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关棠后,珞珈继续在地下基地闲逛。她想发现更多的地方,很多楼层5号电梯根本不停,上上下下好遍试过所有可能的出口之后,她又来到了最底层。
那里除了有两个实验室之外,还有一大片空地,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空地上密密麻麻地坚着一群两米多高的黑柱,直径十五厘米左右,半透明材质,里面隐约可见一些机械装置。
珞珈猜测那可能是瑟族人的墓碑,给人一种极度阴森的氛围,她吓得不敢走近。于是又回到了实验室,至少那里还有点人气。
实验室的外墙是透明的,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左手那间弥漫着白色的烟雾,几个穿着全套隔离服的人影走动其中。珞珈试了试门把,门倒没锁,但她不敢进去,既然要穿防护服,里面的东西肯定有毒。
右手那间宽敞明亮,充满了怪异的仪器、器皿及管道,里面坐着十来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清一色二十五六岁,有男有女,珞珈想起咪塔说过可以随便参观,于是推门而入,走了进去。不远处一位青年站起身来,向她招手:“珞珈!”
珞珈吓了一跳,她的视力恢复不久,眼前白晃晃的一片,有些看不清,直到青年走到她面前,这才认出是贺易平:“店长?你怎么在这?”
“实验室人手不够,有些运算人类的计算机算不出来,我每天晚上都在,白天偶尔也会过来帮个忙。”贺易平还是那副亲切的面孔,“昨天碰到主任问起你,他说你在休息。休息好了?”
“好了。”珞珈想起平日在甜品店里,贺易平并不是天天来,一周总有一段时间不在,要么是上午要么是下午,据他说是去银行或是汇报工作,没想到是来这里上班,不禁问道,“你们这是……在搞科研?”
不知怎么,她一下子想起了731细菌部队,于是踮起脚来四处张望,发现实验室里并没有正在被试验的活人或者动物,松了一口气。
“对啊。”贺易平将她引到一组沙发上坐下,随手给她倒了一杯水,“基地里面的储备本就不多,几千年过去,也用得差不多了。另外九座飞船里本来有满满的物资,可是矰子被偷了,一直没有出现,主任说,我们不能再寄希望于找到矰子,必须要想办法开发地球的本土资源研制新药,不然的话,病情最重的那一批瑟族恐怕是等不了了。”
珞珈的心微微一动:“我爸妈的病情……重吗?”
贺易平点点头:“他们都属于最重的那一批。本来——”
他还想继续说,忽然又沉默了。
“本来什么?”
贺易平深吸一口气:“本来我们可以动用仅存的少量储备为他们治疗,包括修复一些关键器官,但你父母拒绝了。他们要求把属于他们的那两份储备留给你哥和你。”
珞珈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哥受伤后,也没有动用那份储备,选择了全部留下来给你——和主任。因为你们注射了同生素……谁也不能死。”
珞珈两眼看天,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
“九婴本来是瑟星中生命力最强壮的家族,一般人很难把你们轻易灭掉。可是——”他顿了顿,“这里是地球,生存环境、生活质量没法儿跟咱们的老家相比。”贺易平安静地看着她,见她终于哽咽出声,递过去一盒纸巾:“有这么多人爱着你,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所以你才是九婴家族最后一个健康的女孩子啊。”
珞珈再次回到观景台上,隔着巨大的圆柱形玻璃容器仰望浸泡在天蓝色溶液中的父母。
这一次,他们的体形不再陌生怪异,痛苦的脸上充满了慈爱与悲悯。
一种奇妙的情感潮水般涌到珞珈的胸口,脑海也被汹涌的情绪充盈着,身子瞬间燥热起来。
那些让她焦虑的孤独和苦难原来都是假的。而那些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家庭、亲情、关爱——她曾有过,而且富足。
她有一个家,有爱她的父母和哥哥,因为矰子,支离破碎。正因如此,当年的她才会艰苦训练、自动请缨去执行这项危险的任务。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就算是现在,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个方弘逸究竟用了什么力量让她改变了主意?
是爱情吗?
珞珈不信。
她久久凝视着两个九婴毫无生气的肌肤、折叠卷曲的身体,本该展翅高飞的他们如今却像一团放在坛子里的酸菜、两个难产的婴儿等待末日降临。
她想象着自己回到他们的羽翼之下、接受着他们的呵护、在天空自由地翱翔……
珞珈默默地坐在观景台上沉思、冥想……迷茫中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自动地开了,室内传来动听的音乐和诱人的香味。
她走进客厅,发现屋子的结构又变了。
咪塔仍然在天花板下漂浮,但右侧的区域变大了,延伸出近一百平米,一个宽敞的客厅和一个摩登的厨房出现在她面前。
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在巨大的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中岛上切着什么。
那人听见她的脚步,转过身来:“哈,你回来了。”
是关城。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仔裤,人字拖,额头上有汗,好像很热的样子。微扬的双眼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几缕长发耷拉在额上,丝滑而凌乱,掩映着他犀利魅惑的侧颜如星光下的海面变幻莫测……
珞珈抬了抬眉:“我以为这个屋子是个地牢,没想到是个豪华的地牢。”
“嘿,别抱怨嘛。为了让你多一点自由,我可是费尽了口舌。”他转过身去继续切菜:“饿了吗?我正在做菜,口渴的话,冰箱里有饮料。”
珞珈拿出一罐雪碧仰头灌下一大口。
“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她告诉他自己去了观景台和实验室,问他那一群黑色的柱子是什么东西。
“哦,那个呀——”关城说,“是我们的树,在瑟星里有很多。”
“你们的树有点奇怪哦。”
“我们的恒星比太阳小,只有它的五分之一。从地球上观测,缪星的目视星等是十三点五,总光度只有太阳的百分之零点三四。可是瑟星与缪星的距离很近,所以从瑟星上看缪星,有太阳的两倍大,但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你可以直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
“也就是说,你们不需要防晒霜?”
“不需要,我们的瞳孔也不会经常收缩,因为缪星并不是太亮。”
“我们的母星是与缪星潮汐锁定的,但不是像月亮与地球那样完全锁定,而是三比二的轨道共振。”
“三比二?”
“也就是每自转三圈就绕着缪星公转两圈。就像水星与太阳的情况。”
珞珈一头雾水,她对地球以外的星球毫无兴趣:“那你们的太阳也是东升西落吗?”
“嗯,总体上是这样。我们的太阳每天也从东方升起,向西运行,但升起后不久,它会停顿一下,然后像是改变了主意似地,往回走,落下去,再过一会儿,它再次升起,这一次它会继续向西,直到日落……”
“你们需要这些树,因为你们没有足够的树来承担光合作用?”
“具体解释起来很复杂,但你可以这么想。我们需要这些树来制造一些我们生长需要的东西。我们没办法把瑟星的树搬过来,它们也不可能在地球上生长,只能是仿造它们的结构做出一些替代品。作用不是很大,但总比没有强。”
“关城,”珞珈认真地看着他,钦佩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好逸恶劳、游手好闲,把一切都交给机器人。没想到你还是掌握了一些专业知识的。”
“哈!千万别小看我。”他戳了戳她的鼻子,“我是主任,是瑟族未来的领导人。——我不可能太懒。”
“我帮你打下手吧。”她看着面前堆着的各色食材,轻声说道。
“不用了,我快做好了。”他将切好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成九个大碟,虽然全是素菜,每一碟都精雕细琢、色香俱全,“你可能想不起来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胡萝卜。”
“……”
“但必须要切成九边形,你才会下筷子。”
她的脸红了:“我有这么挑剔?”
“挑剔极了。但你不用自责,这些都不用我们来动手。要么是珞薇下厨要么是飞廉下厨,你喜欢的食谱他们都有保存。”
“那你干嘛亲自——”
“我要取悦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除了亲吻,你一定也喜欢别的事,人类的男人喜欢做的那些事,我也可以做。”
珞珈吓得倒退三步,结巴了:“什么人类男人喜欢做的事?哎,关城,你别乱来哈!”
“珞珈,自从你跟人类住在一起,就变得跟他们一样傻了。那么简单愚蠢的动作都能让你那么开心,我一想到方弘逸居然就这么趁虚而入,就气得想打暴他的头!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咱们瑟族男人的求欢,可比人类复杂多了。”
“永廉说了,九婴是单性繁殖,我根本不需要你来生育后代。”珞珈怒道。
“是不需要,但没有我的物理刺激,你生的就全是女孩,没有男孩。”关城说,“而且每个女孩都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你不怕得密集恐惧症吗?”
“物理刺激不一定非要是你吧?方弘逸也可以吧?”
关城的脸一下子红了,将菜刀往菜板了猛地一剁,吼道:“你说什么?何珞珈!你再说一遍?”
珞珈赶紧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关城忽啦一下将一桌子的菜全都扫进了垃圾桶:“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今天这顿饭就别吃了!”说罢气乎乎地去了另一间房。
珞珈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垃圾桶里一堆切成九边形的胡萝卜,心想,这位关城的厨艺明显高过方弘逸,但脾气可比他差多了……
她肚子饿了,自己在厨柜里捣鼓了半天后,讪讪地走到关城身边拍了拍他:“哎,我做了点吃的东西,你饿吗,将就着吃一点儿吧。”
那是一间卧室,关城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开始不理她。珞珈用指头戳了他半天后,这才懒洋洋地坐起来:“你做的是什么,好吃吗?”
“泡面。好吃。”珞珈老实地说,“我给你多煎了一个鸡蛋。”
两人来到桌前,面对面地吃面。
“关城,我想出去。”珞珈轻声说,“你能放我走吗?”
“村长不会同意的。”
“偷偷地?”
“与其想着出去,不如好好呆在这,仔细回忆矰子的下落。”他瞪了她一眼,“这才是造福你我的好事。”
“把我关在这里没用,我什么也想不出来。”珞珈用力咬了咬嘴唇,“你让我出去,我会去清东街把矰子找回来。”
关城的眼睛猛地一亮,好像点燃了一道篝火:“真的?”
珞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