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刚吃到第二顿,凡竹带小舒下乡了。大大方方住家里。正儿八经是个客人。小舒也敞亮,小孩们有红包,连带凡竹他妈和凡梅也有见面礼。凡竹妈是条金链子。凡梅是块玉佛。看着就值钱。凡梅本就缺钱,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她偷偷问凡雁:
“卖了能值多少?真货假货。”
凡雁不懂行,但也愿意喂好听话给她:“一万没问题。”
客人来了。白天自然好酒好菜招待。凡虎刚杀的猪小舒也吃到了。大柴锅煮,配菜是用凡竹带他到山上挖的笋子。煮出来别提多鲜美。家里来了个男客。小芳似乎也有精神了。饭桌上谈笑风生,简直不像个孕妇。午饭后,凡竹则带小舒在村子周边转转。小舒哪儿都好奇。一点小细节都能牵扯出好多疑问。他关心村里小学的收缩问题一一过去村里的小学能收三十几个学生。现在只有学生五名,教师一名。他还要去无人村,看看七十年代修建的宅院,还说想租一间。凡梅得意,说:
“我们山里还有房子呢。”舒擎苍极度好奇:“什么山?在哪儿?”凡梅:
“深山。”舒擎苍:“回头去住住。”凡竹拦住话:
“别听她胡说,那可不是民宿,也不通电。”舒擎苍:
“人迹罕至。”凡竹夸饰地:
“人迹罕至,到了冬天,尤其是晚上,如果刚好没有月亮,五根手指头伸出来都看不见。
舒擎苍微微缩着脖子。
凡竹伸手,跟瞎子摸象一般:
“然后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到恐怖。”舒问:
“你住过?”凡竹:
“当然,住过两年,以前在山里砍木头。”舒又问:
“怎么没听你说过。”凡梅插嘴:
“你不知道的多了,凡竹还做过-”
凡竹瞪凡梅一眼。凡梅及时关闭嘴巴。凡雁隐约知道凡竹做过什么。没坐实。他们这种出身,不论男女,经历都很相似。小芳问小舒:
“你跟我叔,是怎么认识的。”小舒:
“朋友介绍,在一个饭局上。”
舒擎苍对村口那条河很感兴趣。大概他没见过这么清的河流。每天都要去
河边看看。水还没涨起来,刚没过脚面。几个孩子在河里捞螺蛳。小舒也觉得有趣。他也脱了鞋袜卷起裤脚加入进去。凡雁远远瞧着这一行人零落的背
影,忽然感觉画面美极了。时间到,赶鸭子的人又来了。几百只白毛黄嘴的鸭子形成一个方阵,到河边才解散,纷纷下水。
舒擎苍问:
“这人平时就做这个工作。”凡竹:
“就做这个。”舒擎苍:“没有其他工作?”凡竹:“没有。”
舒擎苍来了,晚上跟凡竹睡一间房。一张大床,两人平分。大家也没什么异议。不过这天晚上,打完麻将,凡雁上楼看小芳,却发现凡竹和舒擎苍从小芳屋里出来。凡雁在拐角躲了一下。等他们俩进屋,才钻进小芳房间,关好门。走到小芳床边:
“你叔和小舒刚来了?”小芳面不改色:“过来看看。”
凡雁知道不该问,但由不得不问:“说什么了么。”
小芳:
“随便聊聊,上海的生活什么的。”凡雁沉吟。半晌才说:
“他说,你就听听,你的生活不在那儿。”小芳:
“知道。”
嘴说知道态度却很坚硬。凡雁:
“姑是过来人,知道这里头的苦。”小芳:
“那你干吗出去。”凡雁:
“当初也是心高,现在可后悔,但又回不来了。”小芳:
“想回来一样能回来,还是不想。”凡雁被呛得愣住。半晌,才说:
“回来,然后呢。有我的立足之地么,晶晶在外头,身边也没个人。”轮到小芳不说话了。
凡雁继续,她自己都觉得声带颤抖,这些话,她跟晶晶都没说过:
“在外头-每天忙成狗也许你会说这是充实自在但有什么用呢那地方跟咱们有关系么.我是摔坑里了.只能趴着-如果能重新选择-我绝对不会这么为难自己我宁愿跟那些亲戚一样过属于我们这个层次的日子真的-我们不必那么优秀-不必那么与众不同-”
小芳沉默了一会儿,才拉住凡雁的手:
“姑,放心,我平常心过。”
小芳说放心,凡雁反倒不放心了。她感觉杨小芳肯定是背后有了心理建设,才会那么从容。打了几天麻将,小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凡雁侧面跟凡梅嘀咕:
“小舒不用上班的哦?”凡梅大喇喇地:
“说请了年假,能休一个月呢。”
凡雁不好往下问。出了正月十五,旁边县的大姐来消息说了。说找到下家了。男女孩都接受。是一对不孕不育夫妻。省城人,四十多岁,都正经职业,人不错。凡虎跟凡雁说了。凡雁问老哥的意思。凡虎还是那话,到时候再看。凡雁又问:
“跟小潘的呢,咋样。”凡虎:
“他要愿意,彩礼少要点。”
事实上,待孕的小芳,从小姚上门过后,一直被媒人惦记着,隔三差五,就会有人上门,给小芳送点这吃的那喝的,零食堆了一床头柜。小芳自然来着不拒,但也从未明确表态。窦城来电话催凡雁回去。杨凡雁说小芳预产期快到了。最多再等半个月就回深。年味慢慢散去了。打麻将的人都少了。翻来覆去,都是村里的几个邻居、老人。凡虎和储荷开始去镇上、县里接小活儿。凡虎开吊车养活一家老小。凡梅去留未定,整日心情不佳。她男人只来了几个电话,并未催她回闽。钱也没给。只说了官司准备再起诉的事。凡梅丧气,找凡雁抱怨:
“算了,我也不指望他了,娃就在县城读,正好陪陪妈。”凡雁为妹妹忧虑:
“那你也得找点小活。”凡梅赌气似的:
“超市收银总行吧。”
凡雁知道她干不了,这么多年,懒习惯了。她站不了十几个小时。凡梅又
说:
“或者去网上找点活,刷单什么的。”凡雁提醒:
“千万别,骗的你家都不认识。”凡梅发狠:
“或者也放个话,让老苗也操操我的心。”
凡雁呆了一下,跟着笑出声。凡梅这也要进入相亲市场。三十多岁,还不算老。一说到这儿,凡梅也有点搔首弄姿。自顾自美着。凡雁促狭:
“那得减减肥。”
凡梅现如今跟气吹的似的。凡梅不以为意:“不难,饿几顿。”又说:
“知道村里有多少光棍么。”凡雁呆滞:
“没统计。”凡梅:
“七八十几个!女孩都嫁到城里面去了,他们找谁?只能组团去缅甸、尼泊尔,像我这样的,哪儿找?打着灯笼都不找着!”
凡雁倒抽凉气。凡梅声音忽然变小:
“你说那小舒是不是对小芳有点意思。”凡雁跟被刺儿扎到一般往后一弹:
“凡竹跟你说的?”凡梅捏瓜子嗑:
“没说。还看不出来么,小舒来了之后,小芳哪顿饭不是笑眯眯地,晚上都不跟我们打牌了,人上楼打扑克牌。”
凡雁没问过舒擎苍有没有女朋友的话。十之八九没有。可如果凡竹动了让舒擎苍找小芳的心思,那情况就太复杂了。越往下想,杨凡雁越觉得小舒的到来是个阴谋。小芳这边宣布相亲,那边舒擎苍就到位了。凡竹还表示过想抱孩子-难道莫非凡雁不愿意往下想了。好容易找了个空挡,凡雁在厨房堵到凡竹。舒擎苍不会做饭,不怎么进厨房。作为客人他也没有做饭的任务。凡竹忙着做菜,油已经下锅了。凡雁进去,凡竹招呼了一声,准备下五花肉。凡雁正色:
“等会儿。”凡竹回一下头:“马上。”
凡雁伸手把液化气的火关了。凡竹诧异,半侧着身子瞅着姐姐。凡雁不说上下文,直奔自己理解的主题:
“竹,这样不行。”凡竹:
“不炒?那想怎么吃。”凡雁急火攻心:
“不是吃,是你和小舒。”凡竹窘在那儿。凡雁:“不能那么弄。”凡竹:
“姐-那个-”凡雁苦口婆心:
“知道你想要孩子,可问题是,这对小芳不公平。”凡竹摸不着头脑:
“姐,跟小芳有什么关系。”凡雁挑明了:
“你想让小舒抱养孩儿是不是。”凡竹连忙否认:
“没这个意思啊”凡雁一锤定音:
“没有最好,如果有,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你们还年轻,如果真想要,不是没有机会,干吗搅合到这里头来,祁家好缠的”
凡竹刚要解释。凡雁拦住凡竹:“你就打算怎么过了?”
凡竹硬着脖子:“过一天是一天。”凡雁:“小舒呢。”凡竹:“他想买房。”凡雁追问:
“然后呢,找你借钱。”凡竹:
“不是借钱,上海规定,外地人没结婚就没有购房资格。”这信息在凡雁脑子里存储了一会儿她才读取明白:
“那意思是,他要跟小芳结婚?”凡竹气弱:
“他没说,芳提议的,芳就是帮忙,路见不平,仗义一把。”凡雁跟读了聊斋似的:
“荒唐!还嫌不够乱!”凡竹又说:
“就是那么提,人家也没同意。”凡雁:
“提都不要提!”
跟凡竹交代完。凡雁本想找小芳聊聊,让她不要再瞎折腾。但又怕一旦说了,侄女反弹起来,事情难免扩大化。而且舒擎苍好歹是客人。闹开了。面子上下不来。这事儿她跟凡虎也没说。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尽快把凡竹和舒擎苍打发回上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