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真的不是人,专门攻击离婚的女人,这样其他女人想要离婚的时候就会害怕。”秦兰梅说道。
“我更加担心他们会去攻击判离婚的法官,这样下去谁敢判离婚。”黄春花补充道。
黄春花这话戳中了金泉的担心。
自从来了城里,见了这么多人,金泉心里似乎最担心的事情不再是林家男人会来打她了。
她心里害怕的事情变成了林家男人可能会去攻击法院那边的人。
若是这样,要是害得那些知识分子出了事,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黄春花见金泉面露忧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说错话了,道:“不想这个了,金泉妹子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我们带你去看看吧?”
黄春花心说,城里人多,再怎么说林家男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点什么。
金泉摇了摇头,她并不想出去。
“我听他们说,今天文化馆有戏剧可以看,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刘馥天从外面进来,问她们。
金泉原本不想去,结果一听是戏剧,她心里依旧挂念着刚才说的事情,可又忍不住说道:“是什么戏剧?”
“我也不知道。”刘大姐道:“我这段时间忙的很,一直没时间去看,听他们说非常好看!”
刘馥天走了进来,她和金泉一般大的年纪,跟黄春花关系好了以后也变得自来熟:“妹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看一下这城里的戏剧不是?”
“我其实小时候看过戏。”金泉小声道。
唐丽娟和秦兰梅都看向了她,金泉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点轻快。
年轻女人这一刻有点生机,不再死气沉沉了。
“你们小时候居然都有戏剧看了?”黄春花有些惊讶,她从小就是山里,还真没看过戏剧。
金泉忍不住解释道:“我小时候过年的时候,镇上就会有舞龙队来,舞龙队里面还有唱戏的人,我那个时候喜欢看舞龙,我妈妈喜欢看戏了,每次都带着我挤到最前面去。”
那个时候家里其实也很穷,父母经常唉声叹气,有些时候母亲织布到半夜都没有停,可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就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好像什么不高兴的都忘记了。
她有些陶醉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除了女儿小丫,这还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说她当童养媳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还记得台上那个人有个大红脸,把我吓了一跳,还摔了一大趴扑,我妈就怪我爸没有把我看好。”
几个人也认真地听着,她们才发现原来锯嘴葫芦话也不少呢。
外面运输站的同事叫她们:“刘大姐!走了!去看戏!”
几个人出来,就看到运输站的同志都在这里。
“这位有点脸生的女同志是谁?”有个大姐一眼就看到了金泉。
“她叫金泉。”
于是众人就变成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去看戏。
这种热闹感短暂地驱散了之前的事情带来的难受焦虑。
戏剧是在平城文化馆的大院子里演出,并不要钱,已经演了好几天了,但现在依旧人多。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人声鼎沸,依稀能够听到喜儿和黄世仁。
唐丽娟几个人到的时候,压根挤不进去,本来还在想,完了看不到了。
黄春花:“这么多人看不到了。”
他们压根看不到前面的舞台,只看到最前面有一块大白布,自然就觉得肯定看不到戏了。
前面有人听到这话,回过头,笑着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看吧?”
“是啊。”
“那你们千万别走,站在这里也能看到,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反正一会儿你们就懂了。”
几个人将信将疑,她们站在这里,等到了天黑,文化馆外面的灯亮了起来。
金泉就盯着那灯瞧,只觉得新鲜。
里面有人说话了——
“马上就开始了,大家安静。”
令人惊讶的是,刚才还人声沸腾的大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大院子旁边的几盏灯都熄灭了,只有淡淡的月光游走在众人头发上,脸上。
唐丽娟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懂怎么回事。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啊?
此时,黄春花眼睛最尖:“你们看那白布!”
她一说话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赶紧捂了嘴,扯了扯旁边的金泉。
只见那白布上出现了森林的画面,紧接着是一阵音乐。
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景。
金泉看不懂上面出现的字,旁边的唐丽娟几个人因为都上过识字班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了出来——
白毛女
音乐中,白布上出现了一片湖,这是和她们过去见过的戏剧完全不一样的戏。
几个人都没有再交流,而是在黑暗中随着音乐一起进入了那戏里。
金泉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看过的戏剧讲的是什么了,可当那白布上的女人开始唱——
“喜儿啊,血海深仇还没有报,难道石沉大海再也不能把冤伸。”
她没有哭。
可下一句,女人继续唱——
“喜儿啊,你要活,海水干了也要活,石头烂了也要活,苦难的日子总能熬出头。”
金泉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一定要活着,哪怕是海水干了,石头烂了,也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了才能盼到苦难的尽头。
那些话啊,那些话就好像是从她那揉碎了的心里说出来的一样,是那么地和她的想法。
旁边的人同样也在哭。
偌大的院子里,这么多人,能够听到的是那戏里传出来的声音和人群中的抽泣声。
结束的时候,文化馆的灯亮了起来,大家已经沉浸在那里面。
唐丽娟最先擦了擦眼泪,说道:“最后那段判黄世仁真痛快!早就该这样了!”
“要我说就不该拦着,直接一锄头砍死他!”黄春花狠狠地说道,她的手里做举着锄头的样子,仿佛一声令下,她马上就可以砍!
秦兰梅道:“那么多人,摁手的摁手,抓耳巴的抓耳巴!往那长凳上一按,保证他动都动不了!然后手起刀落,都不用浪费子弹!”
这个描述。
几个人同时看向秦兰梅。
黄春花忍不住开玩笑:“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看我平时这么凶,我其实很喜欢道歉。”
“我杀猪杀多了。”秦兰梅摸了摸鼻子,“你们继续。”
回去的月光亮堂堂的。
几个人边走边说着喜儿的悲惨遭遇,说到心酸处,都忍不住掉眼泪,又说起黄世仁来,几个人都咬牙切齿。
金泉同样也跟着骂了起来:“畜生,真不是人!”
几个人都回过头看她。
金泉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很少这样骂人。
“多骂几句!”唐丽娟却开口说道,她当然看出来了金泉不好意思,但她觉得金泉就是骂太少了,把自己的恨都压下去了。
秦兰梅点头:“对,不仅要骂黄世仁,还要骂你男人!还有那该死的童养媳制度!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就差没有一夜白头了!”
黄春花也说道:“你要是不会骂人,我教你!”
金泉有些不知所措,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骂,过去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可以骂,可以恨。
黄春花:“一看你就是不会骂人,跟我一起骂!等一下,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林海。”
“林海,你不是人!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上长出来的毒瘤!又臭又毒!迟早有一天要一锄头把你挖出去!”
秦兰梅和唐丽娟都服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春花还在催金泉:“快啊,跟我一起骂啊!”
金泉跃跃欲试,也忍不住了,可她开口的时候还是声音有些小:“林海……你不是人,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子上长出来的毒瘤!”
黄春花:“大点声!”
“林海!你不是人!”
“再大点声!”黄春花道:“想想过去的日子,想想喜儿唱的歌!”
唐丽娟也说道:“想想你过去摔了个趴扑,你妈都要怪你爸没有看好你!”
金泉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去看戏的时候,心里莫名地充满了愤怒!
是啊!她也是人!她也曾经是摔了一下,妈妈都要心疼的宝。
“林海,你不是人,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子上长出来的毒瘤!又臭又毒!”金泉大声喊了出来,心里莫名地一阵畅快!
黄春花见到金泉这样,她心里也畅快不少,她其实最怕金泉那不敢恨不敢骂的样子了。
“就是要这样才好!以后不痛快就骂!你要是不会骂,来问我,包教包会!”
唐丽娟也没阻止,她觉得黄春花说的对。
也许是黄世仁最后的结局大快人心,唐丽娟忍不住说道:“反正他们这些旧社会的毒瘤到了新时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了!”
第二天,几个人起来就听到了平城最大的新闻——
法院被人放火烧了。
半夜的时候,有人起夜就看到了那边有火光,赶紧叫了人。
好些工作人员在救火的时候受了伤,城里则是传那火不是人放的,而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把火,专门来烧那法院。
这是法院遭了报应。
谁让她们拆人家庭,弄得妻离子散。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这两天太忙了,先日更,等忙过这两天就日六。
秦兰梅多多少少有点职业病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