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1970] 正文 第四十章
雨兰镇和香金镇隔得真远。
大车行驶在山路上,两边的树在哐铛哐哒的声音中快速地往后跑去。
“大姐和三弟妹也该喊上我们一起去才对。”向梅的二哥说道。
向梅道：“大姐怎么会喊我们，我们要在家里干农活，她喊上三嫂,肯定是因为三嫂见过骗子,去认人。”
“她觉得她占理，找到了骗子以后也是骗子怕她。”
向大姐是个认死理的人，在她眼里，那就真是邪不压正。
大姐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一招在雨兰镇行得通，雨兰镇的人大家都穷，又都是一起长大的乡亲,习惯了相互帮衬，你要是做错了事还死不认错,大家都嫌弃你,日子就不好过了。
“香金镇不是我们镇，那边那么多工厂，又是煤矿,哪里像我们镇那么简单。”
“可不是，骗子敢在车站这种地方行骗,不可能没有点势力。”
“大姐她们就两个人,三嫂是个本分人,什么事情都听大姐的,大姐是个不懂变通的人。”
大家是越说越害怕,对香金镇这个地方都莫名生出了几分恐惧。
此时，香金镇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小镇心目中已经变成了特别可怕的地方了。
她们正在好奇。
“老乡,前面纺织厂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我也刚过来,还不知道前面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看热闹。”
“我知道我知道，纺织厂有员工偷布出来卖，现在在等厂长出来给个交代。”
“居然敢偷布卖！”
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这里就挤得水泄不通了，比看电影的时候还热闹。
“你们纺织厂是怎么回事？”
“不会真的有人敢偷国家的布卖吧？”
“怎么不敢，这些人胆子大得很，也就是咱们这些人老实。”
保安都吓到了。
“你们等一下，我去找厂长。”
保安见势不对，转身就跑回厂里去找厂长来。
这一下子人就更多了。
向大姐的弟妹张书赶紧拉了拉自家大姐，小声道：“大姐，万一他们是一伙的怎么办，咱们又不是香金镇的人……”
这个老大姐是本地人，家里那么多布料，怎么可能没点人脉？
她们就这样跑来，虽然围观的人也很多，可这些人她们都不认识。
“这跟我们是哪儿的人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都得敞亮地摆出来说。”向兰说道：“他们要是一伙的，那就都不能放过。”
旁边的香金镇群众也连连点头，道：“这位大姐，你放心，我们也都看着，今天不给一个交代，谁也别想走。”
“说得没错，厂长要是也是一伙的，那就连厂长一起抓起来，这是偷国家财产啊！”
“我早就觉得那个厂长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厂长刚出来就听到了这句话，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已经从保安那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了，赶紧说道：“乡亲们，乡亲们，我们香金纺织厂绝对不会姑息这种行为！”
他说完看了一眼被抓起来的老大姐，问道：“你小儿子小儿媳妇叫什么名字？”
这要老大姐怎么说话？
她的确有小儿子小儿媳妇，但都在她家楼下。
真就所有人都相信了她那句谎话了。
老大姐就不说话。
“怎么你一来，他就不说话了？你们是不是就是一伙的？”乡亲们立马说道，都不需要向兰开口了。
厂长心梗了，回过头，对保安说道：“把厂里的工人都叫出来，过来认一认，这是谁的家属！”
厂里也有八十七个人，除开年纪大，明显不可能是这个人的儿子儿媳妇的人，剩下的也有二三十个人。
大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挨个上前认，但都摇了摇头。
“不认识。”
“不认识。”
“我妈已经去世了。”
“我妈比她年轻。”
直到最后一个，都没有认识她的人。
厂长：“我们厂还有没有人没来认？”
“没有了，大家都在这里，确实都不认识她。”
老大姐本来都觉得自己要完了，但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还有转机。
她立马哭天抢地地说道：“我也不认识他们，我的布料都是正经渠道买回来的，本来是见这两个大妹子心肠好帮了我，再加上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家里那么多布料也没什么用，所以想做点好事，把这些布料低价卖给她们，但又怕她们不相信我，我才说布料之所以这么便宜，是因为我纺织厂有人，谁曾想好心办了坏事。”
她真情实感地喊了一句：“我是真没偷拿国家财产！”
她年纪本身也不小了，这一哭，大家也信了两分了。
厂长松了一口气，说道：“误会解开了就好，也是你说话没说清楚。”
向兰摇头，道：“不对，你说了她们厂有国外进口的机器，如果你儿子没在那儿上班，你怎么知道？”
老大姐心说，那不是为了取得信任，为了让这个事情看上去更真实而专门打听出来的吗？
“我是听镇上其他人说的。”老大姐说道：“你也看到了，他们确实都不认识我，真的没有人和我一起偷国家财产。”
这是真的。她们真的没有偷国家财产。
那边的员工也纷纷开口，说道：“我们的确都不认识她。”
厂长觉得既然是误会一场，道：“那这事就这样算了。”
弟妹在后面看着，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是一团乱麻。
好像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
向兰并没有慌乱，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觉得别人偷国家财产，这是非常重的指控，她自然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向兰立马就点出了这人的漏洞。
“第一，他们说不认识你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们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撒谎。”
“第二，你们楼下的邻居都知道你小儿子小儿媳妇在纺织厂工作，如果你是见我们俩心地好，想要把布料低价卖给我们，所以撒了个谎，说你在纺织厂里面有人，那为什么你下楼的时候，跟你的邻居打招呼，大家都知道你的小儿子在纺织厂工作？”
“第三，你家里的布料已经够开布庄了，这么大的量，你从哪儿买回来的？”
老大姐一时慌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句话。
楼下遇到的那些邻居都是她们的人，也是为了让事情看上去像真的。
目的都达到了。
“你看你说不出来了。这里面没有鬼我不会信！”
进口的机器可以是打听，可是楼下所有的邻居怎么回事？
厂长和纺织厂的人也觉得不对劲，左看看右看看，难道他们中间真的有人在说谎？
向兰看向众人：“你们也知道我是乡下过来的，也不懂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你们这种有钱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会看到一个人好就把自己高价买来的布料低价卖给她，这些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可能走，也不可能算了。”
老大姐被这人说得心梗了，这人在乡下的时候做什么工作的？
厂长：“那你想怎样？”
向兰看向众人：“她家就在两条街那边，家里的布料还堆在那里，楼下楼上的邻居都在，如果你们真的清白就跟我一起过去弄清楚这里面到底是谁在弄鬼！”
厂长：“走！一起过去，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弄鬼！”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骗子的家而去。
这一次，老大姐慌了，她一边走一边喊：“你们不能去！”
但这人群，她喊话一点用都没有。
另一边，向家人和满菊已经到了车站。
结果就看到车站那边运输队也在等着。
“满菊，向梅，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大姐呢？”
“不知道啊，我们到处问了一下他们说，好像跟一个老大姐一起走了，我们也正在等她们回来，怎么了？”
“完了完了！我大姐在这边又不认识谁，干嘛跟人走？肯定是遇到骗子了，大家帮忙找一下。”
“不是说跟着一个老大姐一起走的吗？”
“骗子团队里也有可能有老人，他们又不是到了年纪就退休。”向梅说道。
众人赶紧找人。
骗子团队有十几个人，老人小孩，年轻人都有，有负责到处踩点找目标的，有负责专门实施骗术的，还有负责专门伪装成路人或者邻居增强真实性的。
分工非常明确。
这段时间在这个镇干了好几个单子，他们很聪明，不对本地人下手，专门针对那些中途过站的人。
本来准备今天就走，但正好看到了有一个镇的运输队要来买肥料，那可有不少钱，于是她们就盯上了那个运输队里面最好骗的两个人，准备干完这一单就走。
那两个人就是乡下来的农村妇女，没见过什么世面，根本没有难度。
“把小弟他们叫回来，不用踩点了，这一单干完了就走，这一单是运输队的钱，不走肯定会找到。”
有人就去喊人回来。
“大家也开始收拾收拾。咱们今天晚上就走。”
小弟很快就回来了，也跟着收拾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隐隐约约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那声音还越来越大。
他们都有些奇怪。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外面，一大群人过来了。
“他们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又是哪儿放电影吧。”
一般只有放电影，才会引得这么多人一起上街。
“这种地方的人就是这样，没有见过世面，放个电影都能热闹成这个样子。”骗子头子说道。
然而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对，因为人群是朝着他们过来了。
“我们不去看电影。”骗子中一个年轻人说道。
“就是他们。”向兰指着人说道：“就是这些人也知道她小儿子在纺织厂！”
向兰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她那安分又老实的弟妹此刻张牙舞爪地冲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而去，一把就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大姐！大姐！这就是骗我的那个骗子！”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有一瞬间的安静。
仿佛信息在这一瞬间在大家的大脑里面炸开，紧接着就是豁然开朗。
原来是骗子啊！
向家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因为人太多了，她们过来的时候，前面的人就跟她们解释。
“抓到了好多骗子，有老有小，真看不出来，居然都是骗子。”
向梅一听这话，赶紧往前挤。
人群中，向梅一眼就看到她们的大姐，大姐正跟人握手。
“同志，实在对不起，冤枉你们了。”
“哪里的话，要不是你当真了，咱们还抓不到这么多骗子，这些骗子在这里，我们香金镇的名声都被连累了，还好被你们遇到了，要不然等骗子一走，我们纺织厂可能还真要背上这个名声。”
虽然骗子没有骗本地人，但坏的却是香金镇的名声。
尤其是一直跟在旁边的香金镇的人，也算是和向大姐一起战斗过了，大家是越看越亲切。
“大姐，还没问你的名字，是哪儿的人？”
向家的弟弟妹妹看着这一幕，有些看不懂，她们也看到了后面站着的三嫂。
“三嫂！”向梅赶紧挤了过去：“三嫂，你们发生了什么？”
三嫂回过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有点乱。”
“啊？那你们没事吧？没有被骗子打吧？”
“我们没事，我们抓到骗子。”至于是怎么抓到这个骗子的，那就有点复杂了。
香金镇的人还想留她们吃饭，向大姐连连摆手：“我们是出来找骗子要钱的，把钱拿回去了就行，家里还有田地要忙，还有扩音机要修，不能留了。”
向大姐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就跟在雨兰镇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了嘛，我会修扩音机，你拿过来我们帮你修。”
“是真的会修吗？”向大姐有些惊喜。
“真会修，你们拿过来吧。”
旁边的人也帮衬：“他真的会修东西，我们镇的东西坏了都是找他修。”
“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因为我们真的找不到人修。”向大姐立马说道。
向梅：“……”总觉得这和在雨兰镇好像区别也不大。
回去的时候，向家的人看着向大姐和香金镇的人挥手告别，总觉得香金镇好像也没那么吓人。
这里是有钱的香金镇，离她们的雨兰镇很远，可又很近。
向大姐坐在大车上，趁着还没有晕车，伸出头去看香金镇。
她们的房子都是砖瓦房，路都是水泥路，干干净净的，踩在上面鞋子上都不会有泥巴。
来来回回都是大车，比电影里的大车还多。
不是电影中别的国家，这是她们自己的国家的小镇。
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分享一个真实的小故事，小镇的人的确就是基本上都认识，有一次有个骗子骗了山上一户人家的钱，山上的人意识到了就在山顶喊，让下面的人帮忙抓住骗子，下面的人一大群人拿着锄头去拦骗子，没差点把骗子吓死，赶紧把钱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