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色的本子,是陆香香梳理的知识体系。
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是鸡蛋同桌整理的考试知识点。
一张小纸条,写着周末要检查单词默写,是小狼崽留下的作业。
惨,太惨了。
萎靡不振的盛狮子瘫在自己的座位上思考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小狼崽是她自己招惹的,她招惹小狼崽是为了应对鸡蛋同桌和陆香香的围追堵截。
鸡蛋同桌也是她自己招惹的,她招惹鸡蛋同桌是因为陆香香要给她补课。
陆香香……陆香香是陆香香自己恩将仇报!
她姥爷好心收留他吃饭!他就对她痛下杀手!
还杀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凶猛!
舔了舔嘴唇盛罗看向那个黄色的本子。
走到这一步了,她得先用小狼崽把陆香香给拒了,没有了陆香香,也不用鸡蛋同桌周末跑她家里,这样就剩一个小狼崽了。
盛狮子用爪子抓了抓头毛儿,决定自己终于从灰暗的人生中扒拉出来了一点光明。
高二(七)班的教室,陆序拿出手机看着上面传来的消息。
宫原路过,探头看了一眼:“陆校草,咱们啥时候再去吃饭呀?”
陆序把手机收了起来:“不要总是打扰人家。”
宫原扁了扁嘴:“那也不是打扰呀,我就是混口饭吃,再说了你去给盛狮子补课,我当助教也行啊!”
他的成绩跟陆序当然不能比,可是高二(七)班前十五名,放在全校理科生里也是前六十的成绩,维持下去一本过线问题不大,算是能拿得出手了。
陆序转了下手里的笔,说:
“我给盛罗找了一个补课老师,以前是在九中带实验班的,现在退休了,让盛罗去她那补课更好。”
能选出这么一个老师陆序也是用了心的,盛罗吃软不吃硬,这个老师得找一个温柔和气的,还要有耐心,不能在盛罗的成绩上急于求成,他不光让父亲的助理帮他选人,还自己打电话去了九中认识的老师那询问情况,几经波折才找到。
看了宫原一眼,陆序说:“这个老师是你找的。”
“哈?”宫原愣了下。
“你就说这个老师是你找的,本来想自己去上课,后来发现进度比你预期的慢,也不打算退钱,就让盛罗去上,这些话你跟罗奶奶说。”
陆序很清楚地知道那家小饭馆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宫原皱着眉头:“明明是你找出来的,怎么还得在我这麻烦一圈儿?”
眼珠一转,他恍然大悟,笑着问:
“你是不是怕盛狮子觉得你对她也有意思?要我说你没意思你就别用心啊,一会儿要帮人补课给人家送笔记,一会儿给人找辅导老师……”
陆序不想再说话,他没有解释自己动机的意愿,在远离盛罗的基础上给她的生活提供更多向好的可能,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行吧,我记着了……你说我用这个能不能换盛狮子给我做个辣子鸡?”宫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序的神色,“我给钱。”
老师走进了教室,陆序拿出课本,没有再看宫原。
晚上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骑着车出学校,宫原一抬头,看见陆序车子的车身超过了自己一截。
再抬头一看,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个黄色的毛脑袋,被路灯照得分外璀璨。
宫原看了陆序的侧脸一眼,快蹬几步冲到了前面,虽然白切鸡很好吃,牛肉面也不错,他还是怕盛狮子。
陆序应该不会跟她打招呼……吧?
“哟?正好!”
盛罗抬头看了一只迎风招摇的仓鼠,顺着往后看就发现了陆香香。
“那谁,我自己找了个家教教我,周末就不麻烦你啦!”她招了招手。
宫原回头,看见陆序的车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了盛狮子的身边。
“你自己找了家教?”陆序轻轻皱了下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中午,正好碰到了小狼……楚上青找工作,你知道她吧?你全市第二,她全市第一,她在找活儿我在找老师,我俩正好碰上了。”
陆序重新蹬自行车,和盛罗保持相似的速度。
路灯从两个人的头顶照下来,在一片黄色的光明里,陆序看见了盛罗的笑脸。
轻松又纯粹的欢欢喜喜。
陆序也笑了:“她没分文理科之前比我排名好,现在未必有我教的好,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楚上青是文科生,教你语文外语还可以,她们数学的课本和我们不一样。”
“慢慢来呗,一科一科的,我俩连上课的价钱都订好了,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在秋风里寥寥的小飞虫扑向灯火。
盛罗跳起来一挥,把一只小虫挥开,小虫受到了惊吓,扑闪翅膀去了远方。
陆序看着她像一只轻盈的猫科动物一样无声地落在地上,又垂下了眼眸。
“我答应过盛爷爷会好好教你的。”他唇角的弧度温文尔雅,“不如这样,我和楚上青一起教你。”
盛罗差点原地摔倒。
转身,她震惊地看向陆香香。
“不、不用啊!”
陆序还是笑:“楚上青的年纪比较小,成绩却一直极其出色,我去教你顺便也可以向她请教学习方法,一举两得。”
一举你个香香头!
盛罗下意识看了一眼陆香香的脖子,接着就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有杀伤性,连忙移开了目光。
陆序在那个瞬间察觉到了一种凛冽气息。
他脸上的笑却更深了,像是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有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
“周末见。”他对盛罗说完,就骑着自行车快速离去。
宫原一直在不远处慢悠悠骑着车等陆序,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发小向自己的方向加速过来。
看着在路灯下疾驰的陆序,他瞪大了眼睛。
他没看错吧?
陆序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陆校草?你咋了这是?盛狮子得请你吃饭?”
“不是。”陆序语气愉悦,“我要继续给她当家教。”
“啥?”
继续给她当家教,让她摆脱不了,看她想要生气,却又怕真的伤到他。
陆序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夜晚,他性格中最糟糕的部分都被盛罗给勾了出来。
“辅导老师那边的事就不用再说了。”
在后面看着陆序连背影都那么愉快,宫原只能偷偷翻了个白眼儿。
“啧,男人。”
……
“西西回来啦?我用虾酱炒了鸡蛋,还有酸豆角,你配着馒头吃点儿?”
盛罗换了鞋洗了手,蔫里蔫气地坐在了沙发上。
倒扣着的搪瓷盆上面上放了个倒满热水的不锈钢杯子,把杯子拿下来,搪瓷盆掀开,就是她姥姥给她准备的宵夜。
馒头一个有掌心那么大,白白胖胖,皮上一个空包都没有,盛罗捏了一下,很有经验地判断说:“这是刚做的呀?”
“对呀,这是楼下你兰阿姨晚上做的,特意把最后一锅送上来了,就为了让你回来吃。山东的新小麦,和虾酱一块儿都是她家里给她送来的。”
她家楼下的兰阿姨是山东烟台人,做了一手好面食,因为经常要请两位老人帮她看孩子,她自家做了手擀面或者馒头包子什么的都会送点儿上来。
虽然来了凌城很多年,她和家里的姐妹也没断了联系,夏有樱桃,秋有苹果,还有这样新磨出来的面粉,运费钱怕是比东西要贵,却都是阿姨的乡情。
去年秋天盛罗还吃到了阿姨给的莱阳梨,一个梨七八两重,脆甜微酸,香得人脑门儿都清醒了,可惜不经放,寥寥几个梨连回味都不够就得赶紧吃了,就生怕作践了好东西。
咬一口馒头,盛罗瞪大了眼睛。
香!真的好香!是最地道的粮食的香味儿,不用配任何的配菜,她空口就能吃好几个。
看自己外孙女这样就知道她是吃到可口的了,老太太摩挲下她的后背,继续看自己的电视剧。
虾酱加了鸡蛋、葱花一起炒,咸得像个咸菜,却有鸡蛋的油香味儿,又能哄了舌头又开胃。
盛罗先是空口吃了个馒头,又掰开一个馒头把虾酱填了进去。
一大口咬上去她已经忘了陆香香是谁了,好吃的东西永远让人开心!
“西西啊,你周末哪天上课呀?过了十一天冷了,小院子里就不好呆了,我们在店里收拾一个小桌,给你开着灯?还是你带着你的小老师来家里?”
“来家里太麻烦了,他们人也多。”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又用酸豆角填了下肚子里的缝隙,盛罗叹了口气,“陆香香,我那个白嫩嫩鸡蛋似的同桌,还有楚上青,他们都要给我上课……”
说着说着,盛狮子悲从中来。
她只不过是个以后要继承家业的小厨子,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姥姥,我好难啊!”她拧着沙发上用毛线织的垫子,仿佛那就是陆香香的人头。
老太太笑了,把自己外孙女的肩膀揽过来,她环抱着自家小姑娘说:
“我真爱听我家西西说难。”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我最怕我家西西说‘没事儿’。”
盛罗沉默了。
电视里,穿着古代衣裳的女人美的像一幅画。
“姥姥,我真没事儿。”
女孩儿的声音很轻,像是窗外正在凝成的露水。
老太太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恨不能用自己的心把她的外孙女捂得更热乎一点儿。
“西西啊,学吧,手艺坑不了你,武艺坑不了你,学了知识也是咱自己的,跟谁都没关系,就是咱自己的。”
盛罗没有说话。
只是往自己姥姥的怀里缩了下,像是一只希望被舔毛的小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