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远人 正文 第30章 一颗眼珠（上）
珞珈从养老院门口的停车场一路跑进斜对面的乐福超市，又从超市的地下出口一路跑进地铁站，最后打了个出租直奔电子商城见沈伊湄。此时此刻，只有在伊湄的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全、觉得踏实。两人正好都没吃晚饭，于是在商城的四楼找了家韩式快餐，各自点了一碗冷面坐了下来。
韩餐店的生意十分冷清，除了她们就没有别的顾客。老板娘上完面后就撇下她们到后厨忙碌去了。
珞珈于是将下午听到奶奶死讯、发现她是机器人的事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伊湄一边听一边皱眉：“生物机器人？真的假的？我看这是蛤蟆长毛——不大可能吧？”
“我这还有一只奶奶的眼珠呢。”珞珈庆幸自己保留了证据。
伊湄不信邪地伸出一只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珞珈迟疑：“那东西挺吓人的……你会不会害怕？”
伊湄一翻白眼，身子向后一仰：“本小姐我只怕一样东西：蜈蚣。”
珞珈缩起脖子，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从包里摸出那只装着眼珠的玻璃瓶，放到伊湄的掌心。
伊湄果然不害怕，瞪大眼睛，对着瓶里的眼珠左看右看，很快得出结论：“从解剖学来说，这就是一只很普通的眼球啊。”
“绝对不是。”珞珈慎重摇头，“它的瞳孔会随着光线的强弱不停地变化。不信你看——”
说罢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对着眼珠照射，伊湄凑上去一看，果然，当光束打在瞳孔上时，瞳孔立即收缩。光源移开后，又立即舒张。珞珈怕她看不清楚，反复照了数次——
“嚯！”伊湄吓了一跳，“瞳孔对光的反射不是神经反应吗？这眼球都已经离开大脑了，咋还能反应？自带电池？”
“是什么原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人类的眼球。”
伊湄嚼了嚼口中的冷面，又塞进去几根黄瓜丝，说道：“珞珈，如果你奶奶真的是机器人，而且从肉眼上根本看不出来，那她的主人——也就是你说的瑟族——一定不是人类。”
“为什么？”
“这还用问？”伊湄放下筷子，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因为到目前为止，人类的科技做不出来这么高度仿真的机器人。如果真做出来了，一定是举世皆知的爆炸新闻。”她顿了一下又说，“很显然，关城在你身边安插了一堆奸细，目的多半是为了找到矰子。你仔细想想，除了店长、晓宇和你奶奶，还有什么人和你经常往来？他们都有可能是机器人！珞薇也不能排除在外。”
珞珈笑道：“除了这些人，和我来往最多的不就是你和佳惠阿姨么。”
关于这一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一是因为佳惠母女与店长一样，都对她的困境及珞薇的病情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与宽容；二是因为珞珈收到奇怪来信的同一天，从不露面的沈超突然造访，显得过于巧合。但她很快就排除了嫌疑：方弘逸说过，机器人很少做错事，尤其是在与数字、度量相关的细节上。而伊湄实在算不上是个优秀的收银员。她经常出错，不是什么大错，就是一天下来盘账，收银机里的数字和剩下的现金总有那么几块钱、几毛钱的差别。如果一分不差，大家都要举杯庆贺。而且当年珞珈介绍伊湄进甜品店可以说是煞费周章。尽管伊湄长得漂亮、有好几年的销售经验、可以说是大材小用，贺易平居然不同意。珞珈磨了半天嘴皮、贺易平怕她辞职这才终于点头。如果她也是关城安排的机器人，贺易平不会这样反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初珞珈找房子，伊湄家并不是首选。她们的信息甚至都没有登记到租房网上。珞珈记得当时自己找过好多家，打过十七八个电话，本来要去的是另外一家，也在这个小区，女主人听说珞薇有病，开始说不介意，等到正式签约时又反悔说不行。出于歉意，告诉她小区里还有一家人也在找租客，珞珈这才跟佳惠阿姨联络上。所以说，珞珈找到她们纯属偶然。
“珞珈，”伊湄双手支着腮帮，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是瑟族的机器人吗？”
“当然不是。”
“真的？”
“因为你有童年，机器人没有。”珞珈捏了捏她的脸，“你在丽珠小区出生、在丽珠小区长大。你有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中学同学。老师们、同学们、朋友们都住在附近，路上经常打招呼，我都有见过。所以你不是。但我现在想求你一件事。”
“啥事儿？”
“我想要你检查一下我的身体。”
伊湄眼珠一转：“就在这里？”
“对。卫生间还算干净。”
伊湄有点窘：“你不能自己检查？”
“我只看得到正面。”
“好吧，你想检查什么？”
“看看我身上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你挺正常的，珞珈，不用检查。”
“看看我是不是外星人。”
珞珈扒了一口面，以为珞珈在开玩笑，一抬头，见她满脸通红，紧张地看着自己，只得将面条强行咽下，点点头：“好吧。要是被人撞见，就当我们是拉拉好了。”
两个女孩鬼鬼祟祟地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后，珞珈脱光了所有的衣服，坦然地站在伊湄面前。
伊湄叼着一根牙签，双手抱胸，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的全身：“正面除了胸小一点之外，一切正常。”
“去！说正经的。”
“胸小那是高级感。转过身，让我看看反面。”
珞珈转身过去。
“反面嘛，有很多伤疤。手臂、腿、背、屁股上都有。都不是很大块，一条一条的，看上去挺吓人的。好像你被人家鞭打过……”
“那是车祸留下的。”
“也对。”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伊湄仔细看了一遍，摇头：“没有。”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如果你奶奶是假的，那车祸还会是真的吗？”
“我也怀疑。”珞珈抿了抿嘴，“既然关城是合济医院的大股东，什么假病历不能制造出来？”
“这可能是一场系统的骗局。”伊湄伸出手指摸了摸珞珈身上的伤痕，“如果你没有遇到车祸，这一身的伤又是从哪来的？”
珞珈忽然想起遇见方弘逸的那天晚上，当他看到自己头上、臂上的伤痕时，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而自己说明是车祸所致时，他又是一脸的不相信。方弘逸多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有明说。
伊湄的手指沿着她的后背摸向脖颈，又沿着后脑勺向上摸去，喃喃地说：“你的脑袋好像受过重创，左边这里鼓出了一个大包，硬硬的，大概是头骨变形了……”
“别说得那么吓人好吧？”
“而且这些伤痕影响到你头发的生长，你看这里，无缘无故地多出了两个漩涡。”
“……”
她继续往上摸，手指停留在一个硬硬的疤上：“这里有个小包，四周很硬，当中凹下去，特别奇怪。”她打开手机电筒往里照了半天后说：“这个疤应该是个洞，像是被人用根筷子戳穿了，时间长了又愈合了，在这儿——”她拿着珞珈的手指，放到那个疤上，“你自己摸摸看。”
珞珈知道那里有个疤，一直以为是车祸所致。
“除此之外呢？”她又问，“没有任何奇怪之处了？”
伊湄摇头：“没有了。对了，你的大姨妈正常吗？”
“正常。”
“外星人也会来大姨妈？”
“机器人都能扮演我奶奶了，外星人当然可以有大姨妈。”
“我觉得你不是外星人，至少从肉眼上看不出来。你要是实在怀疑，就去做个核磁共振吧，让医生看看。”
“如果我真是外星人，我可不想让别个认出来，然后把我关在笼子展览或是给科学家们拿来研究。”
“理解。”
“伊湄，我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说说你的直觉。”珞珈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了回去。
伊湄沉吟片刻说：“我觉得你不是，我也不希望你是，但我支持你去把一切都弄清楚。毕竟人不可以这么稀里糊涂地活着。”
“没错。”珞珈拍了拍她的肩，“谢谢你帮我做身体检查。”
“乐意效劳。”
“对了，直播设备买齐了？”珞珈问。
“买齐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直播？”
“还得准备准备，下个月吧。”
“攒人气的办法我已经帮你想好了。”珞珈一边洗手一边神秘地笑了起来。
“你？”伊湄不信，“我都没想出办法，你还能想出来？”
“你可以直播卖直升飞机。”
“我去——”
“我赞助你一台。”
伊湄的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字：“你从哪弄来了一台直升飞机？”
“关城送的。”
“珞珈，”伊湄认真地看着她，“现在我相信你是外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