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1970] 正文 第八十章
唐国兴很快就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张家小姑娘的事情。
“她们家最小的那个妹几,现在也读书了，不是一年级吗？我听说大家都不跟她玩，那天,我就看到她张着大嘴巴边哭边说她不会杀人,肯定是有娃儿在学校说了她爷爷的事情。”
小孩子在大人这里通常是没有名字的，尤其是小姑娘，大家说话经常都会用“张家最小的妹几”替代这个小女娃的名字，也有人会叫小名。
唐国兴小时候也被人叫唐家小妹几，她小时候就会不断地去纠正别人，她叫唐国兴，不可以叫她唐家小妹几,也不能叫唐妹妹。
现在唐国兴会记得镇上大多数孩子的大名。
张家最小的曾孙女名叫张宝树，今年六岁,是个很内向的小姑娘,每次从她们家门口路过，她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会给她们端水喝。
现在她改了名字,叫龙宝树，跟她曾奶奶姓。
原本的张家,现在可以说是龙家了,孩子很多。
龙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癫子,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二儿子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在大水潭死掉的是龙老太太孙子辈最小的孙子。
实际上,龙老太太的大孙子有三个孩子,小孙子有两个孩子。
孩子们全部改了姓,有跟自己妈妈姓的，也有跟奶奶姓的，小孙女跟曾奶奶姓，姓龙。
她们家也不再叫张家了，而是叫龙家。
龙宝树之前在班上还是有朋友，大家都住在山上，小孩子一起放学一起去学校，这就算是朋友了。
可是这些朋友很快就不跟她一起玩了。
主要还是受大人影响，大人在家里窃窃私语：“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娃儿会打洞，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你看张家，老大是癫子，老二看上去是个正常人，实际上敢杀人，普通人谁敢用弯刀杀人？”.
家里还会有更老的一辈插话：“你们没见过那两个儿子的老汉，当时也是十村八店出了名的莽子，经常跟人打架，也经常打老婆，他们家是风水不好。”
家里的小孩子听了去，在学校里就会躲着宝树。
宝树也傻啊，她就去问以前一起玩的小姑娘，为什么不等她一起回家了。
几个小姑娘就直接说了，小姑娘难过了好几天。
唐国兴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就把自己女儿叫了过来。
唐国兴女儿今年七岁，叫唐凌云，也是小学一年级。
“凌云，你和宝树是一个班吧？”
“龙宝树啊？是一个班。”
“你在学校的时候照顾一下宝树。”
“啊？”凌云特别直接地问道：“怎么照顾啊？”
“平时下课的时候带她一起玩。”
凌云和唐国兴不一样，唐国兴小时候父母双亡，爷爷奶奶脾气暴躁，她那个时候对人的情绪敏感，整个人跟人精似的。
凌云上面有个聪明能干又护着她的亲妈，还有一堆对她很友善的乡亲们，导致她对这种事情很迟钝。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情况。
下课的时候，凌云去叫宝树一起玩鬼抓人，结果其他的小孩子就让宝树当鬼，其他的小孩子吱吱哇哇地喊杀人犯来了，跑得特别快。
宝树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是杀人犯。
凌云完全不懂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下午上课，老师问了大家一个问题。
“你未来想要成为什么？”
凌云个子有点矮，坐在第一排，低着头，心里念叨着，老师千万不要点她，千万不要点她。
结果老师第一个就点了她。
唐凌云站起来后，其他人都看着她。
实际上，唐凌云小脑袋瓜都快想破了，都没有答案。
她是那种比较较真的孩子，一般小孩被叫起来就算心里没有答案，也会随便说一个，当老师，当医生之类的，但她不行。
“你不知道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吗？”
凌云摇头：“不知道。”
“好吧，你坐下吧。”老师只能这样说道。
“有没有其他人想说说自己长大了以后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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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一样了，镇上的孩子们接触到的东西更多了，孩子们也有自己的渠道，也看过电影。
有孩子说：“我以后要开大车！”
“我以后开飞机！”这是家里有大人提到过飞机的。
小春的女儿名叫永秋，她站起来以后，想了想，说道：“我以后要跟我妈妈一起在供销社工作。”
她对着班上同学说道：“到时候大家都来我这里买东西啊。”
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还有胆子大的同学说道：“等长大了，有钱了一定来。”
大家对自己的未来都充满了信心。
她后面是龙宝树。
她站起来的时候，原本想说的是她以后也想去城里的机械厂工作。
她以前听大家说传芳阿姨的事情，她心里就有这样的想法。
她年纪虽然小，可心里却隐隐地觉得自己不适合说。
老师问道：“还没有想好吗？”
“我也不知道。”
按理说，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前面已经有了一个说不知道的唐凌云，她没有挨骂，后面就算是也说了不知道也就不应该挨骂。
李老师却笑道：“你这个还不好说吗？”
龙宝树擡起头，老师拍了拍她的脑袋，开玩笑地说道：“只要你长大以后别当杀人犯就行。”
老师说完就笑了。
其他小孩子并不懂这句话的恶意，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前面的凌云却没有笑，因为她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宝树低着头，她在掉眼泪。
凌云在这一刻就想到了以后要做什么了，特别兴奋地举了手。
“唐凌云，你想到以后要做什么了？”
凌云站了起来，说道：“我以后要当老师。”
“为什么想要当老师？”李老师还挺高兴，毕竟有孩子想要当老师，其实也是对老师工作的一种肯定。
“因为我如果是老师了，”凌云特别耿直地实话实说：“就不会有人被老师笑话了。”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出去站着。”
“哦。”凌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梦想不可以，她还是往外走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特实诚地问道：“老师，我是不是说错了？”
老师：“……出去。”
凌云有些不高兴，知道老师这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也不问她了，就往外走。
凌云晚上把自己长大以后想当老师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我这样说了以后，老师为什么又生气了。”
唐国兴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老师不行，怎么能这样说话。
还是她们小时候的老师好。
唐国兴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
很多年前，她们的刘老师也问过她们同样的问题。
1954年，春天，小学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
这学期开学，刘老师就问了大家一个问题。
“大家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
“你们已经上过一学期的课了，懂了很多道理了，这节课大家都来说说，长大以后想做什么，为什么想做这个。”
唐国兴第一时间就举手了。
“很好，唐国兴，你来说说看。”
“等我长大了，我想当粮仓主任，到时候我可以帮大家打土匪，还能去城里开会！”
“不错不错，这是为国家守护粮食。”老师夸道。
其他的孩子也陆陆续续举手了。
“我也要当粮仓主任！我也要去打土匪！”
“我也要当粮仓主任！”
唐国兴有些高兴，这么多人，那以后土匪来了就不害怕了。
“我要当老师！当老师的话，可以去别人家吃杀猪饭！”后面一个小姑娘说道。
雨兰镇很尊敬老师，过年前杀猪都会请老师一起吃杀猪饭。
老师被这句话逗笑了：“我当年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都跟着一起咽了咽口水。
瞬间都不想当粮仓主任了。
“我也要当老师！”
“我也要去吃杀猪饭！”
唐国兴：“……”
“不能一顿杀猪饭就把未来决定了吧？”老师看着这一教室的孩子，她们其实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什么想法……
显而易见，大家都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家里的大人可能也没有跟大家说过这个事情。
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对于雨兰镇来说，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已经定了。
女娃就是嫁人，跟着自家男人一起种地带孩子，男娃就是娶媳妇，种地。
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老一辈一辈子都在田地里，下一代几乎也是这样的命运。
会有极个别能够跳出这样的循环，但大家觉得那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家里。
老师是从香金镇那边调过来的，她看着这些孩子，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
这节课匆匆结束，老师去看了书，下一节课开始跟大家讲了很多职业。
“科学家，他们是我们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之一，他们推动了我们人类历史发展。”
“医生，专门镇上也有医生，生病了就去找他。”
“法官，当初土匪被抓了，就是法官来判断她有没有罪，要怎么处理”
“警察，警察是专门抓坏人的人。”
“……”
下面的孩子们越听越兴奋，很快就开始讨论了起来。
“我要当医生，可以救人，你们要是生病了都可以来找我。”
“那我要当飞行员，到时候可以开飞机。”
“我要当警察，专门抓坏人，打土匪！”
老师在讲台上越说越兴奋，孩子们也在下面跟着一起想象。
仿佛这一教室的孩子最后都可以去看到上一代人没有看到的广大天地，甚至能够去看她只能从书上知道的世界。
那一天那一节课，雨兰镇的孩子们和老师短暂地做了一场关于未来的梦。
唐国兴时隔多年，依旧记得那个时候大家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