏偏不敢想起梦里的那张脸。
他不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想起她,这样不好。
把洗干净的衣物晾起,他擦了擦手,连杀死张闯的心都有了。回到卧室,他歪到在床上,打开手机,想着要不要把订好的标间退掉,换成两间房,但他又怕他这么一换,李葵一反而会多想。
算了,他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高铁票是明天上午十点多的。本来贺游原的姥姥姥爷、小姨都想去送他,但他拒绝了,十分正经地说自己长大了,去大学报到而已,能出什么差错?结果贺秋鸣女士嘴巴一撇,笃定地说:“他谈恋爱了。”
姥姥姥爷大惊:“真的假的?”
贺秋鸣:“不然他整天对着手机笑是在跟他兄弟聊天吗?”
贺游原:“……”
他这么明显?
姥姥姥爷赶紧打听是哪个女孩子,不过贺游原没说,因为李葵一暂时不想对家长公开。但后来小贺女士还是知道了——她在贺游原的升学宴上撞见了他和李葵一偷偷牵手。
她倒吸一口冷气,问贺游原:“她怎么看上你的?你跟她差了3855个名次欸!”
贺游原:“……因为我帅。”
最后还是小贺女士开车送他们俩去的高铁站。下午三点多,他们到了北京,没想到北京也在下雨,并且雨下得颇有气势,两人直接打车去了订好的酒店。办完入住,推开房门,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尴尬和局促再次席卷而来。
甚至这次,他们高考完了,也都成年了,某些可能性在悄然膨胀。
放下行李,李葵一作出一副旁若无事的样子,走到窗前,静静观赏雨打玻璃。过了一会儿,贺游原也走过来,站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大雨使得窗户玻璃上凝结一层水雾,时不时有小水珠滑落,在上面留下一道蜿蜒曲折的痕。窗外有棵浓绿的树,颜色似乎被雨水冲得融化了。
贺游原突然伸手指了指玻璃上的两颗水珠,问:“你猜它们俩谁先掉下来?”
“我猜这个。”李葵一选择左边那颗。
两人饶有兴趣地盯着水珠子们,果然,最后是李葵一猜对了。贺游原不服,于是他们又玩了一局,再一局,乐此不疲,也心照不宣。
晚上七点多,雨终于停了。房间里开着灯,却仍显得昏暗,已经把所有游戏都玩了一遍的小情侣没办法自然地在房间里待着了,他们便出去觅食。北京下过雨的夜晚,潮湿而闷热,他们在酒店附近找了家餐馆,点了两份鳗鱼炒饭,又要了两瓶北冰洋汽水儿。
吃完炒饭,两人手里提着没喝完汽水瓶儿,懒悠悠地在大街上走。湿漉漉的地面上倒影着路边广告灯牌的影子,五彩斑斓的,蛮好看。二人走到一座桥上,停下来,盯着桥下黑黢黢的水面看了一会儿。
宽阔的空间驱逐了暧昧,两人渐渐放松下来,喝着汽水儿聊了会儿天。然而这种放松没能持续十分钟,雨水又不管不顾地泼洒下来,贺游原抓起李葵一的手,带她奔到一处房檐下躲着。廊檐窄狭,两人挤在角落里,听雨水坠落滴滴答答和彼此胸腔里的心跳声。
“我们还能回去么?”李葵一问。
“你想回去么?”贺游原看向她的眼睛,反问了一句。
李葵一没说话,贺游原看着她,忽然低下头来,细细密密地亲吻她,嘴唇掠过她的唇角、她的唇珠,交错的呼吸急促、滚烫、克制。可少年人再克制也情难自禁,更何况她唇间溢着汽水儿清冽的柑橙味儿,他喉结一滚,舌尖探入加深了这个吻,唇齿间渐渐湿润。
亲着亲着,他停下,离开她的唇。李葵一缓缓睁开眼睛,细细地喘着气儿,以为这个吻到此为止了,却不想他摘掉眼镜,手抚上她的后颈,再次吻了上来,刚刚还要热烈,他近乎肆无忌惮,一遍又遍地从她口中攫取气息,混沌而青涩,炙热而迷惘。
两人气喘吁吁。
李葵一被这突入其来的刺激折腾得快哭了,看向贺游原,他的眼睛也又潮湿又明亮。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们就在外面亲一会儿,回酒店就不亲了,好不好?”
“嗯。”
再回到酒店,两人都坦然许多。但这一晚上,贺游原还是被折磨得够呛,一晚上都听着窗外淅沥雨声,直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多,困意终于打败了身体里的另一种欲望,他这才昏昏睡过去。
李葵一倒是睡得很好,一夜清眠。早上七点多她醒过来,看到另一张床上的贺游原还沉沉睡着,也没打扰,下床去洗漱,洗完就拿出一本带过来的书,窝在床头看了起来。可是一本书看完了大半儿,手机上的时间也显示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贺游原还没醒。
他怎么那么能睡啊?她想。
他不会是死了吧?她又想。
李葵一跳下床,趴到贺游原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放在他鼻下探了探。
呼——还活着。
下午两点多,贺游原才翻了个身,睁开了惺忪睡眼。他头发睡得有点乱,整个人懒得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床头醒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床上下来。看到李葵一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他,他走过去,抱住她的脑袋在怀里揉了揉,摸了摸她的耳朵。
揉完就趿着拖鞋去卫生间了。
“你怎么那么能睡啊?”李葵一没忍住问他。
“少打听。”他撂下一句,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等贺游原洗漱、收拾完,两人一块儿点了个外卖,在酒店里吃了。临近傍晚,两人才出门,搭地铁去什刹海等日落。
他们来得正好,到银锭桥的时候,一轮橘色落日镶在树梢,西山若隐若现,霞光浸染了半边天,酡红如醉,将水面映得金波滚滚,河畔的金柳也柔和。
这样磅礴瑰丽的景色,是会让人心里想要流泪的。
太阳一点点隐没于远方的山峦中,天色也跟着一点点暗下,当最后一缕霞光收紧的时候,贺游原牵起李葵一手。离开桥上拥挤的人群,二人去水边走了走。
“怎么没有拍照?”贺游原问她,刚刚在桥上时,大家都举着手机。
“我想用眼睛去看。”她反问,“那你怎么没拍照啊?”
“我也想用眼睛去看,色彩对我来说是很迷人的东西。”
李葵一想了想,说:“我就是想好好体验。”
看日落,对她的生命来说就是一次很好的体验。
此时此刻,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个世界确实很大很大,然而她这一生真正可踏足的地方却很小很小。那么,世界对她而言,也只是一座小游园而已,她终其一生,不过是在这片渺小的区域里反复行走,看花怎样开,水怎样流,太阳怎样升起又怎样落下,等她离开,带不走这个小世界里的一草一木,但这些美好的事物,她都在活着的时候,短暂拥有过。
所以,她只需要好好体验就好了。
她的自我是一座小游园;
她的世界也是一座小游园。
李葵一觉得很有意思,便把这个观点说给贺游原听,末了,她补充一句:“这个意思就是,我即世界。”
“嗯。”贺游原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儿,“你即世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