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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正文 第十章

所属书籍: 我在天堂等你

    第十章

    木槿从家里出来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或者说在街上游荡。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在街上游荡过——凌晨四、五点。尽管她做过几年记者,从事过那种整天在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流中打发日子的工作,过过黑白颠倒的日子,但凌晨这个时间往往是她加了夜班后睡觉的时间。

    但是此刻她不想睡觉,甚至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小屋里呆着。从父母家里走出来时,她并没想好去哪儿,她只是觉得需要离开那个家,需要逃离家人的目光,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像人们通常说的那样,需要理清自己。但走出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大脑已不再工作,失去了清理能力。她只好听任自己的潜意识指挥,在街上慢慢地走。

    从父亲的干休所所在地健康桥出发,她向着市区里走。往常她回父母那儿,总是打出租车的,有10多里路呢。可是今天她只希望路更长一些,否则她不知道走进市区后她该做什么。她的家,丈夫的家,还有她现在临时居住的小屋,都不是她的想去的地方。

    街上仍有行人,只是极少极少。木槿猜想不出他们都是因为一些什么原因在街上逗留。偶尔有匆匆过往的自行车,一驶而过,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木槿觉得整个世界都站在一旁冷眼观望,连她最初担心的城市痞子都没有出现。

    用懊悔,用自责,用内疚,用不安,都不能表达木槿眼下的心情。她在痛哭过之后,忽然感到了一种失去知觉的麻木。是不是心在被泪水浸泡之后都会这样?即使是撕心裂肺,也没有了痛的感觉?

    两个星期前,当木槿向丈夫提出离婚时,无论如何没想到今天的结局,否则她就是把自己憋屈死,也不会提出离婚的。在木槿已经过去的40多年的岁月里,父亲一直像太阳一样温暖着她,这种温暖已让她的兄弟姊妹们感到了不平,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木槿能看懂他们的眼神。偶尔家里聚会时,他们会流露出来。木槿对此怀着不安,也怀着快乐,她喜欢被父亲宠爱,喜欢在父亲面前撒娇。

    父亲总是叫她三两丫头。据母亲说,这是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体重只有三斤三两,像只瘦弱的小猫。父亲对别的孩子喜欢归喜欢,很少有亲昵的动作。对她却不同,常常刮她的鼻子,摇她的脑袋,把她当玩具一样的逗。

    但自从结婚后,父亲的宠爱开始减弱。大概他觉得有丈夫宠她了,有丈夫爱她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对女儿了。可是木槿多么希望父亲永远关心她呀。尤其是在她和丈夫之间出现了问题之后,她更渴望得到父亲的关心,哪怕父亲不过问她的精神生活,只停留在疼爱她、给她留下好吃的这个层面也行。但父亲反而和她生分起来,她打电话回家时,接电话的总是母亲,偶尔碰上父亲接电话,父亲也会马上把母亲叫来,好像他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说。而且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叫她木槿,很少叫三两丫头了。

    但她依然爱父亲。

    尽管她和丈夫之间出了问题,她也不怪父亲。

    木槿和丈夫的婚姻,纯粹是父亲作的主,准确地说是两个父亲一起作的主。仅仅因为这两个父亲是生死之交的战友,仅仅因为这两个生死之交的战友的这两个孩子年龄相当,他们就在说说笑笑之中定下了两个孩子的终生大事。

    起初木槿没在意。那时她还小,刚刚高中毕业。父亲不让她当兵,也不让她下乡,她就成了一个待业青年。她听见两个父亲在一起说她和郑义,说这两孩子挺合适。她以为不过说说而已。她想等以后自己工作了,离开家了,这件事自然就会改变的。她很小就认识郑义了,郑家就兄妹两个,她和郑义的妹妹郑蕊是小学同学。她常去他们家,她对郑义没有特别好的印象,也没有特别不好的印象。后来郑义和二哥木凯一起进藏当兵去了,她在待业一年后赶上中国恢复高考制度,也考上大学走了。

    但这件事——两个父亲商议的两家联姻的事,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先后离家而搁浅。

    木槿寒假回来,父亲也正好休假。父亲非常慈祥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她刚进大学,才不会谈这些事呢。父亲高兴地说,很好。不过在交男朋友这个问题上,爸还是想先给你提三点要求。木槿以为他已经忘了郑义的事,连忙问什么要求呀?父亲说:第一,他最好是我们的山东人;第二,他最好比你大2岁;第三,他最好在咱们队伍上。

    木槿一听就明白过来了,这三点要求不是比着郑义提的吗?木槿就开玩笑说,是不是还有第四点呀,他的父亲最好是你的老战友。父亲见木槿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隐瞒,就笑着说,对呀,你太了解你爸了,如果你能和郑义在一起,你爸这辈子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事了。

    为了不违背父亲的意愿,木槿答应先和郑义通通信再说。

    通了大半年的信后,木槿还是没找到感觉,就好象在和兄弟通信,平平淡淡的。郑义似乎比她好一些,偶尔还会说一些想念她的话。就在这时候,木槿在学校里爱上了一个外文系的男生,虽然她一直不能确定对方心迹如何,但却使她忽然明白了一点:有爱和没有爱是不一样的。她的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个男生,总为见到他而高兴,总为见不到他而失眠。而对郑义呢,本来就觉得远,现在就觉得更远了。两个人中间如果隔了一个人,那比隔多少座山多少条河都要远。

    暑假临近,郑义写信说他要回来探亲,约木槿一起去爬泰山。木槿想,她得跟他摊牌了,告诉他这样下去不行,她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她不能为了父亲而敷衍婚姻大事。

    但那个暑假木槿没等到郑义。因为边境局势紧张,郑义的休假取消了。当木槿接到郑义的信,说他不能回来,并且有可能打仗,今后不再和她联系时,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情感,有担忧,有挂念,还有敬重。这时候她才感觉到,郑义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是个和父亲一样勇于为国家献身的军人。与此同时,木槿心里的那段初恋,也因对方心里早已有了人而告终,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这两件事情的同时发生,令木槿开始挂念郑义。

    一年后郑义平安回来了,木槿没有向他摊什么牌,而是跟他一起去了泰山。

    但是,当他们比较多的在一起后,木槿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她不爱郑义。她和他在一起,仅仅是不忍心拒绝他,不忍心违背父亲。她就像人们现在唱的,心太软。她对他依然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没有那种夜不能寐,茶饭不香的感觉。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家人和郑义的家人,却把他们二人的关系看成是既定事实了。春节时,郑家团聚总会叫上木槿,郑义探亲时,也总会去看望欧伯伯和白阿姨。

    两年后,大学毕业生欧木槿和在西藏某边团任参谋的郑义结婚了。

    父亲没让木槿参军,却让她成了军人家属。

    回想起来,她和丈夫之间有过恩爱吗?

    也许在新婚的第一年里有过。

    结婚后木槿就跟着郑义进藏了,去他所在的部队住了一个月。他们家几个子女除了最小的木鑫和她,都在西藏当过兵,因此她对那个地方一直很向往。尽管父亲很宠她,但当她初次到达拉萨时,在军区当首长的父亲并没有派车去接她。她是跟着郑义搭交通车到军区的。

    有一点让木槿一直疑惑。他们到军区后,忙得一塌糊涂的父亲专门抽了半天的空,带她和郑义去为一个叫尼玛的人扫墓。她不明白这个尼玛怎么那么重要,让日理万机的父亲念念不忘?再说又不是清明节,为什么扫墓?父亲的解释是,尼玛曾在他们家当过保姆,小时候抚养过她,很喜欢她。

    站在墓前,父亲说了一段话。他说尼玛,三两丫头已经长大了,结婚了,丈夫是个解放军,你就尽管放心吧。

    郑义有些不解地看看木槿。他头一次听说木槿还有这么个小名。

    木槿也觉得父亲的神情显得有些怪。她想,这个尼玛不过就是带过她一段时间吗?何必那么郑重其事?

    后来郑义在和她亲热的时候,也常常学着父亲,叫她三两丫头。

    木槿跟着郑义,搭便车去了他所在的边防团。

    一个月后,木槿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她进藏当兵了,那实在是个苦地方。最初进去的半个月,她一直处于高原反应,天天头痛,天天吃不下饭。那还是夏天,冬天更不知会怎么样呢。后来总算适应一些了,假期也就差不多到了。

    临走前发生了一件事,让木槿再也不愿去部队探亲了。

    那是个星期天,团里作训股的股长兴致勃勃地带了两个人到郑义这儿来玩儿牌,股长和郑义平时关系就很好,爱在一起聊天。休息日爱在一起打牌。那天几个人玩儿得很起劲儿,把木槿丢在了一边。木槿有些不快,她想自己就要走了呀。郑义怎么不陪陪她?她呆在一边闷着看书。傍晚7点了,木槿问,还吃不吃饭啊?郑义像没听见一样,耳朵上鼻子上贴满了纸条,嘴上还叼着烟。股

    长也一样,像个白胡子老头儿似的,快乐得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别人。木槿正想问第二遍,郑义忽然抬起头来对她说,去,给我们弄点儿吃的来。

    木槿简直不能相信郑义会这样使唤她。从来没人这样使唤过她。她刚到有高原反应那些天,他天天把饭给她端到**,对她非常体贴。但当着股长的面,木槿不好发作,就冷冷的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郑义说,那就下点儿面条,下面你总会吧?用高压锅压。

    木槿再也不能容忍了,她觉得郑义是故意当着外人在她面前摆架子,她站起来就收拾东西。郑义愣了,想放下牌来哄她,毕竟他知道她就要走了。但股长却像没看见似的说,郑义,该你出牌了,快点儿。郑义只好坐下出牌。

    木槿一看郑义不来哄她,股长和旁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气又尴尬,真的收拾了箱子就往门外走。郑义按捺不住站起来拉她,股长却一把拉住郑义,嘴里继续嚷嚷着出牌。木槿只好出门。出门后她听见股长对郑义说,你让她走,我保证她一会儿就会乖乖的回来。

    木槿气得血直往脑门上冲,噔噔噔地就出了营区。营区外是一条下山的路,她虽然住了一个月,还从没往下走过。她只知道下山后有一条通往拉萨的公路。她当时想,走到公路上搭一辆便车到拉萨,然后马上坐飞机回家,告诉父亲郑义欺负她。

    可是没想到下山的路那么长,没想到走了一半天就黑了,没想到天黑之后山里会那么可怕。木槿越走越后悔,所有的气都被恐惧替代了。好不容易走到了山下公路上,公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人声,更不要说她想象中的长途汽车了。只有路下方的江水哗哗地流淌着,她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终于明白股长为什么会说,她迟早会乖乖的回去。她真的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可她不想回去。

    天越来越黑了,恐惧终于取代了她的自尊。她擦了眼泪,回头往山上走去。

    走到营区门口时,见郑义正站在那儿等她,一脸的惶恐。她没说任何话,默默地跟他一起回到了房间。当她看见灯光时,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事后郑义才告诉她,股长说的,这地方没法跑。他的家属来队探亲时,跟他吵了架后也跑过,可是跑不出一里地就吓回来了。荒凉野地的,一个女人能往哪儿跑?股长还笑说这经验是团长传授给他的,团长说,咱西藏军人的家属可不能养成动不动就跑的脾气。咱养不起那脾气。

    尽管后来郑义一再地赔礼道歉,木槿的自尊心仍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发誓不再去他的部队探亲。那大概是她和郑义之间第一次出现的裂痕。

    当然,需要她去部队探亲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郑义转业回到了成都。

    一辆因限时白天不能进城的大货车轰轰隆隆地驶过,木槿往边上靠了靠,低头一看,发现卡车带起的脏水溅到了她的裤子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走在大路上,而不躲到人行道上去?这么一想,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了,这样的迟钝再游荡下去就有危险了。

    可是上哪儿去呢?如果回到那个她这些日子躲避家人的小房间里一个人呆着,她准会发疯的。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呆着,凭她的一点心理学知识,她需要找人诉说。

    可是找谁呢?

    兄弟姊妹里没有一个可说的。惟一可谈心的木凯,却远在西藏。

    朋友呢?她马上想到了文清。但这会儿文清一定在睡梦里,而且很有可能和她的男友在一起,不方便打搅。

    说起来,正是因为文清,木槿才下了离婚的决心。

    文清是木槿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嫁给了一个同班男生。当时很多女同学都羡慕她,包括木槿,因为这个男生很出色,既有才华,又风度翩翩,而文清相比之下却比较一般。但还在读书时他们两个就好上了。

    没想到10多年后,这对为大家所羡慕的最佳夫妻却离婚了,而且是文清提出来的。

    在最近的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木槿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和文清在大学里同一个寝室的上下铺,关系一直不错。她发现年近40的文清竟然光彩照人,比刚毕业时漂亮多了。有同学说,文清呀,给我们介绍一下你青春永驻的经验吧。文清笑嘻嘻地说,很简单,那就是有人爱呀。难道你们不知道爱情是永远年轻的最佳秘方吗?

    木槿在一旁听见这话,很有些羡慕。她已经不太知道被人爱的滋味儿了,当然更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儿。她私下里追问文清,你要离婚,是不是就因为爱上了别人?文清果然没有否认。木槿说,就算是爱上了别人,也不一定非要离婚哪,你丈夫不是干得很好吗?你放着厅长太太不当了?木槿听说文清的丈夫现在已经是省政府的一个副厅长了。

    文清却充满向往地说,可是我太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木槿知道这个“他”一定不是指的她丈夫。她有几分羡慕地说,他有那么好吗?他是干什么的?文清说,也就是个普通职员。木槿就更不解了。文清一脸温情的说,只要两个人相爱,这些都不重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是觉得幸福。而且我告诉你,自从和他在一起,我才知道女人原来也是可以有快感的。木槿问什么快感?文清说,看你这个老古板,当然是**的快感了。木槿一下红了脸。从小到大,她还是头一回听人谈这个话题。她的家庭,她的兄妹,都不会有人谈及这方面的事。她自己就更不知所云了。

    她讪讪地说,这个……很重要吗?

    文清说,当然重要!

    木槿默然。

    文清见她神情黯然,关切地说,哎,你和你丈夫怎么样?

    木槿眼圈忽然红了。文清惊异地问,怎么啦?

    怎么啦?这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吗?木槿默默地吞着眼泪。咸涩的泪水浸泡着许多年来她难以启齿的婚姻生活。

    木槿永远得记得当时的情形。

    婚后的第4年,郑义回家探亲。那时他们已经有了儿子亚亚。不知为何,郑义回家后总是把每一天的事情都安排得很满,常常是晚上也有事要出去,不是看战友,就是陪父母看病,再不就是要求由他来带孩子睡觉,好像根本没时间和木槿呆在一起。

    起初木槿没有在乎。她想一个半月的假期,有的是时间,让他先处理别的事吧。虽然她和郑义谈不上有多么恩爱,在夫妻生活上她总是很被动,郑义要,她就满足郑义,郑义没表示,她也就没表示。但在郑义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还是时常想到他,像一个新婚妻子那样想她的丈夫。

    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郑义仍没有碰她,甚至平日里也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这让她感到了不快,感到了不对劲儿。与此同时,感到了内心的渴望。

    她想,是不是自己对他太淡漠了,他故意气她的?

    这天晚上,郑义终于没有理由再出去了,他们俩一起去出看了场电影,还是爱情片。回来后郑义一直默默的不说话,洗了澡就上床休息了。木槿去洗澡,之后有意换上了一件托人从杭州买回来的真丝睡衣,那睡衣很新潮,两根细细的吊带将她白皙润洁的肩膀全都**了出来。她从没穿过这样的睡衣。她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郑义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思的。

    她走进卧室,不好意思看郑义,就背对着他去理衣橱,好像在找什么。她感觉到正在看书的郑义抬起了头。她因为害羞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但好一会儿过去了,她期待中的胳膊没有拥上来,期待中的怀抱没有张开。当她不得已转身时,她看见郑义已经钻进了被窝,并且灭掉了自己的床头灯。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深夜,当郑义听见她的低声哭泣,终于打开灯坐起来时,木槿哭着压低了声音喊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郑义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说:木槿,我……我们离婚吧。

    木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又是一句:为什么?

    郑义低下头说:我不想拖累你,我……不行了。

    木槿在短暂的惊异之后明白过来。看着郑义沮丧的样子,她有些怜悯有些难过,同时她似乎也不太相信,一个男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她体贴地扶住郑义的肩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郑义摇摇头,说,可能不是。

    木槿说,那是为什么?

    郑义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木槿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你说嘛,也许我能帮你。

    郑义看了她一眼,说,不,你帮不了我。谁也不帮不了我。

    他把她的手拿开,神色决绝,重新躺下去了。

    木槿呆坐在那儿,望着郑义冷冷的后背,难过委屈地流出了眼泪。为什么他会这样冷淡地待她?为什么偏偏在她感到需要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为什么每两年才有一次的夫妻生活她都过不上?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了这样的事?

    她一直流着眼泪到天明。

    那时郑义很硬气,坚持要离婚。木槿同意了,她想反正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太多的感情。他们的婚姻说不上是父母包办,也是父母督办的。离了婚,对彼此的伤害都不算大。

    为了不让两家大人吃惊和反对,他们想先分居,再办手续。反正郑义在西藏,他们本来就不在一起。分居的事,只须心理上明白就行。

    可是,又一个意外的发生打破了木槿的计划。

    木槿觉得命运总是跟自己作对,每当她想好怎么走时,命运之手就把她拉了回来。

    郑义的妹妹郑蕊,那年和木槿一起考上了大学。但读到大学二年级时,因患心脏病而休学了。他们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怀他们兄妹二人时又在西藏,氧气不足营养不良,致使两个孩子体质都很弱。相比之下郑蕊更差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种毛病的极为普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木槿家里,木军和木兰也有。

    郑蕊休学后再也没能复读,就在家中自学,后来木槿工作时,她也工作了。在一家机关干比较轻的文秘工作。但半年后,郑蕊心脏病发作,突然病故。

    木槿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到郑家,去悼念郑蕊。郑蕊的母亲哭得昏了过去,让木槿也心生悲伤,陪着一起落泪。后来郑蕊的母亲醒过来,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木槿,就拉着木槿的手声泪俱下地说,木槿啊,我就剩你和郑义两个孩子了,你要好好的呀……

    这句撕心裂肺的话,毁掉了木槿离婚的勇气。

    后来郑义从西藏转业回来了。

    妹妹的去世,使他成了父母惟一的孩子。

    郑义回来后向木槿表示说,只要她还爱他,他就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克服自己的问题,开始新生活。木槿没说什么。她也知道他们在眼下分开是很不现实的,她也没那个勇气。为了配合他的决心,她和他一起住在他们家里。

    应该说,郑义也的确是尽了全力。他每天早起锻炼,看中医,甚至还看了心理医生。整个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对付身体了。而且在这个期间,他对木槿非常好,时常主动陪她看电影,陪她逛街,管孩子,让木槿没有顾虑地搞她喜欢的编辑工作。

    但是几年过去了,郑义在工作上的成就显而易见,职务明显上升。但身体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他曾努力过两回,结果令他非常沮丧。渐渐的,夫妻生活成了他们之间的雷区,没人碰,甚至没人提。郑义似乎有些失去信心了。虽然还是吃药,态度却一日日消极。

    这个期间木槿一直保持着沉默。她一方面同情郑义,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命运落泪。但她无处可说。每次回到父母家,她总是强装高兴。一方面她是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另一方面这样的事情她也说不出口。她明白在他们家里,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成为离婚的理由。

    木槿期望着郑义再次提出离婚,但郑义却再也不提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文清出现。

    文清听了木槿的诉说,简直不能相信现在竟还有这样的女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和丈夫的**没有**她都不能忍受,更不要说根本没有了。

    她一遍遍地说,木槿,你这是对自己不人道!木槿,你才40出头,你还来得及。你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没有人能阻止你,这是你的权利。

    在文清的鼓励支持下,木槿再次鼓起了离婚的勇气。

    但郑义已不是当年的郑义了。几年来身体的不争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勇气,也失去了自信心。他害怕木槿离他而去。这种害怕使他变得胆小而又狭隘。那天晚上,当木槿和他再次谈到离婚时,他竟火冒三丈的说,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你太自私了?

    木槿冷冷地说,我自私?如果我自私,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我陪了你十几年了,我想我已经表现出最大的善良了,你就让我离开吧。

    郑义忽然拍着桌子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有第三者了?我要是查出来,绝对饶不了你!

    这句话,就是这句话,把木槿心里的最后一点恻隐之心扫荡掉了。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郑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有一个第三者!我爱他!我要离开你!

    郑义怒火中烧,他冲过去拔出拳头对准木槿打过去,但在打出去的一刹那他转了身,将那个怒火中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只听“嘭”的一声,血肉碰裂,墙上出现了斑斑鲜血的痕迹。

    木槿呆怔片刻,迅速收拾了东西离去。

    可是木槿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件事会让父亲生那么大的气。她知道父亲会反对,但她没想到父亲会大发雷霆,并为此召开家庭会议。是不是婚外恋这一点让父亲不能容忍?正像母亲说的,不是不能离婚,而是不该以这种原因离婚。当初木凯离婚,可是没有出现什么第三者,父亲尽管非常难过,还是同意了。

    其实木槿并不想用这么个无中生有的“第三者”来解除和郑义的婚姻,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后来她的婆婆,郑义的母亲找她谈时,她也否认了这一点。她说她离婚只是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和别人无关。郑义的母亲听了长叹一声,并没有像木槿的父亲那么生气。木槿发觉,婆婆对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况,似乎隐约知道。有一回她和郑义发生冲突,她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时,婆婆就在他们卧室门口,神色十分不安。从那以后,她对木槿分外客气。

    但郑义不相信木槿后来的解释,他固执地认为木槿就是在外面有人了。如果没有人,木槿不至于那么狠心离婚。他们之间的不正常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6、7年了。一个6、7年过来了,再多二个6、7年有什么不能过下去的?

    木槿想,或许从郑义的角度说,有这么个第三者,反而好下台一些。

    她搬出去后,日子并不轻松。虽然她极力地在外人面前,同事面前保持平常的样子,但大家还是有感觉。她的憔悴,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心不在焉的样子,都分明在向人们昭示着一个事实:她的生活遇到了重大挫折。主编甚至把她叫去,问她需不需要休假?她像躲避瘟神似的连连摆手,说,不不,我不休假。我能上班。我没事儿。

    她害怕独自一人相处。

    就在她搬出去的第三天,婆婆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到了她,说想和她谈谈。她无法拒绝这个请求。她的婆婆和一般人家的婆婆不一样,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阿姨。

    在一个安静的茶馆,她们见面了。

    婆婆表现得非常通情达理,也非常坦率。她上来就说,我知道是郑义有问题,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不容易。这两句话就把木槿的眼泪说得直往外涌,她叫了一声妈,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婆婆依然很平静,说,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可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好。郑蕊去世时我就想,我生养了他们,却不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对不起他们,欠他们。如果能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他们的健康,也许我早就换过不知多少次了。

    木槿听着婆婆的话心里有些紧张。她心软,最经不起这样动情的话。她决心已下,不想再因为心软而放弃。

    但婆婆接下来的话却让木槿更难过了。婆婆说,木槿,请你原谅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生活得不幸福,我也知道是郑义的原因。但我却装作不知道。因为我怕你离开我们家,怕郑义孤单,怕亚亚不幸福,怕老郑难过,我总是想尽力留住你。可我从没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我很自私……

    木槿哽咽道,妈,别这么说。

    婆婆还是说:我只是心疼郑义,我是他的母亲……不过现在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也好,你就下决心走吧。郑义那儿,我会慢慢做他工作的,今后的日子,还有我们老两口呢,我们陪着他……

    木槿再也听不下去了,说了声“对不起,妈”,就站起来冲出了茶馆。她知道她如果再听下去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流着泪跟婆婆回到郑义身边去。

    她不想那样。

    但如果她知道她的离婚能致父亲于死地,那不用婆婆说任何话,她也不会离婚的。

    木槿忽然觉得一阵晕玄,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树。

    好像是棵法国梧桐。

    木槿在这个城市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注意过这些树。还是那天和文清一在起时,文清抬起头来看树,并由衷地赞美说,这些树多么好看啊!那么绿的叶子,那么茂盛的树冠。文清这么一说,木槿再去看树时,才觉得这些树是挺好看的,至少比原来好看。

    木槿想,只有像文清这样心中有爱的人,才会注意到树的美。

    木槿扶着树,眼前依然发黑,额头上似乎在冒冷汗。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正用力地把她放倒在地,她身不由己,靠着树一点点地滑了下去……

    她听见有人问:同志你怎么啦?

    她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沉入了黑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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