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里,谭主任同样也是焦头烂额,这几天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妇女常年被丈夫殴打,听说了婚姻法后,女人想要离婚,法院调解了四次未成功,最后丈夫把妻子打死在法院门口。
这件事情闹大了,谭主任才知道他们私下里不仅没有按《婚姻法》办事,同样也不按规定办事!
谭主任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她作为妇联的代表,自然有权利介入,于是这几天都在法院这边。
“妇联同志,这不是我们不按照规定办事,而是这个事情不好办。”接待的人同样忧心忡忡:“起初咱们有了《婚姻法》,有法可依,这是大好事,大家都高兴。”
对方边走边说道:“但实际上推行起来非常困难,男人怕这种离婚真的推行开了,女人就都跑了,现在已经不止一起男人们集合起来强行把离婚的女人抓回去。”
“我们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有不少都受到了生命威胁,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受了伤。”
解放妇女这个事情……很多穷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尤其是女人能够提出离婚,对于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挑衅。
谭主任听着他们这些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一次的案件按照流程必须我们妇联这边签字才能继续进行,你们这个思想,我不可能签字,上面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站在解放妇女的立场反对封建思想对妇女的虐待,请你们按照规定办事。”
谭主任尽量平静地说着:“我们这边在想方设法地宣传婚姻法,你们这样做,让我们怎么继续宣传?”
“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循步渐进,不能想着一步就完成了这么大的转变。”
两边都不让步,僵持了下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谭主任接到了胡寡妇的消息,知道了乡镇上发生的事情,她这边必须看着城里的情况,只能让妇联这边的医生赶去了雨兰镇救人。
当时胡寡妇一行人快步赶了回去,大门紧闭。
“嫂子!”大红都忘了改称呼,猛地拍门。
还是秦兰梅狠,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几个人赶紧跑了进去。
里面房间里,人倒在床上,旁边倒着一个瓶子。
“遭了!”胡寡妇生活经验多一些,赶紧指挥道:“快点去外面舀泥水进来。”
胡寡妇把人扶了起来,秦兰梅开始灌水,又是逼着她往外吐,整个人脸色依旧惨白惨白。
林家老大从外面回来,看到她们几个人,立马骂道:“臭婆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女人自杀了!”秦兰梅不客气地吼道。
男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胡寡妇把那个老鼠药瓶子扔了出去,又道:“她这一身,哪儿是好好的?”
林家老太进来,看到了被踢坏的门,正骂骂咧咧,又听到这话,像是吓到了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们家哪儿对不起你啊,给你吃给你穿,你现在说走就走!怎么对得起我们啊!”
胡寡妇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再吵架,道:“我们先把人送去镇上。”
林家两个人也看到了那惨白的脸色,心道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林家老太反应更快一些,她立马想到了如果真让这几个女人把儿媳妇送到了镇上,到时候整个镇上都会知道她们家逼死了人,大儿子要想再娶个好的就难了。
她立马把人拦了下来:“你们不能走!”
胡寡妇道:“让开!”
林家老太有点怕黄春花,也有点怕秦兰梅这个杀猪的女人,但不怕胡寡妇。
她骂道:“你一个寡妇,不在家里守着,天天到处跑,我看你们才是要遭天谴!”
胡寡妇愣了一下。
秦兰梅不惯着她,一个常年和猪打交道的女人,她直接把林家老太提了起来,道:“少做点孽吧,我天天杀猪都没你做的孽多。”
两个人赶紧把人背着往镇上去。
另一边黄春花三个人已经带了医生往回走,几个人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赶紧把人放下来,医生这边又给灌了草药,但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医生叹了一口气:“她身体太差了,刚流了孩子,又喝了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黄春花和秦兰梅都有些不忍。
胡寡妇听到这些,道:“别送回去了,再送回去人就真的没了,去我那里。”
比起其他人,胡寡妇那里的确更方便一些。
回去的时候,几个人都很沉默,很怕人救不回来。
黄春花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反正都要死了,怎么不一包耗子药把那一家人都带走算了?”
秦兰梅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说出这个话是因为你不是童养媳。”
“她八岁就来到这家人家里了。”
一个人,从八岁开始便知道自己这辈子应当做什么。
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年,她每天听到的是她的命是这家人的,她能活下来是这家人的恩,打她骂她都是应该的,她身上已经没有一截骨头是直立的了。
小丫起初是跟着满菊大红她们一起,等回了雨兰镇,胡寡妇想着还是把小丫接到她这里。
好在她们到雨兰镇的时候,城里的医生也过来了,对方东西更多,一通检查后,又给输了什么东西,胡寡妇也不懂,但胡寡妇留了个心眼,问了价格。
医生确定了病人的情况也需要休息,她这边没有地方住了,只能去粮仓跟李振花她们挤一挤。
胡寡妇晚上没怎么睡,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怎么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这个女人也只比她的平安大几岁而已。
女人又吐了好几次,胡寡妇一直守着人,给人喂了水,喝了药,凌晨的时候又喂了一些米汤,人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女人醒过来时,看到胡寡妇,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还要喝点吗?”胡寡妇并没有说之前的事情,而是又递了一些米汤。
女人摆了摆手,她回过神,小丫在旁边睡着。
小丫睡得很熟,胡寡妇她们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只是说她的妈妈生病了,小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还睡得很香。
女人眼泪又下来了。
胡寡妇叹了一口气,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很快,女人就出来了。
胡寡妇在外面搓麻绳,见她出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
“我听他们说,你八岁就过来了……”胡寡妇想起了过去的岁月:“我也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到了地主家里。”
女人擡起头,看向胡寡妇。
胡寡妇道:“我记得有一回,我放牛回来晚了没有赶上晚饭,夜里饿得很,偷了一把花生吃,结果发现了,那天晚上我被吊着打了很久。”
女人没有说话,却通过这些话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日子。
“我那个时候没有觉得她们打我是不对的,只觉得我不应该偷吃花生,我父母没钱交田租,我的命便是他们的,她们打我也是应该的。”
胡寡妇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她甚至不能叫自己的名字唐丽娟,因为地主家老婆名字里有娟字,所以那个时候,她放牛的时候,大家叫她放牛丫头,她在厨房里帮忙的时候就是烧火丫头,后来大家称呼她就是地主家的女长工……
她的作用就是做那些事情,也没有人问她的名字。
就像这个女人一样,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就是童养媳,你的作用就是在这个家里伺候所有人,然后给这个家里的男人做媳妇儿,传宗接代。
她一边逼着自己接受这样的生活,一边又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
胡寡妇擡起头,看向这个女人,她道:“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女人低下头,道:“我们家里遭了灾,他们收留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所以你觉得你就算是被打被骂也是应该的。”
“童养媳不是都是这样过的吗?”
“那为什么要喝老鼠药?”
“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小丫呢?”
“李大娘她们没有孩子,只要我活着,小丫肯定就不能给人,如果我死了,我男人没有儿子,肯定会想办法再娶一个,李大娘到时候就能收留小丫了。”
胡寡妇大概弄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了,可能从这个女人八岁开始,林家人就一直告诉她,你的命是我们家的,除非你死了,要不然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人。
女人接着说道:“我的命是他们救下来的,只有还给她们了,我才能解脱。”
胡寡妇并没有说什么大道理,而是顺着她的思路道:“已经还了。如果没有我们几个人救你,你已经死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们救的,我们几个人付了医药费,更重要的是城里谭主任找了医生来,给你输了很多东西。”
女人沉默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事情。
胡寡妇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人,还是要有自己的名字才好。
一直以来,她们要么是称呼她为林家的小媳妇儿,要么就是小丫妈妈,雨兰镇这边对她的称呼是大红的嫂子,以后总不能也这样称呼吧。
“我……”她愣了一下,似乎还需要回忆自己的名字,从小大家都是叫她林家的小媳妇儿。
“我叫金泉。”女人记得自己的名字。
胡寡妇看着这个女人,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从地主家逃跑,她看着女人,柔声道:“我叫唐丽娟,你以后可以和她们一样叫我唐妈。”
金泉和大红的情况不一样,林家人来了两三次,她们师出有名,这是她们养的童养媳。
“你们家的人已经死了,我们花了钱救人,你们要人也可以,要把钱还上来。”唐妈道。
对方骂道:“你一个寡妇,自己过得不好就拆散别人家庭,你也不怕给你死去的男人蒙羞!”
唐妈已经被这样说过一次了,现在反驳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且不说我男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他活着,我做事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家老太越发得意了起来,骂道:“你男人还好死的早,要不然看你这样,脑髓都打得出来。”
正巧秦兰梅出来了。
唐妈道:“兰梅,我跟她讲道理,她不听,她偏要吵架,你来跟她吵。”
秦兰梅一听,立马进来,骂道:“你们把人逼死了,我们几个人见人可怜把人救回来了,你们不感谢我们,还跑来骂人,这是什么道理?既然你们说了这是你们家的人,我们救她花的钱,你们这边是不是应该给一下?”
围观的人也跟着点头,大多数人都听说了林家人的事情,现在又见那小媳妇儿脸上还有淤青,手上又是缠着白布,想来也是被虐待太狠了,才寻了短见。
金泉在里面听着,她和小丫并不敢出去,她只用一只手,学着唐妈的样子,卖力地搓着麻绳。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生理期,疼得怀疑人生。今天先一更,我可能还要修一修,每次生理期我都担心情绪不稳定会影响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