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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列车 正文 第37章 方春生

所属书籍: 雾中列车

    闻雪蹲下身,解开几只哈士奇的绳套,又拍拍领头犬的后背,指着前方那条雪痕。

    狗子傻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闻雪牵起它的缰绳,起身往坡下走,没走两步,绳子突然绷紧。

    回头一看,狗子四条腿死死钉在原地,尾巴夹在两腿间,后背拱得老高,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闻雪又使劲拽了几下,无奈,这条狗固执得很,抵死不从。其他几条狗也趴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嚎叫声。

    僵持一阵后,闻雪干脆松开狗绳,转过身,顺着雪坡往下走。

    动物对危险的预判能力远高于人类,继续走下去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救援行动才刚开始,她不想把力气花在跟狗较劲这种事上。

    这段斜坡罕有人至,积雪比山顶上要厚许多,闻雪一步一个坑,越走越吃力,到坡底时,雪已经及膝深了。

    这片传说中的黑暗森林终于出现在眼前,古老而静默,让人望而生畏。

    闻雪恍惚觉得,这一切就像宿命,逃不开,绕不过。

    明明她已经放弃寻找这片森林,决心好好活下去,可是命运,还是把她带到了这里。

    不是想死吗?来啊,墓地都给你准备好了。

    闻雪深深吸气,感受冰冷的空气渗入五脏六腑,呼吸和心跳都变得迟缓。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

    她从羽绒服的内兜里掏出手机,长摁开机。虽然没有插电话卡,但有些基本的功能还是能派上用场。

    屏幕倏地亮了,右上角显示有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若在平时,肯定够用了。但现在天黑路远、冰天雪地,一切都是未知数。

    尽管早就听闻这里磁场紊乱,闻雪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了指南针。

    等了足足一分钟,指针还在不停转动,不肯停下来。

    闻雪只好作罢。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束白光从她手中射出。亮度不够,只能勉强能照到两三米远。

    头顶的树冠上压着厚厚的雪,所以地上积雪不多,东一团西一簇的,露出土地原本的黑色,踩上去绵软湿滑。

    闻雪高举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进森林。

    周围的树木投射出巨大的黑影,随着她手里光源的移动,变换着各种诡异的形状,像一个个蛰伏的野兽。

    整个世界静得让人发慌。

    刚开始,她还能依稀辨出地上的脚印——人类的、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极有可能就是方春生留下的。

    渐渐地,脚印变得残缺不全,间距变大,也许是小孩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

    再然后,地面被厚厚的落叶完全覆盖住,可供辨认的痕迹越来越浅。

    闻雪茫然地举着手电筒,环视一圈,又弯着腰在地面搜寻,仍没有任何线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手机电量已经落到一半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闻雪深吸一口气,提着嗓子大喊:“方春生——!!!”

    尖锐的一声,像刺刀划破黑夜,长久地回荡在树林间。

    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闻雪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辨认方向,拔腿就往那边冲。

    跑了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如果是春生,他为什么不说话?

    闻雪刹住脚步,冲着黑暗处又喊了一声:“春生?是你吗?”

    窸窣声更响了,仔细听,这东西动作敏捷、落脚极轻,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闻雪突然惊醒过来,心脏骤然缩紧。

    她猛地转身,向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春生!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了!方春生——!!”

    回音经久不息,像是森林在回答她:

    方春生……

    春生……

    生……

    跑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闻雪才扶着树停下来,缓了缓呼吸,继续往前走。

    “春生……”

    再度开口时,声音小了很多,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不能不喊。

    如果春生还活着,那么她的声音,是找到他的唯一希望。

    闻雪越走越慢,越走越绝望。

    周围的景象总是似曾相识,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就像是鬼打墙。

    茂密的树冠连成一张帷幔,遮蔽了所有的光,黑黢黢的树影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她,逼近她,将她困在森林深处,寻不到回路,更找不到出路。

    闻雪倚着一棵大树坐下,低头看了眼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二十。

    她心里清楚,没有照明,就算她找到了春生,也很难活着走出去。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冀,祈求老天怜悯,给那个孩子一条生路。

    那孩子虽然天生残疾,可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思想、有感情,会哭会笑,偶尔耍耍小性子,更多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

    如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那他这一生,真的太苦了。

    闻雪把头埋在膝盖间,咬着手臂,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眼泪还是越流越多,在脸上凝成了冰。

    她想到春生,此刻的他,该是多么害怕和绝望啊。

    就算不能带他出去,能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一点温暖和陪伴,也足够了。

    想到这,闻雪咬咬牙,又扶着树站了起来。

    她举起手机,靠着这一束越来越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前方有棵大树,地上树根拱起,盘根错杂,差点将她绊倒。

    她趔趄几步,手上灯光晃了晃,眼角余光一扫,不经意瞥到什么东西。

    她没在意,继续往前走,突然被一股异样的感觉绊住了脚步。

    等等,刚刚那是什么?

    ……线?还是红色的?

    她没看错吧?

    闻雪愣了几秒,飞快地折返回去,俯下身仔细查看——

    还真是红线,一头绑在树干上,高度勉强到闻雪的腰部,另一头,直直地延伸进森林深处。

    闻雪将手机举高。

    惨白的光束下,一缕红线弯弯绕绕,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有几处还打着圈儿绕了回来,而后又转向另一个方向。

    红线的尽头,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阵阴风刮过,闻雪打了个寒颤,后背迅速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红线、结网……这画面也太诡异了。

    她该不会是误入了什么做法事的道场吧?

    这是什么人干的?是为了镇压什么鬼怪,还是超度这里的冤魂?

    太邪门了。

    闻雪越想越觉得惊悚,头皮阵阵发麻,下意识往后退。

    哎,等等……

    一个念头倏地在脑海中闪过,她停住脚步,弯下腰凑近一看——

    红线的颜色很鲜艳,还有些弯曲,似乎是刚从什么东西上拆下来的。

    用手指撚一撚,居然是毛线!还是那种质感一般、随处可见的毛线。

    谁会用这么敷衍的道具镇邪?

    闻雪突然想起一幅画面——方春生穿着白色羽绒服,系着红色围巾,像个圆滚滚的雪人,笑得眉眼弯弯,跟她挥手告别……

    红色围巾!

    仿佛混沌中劈下一道白光,闻雪猛然反应过来——

    这该不会是春生留下的记号吧?!

    闻雪激动地差点大叫。

    她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拽着红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红线不断延伸,闻雪的心情越来越急迫,忍不住小跑起来。

    她几乎已经确信,春生就在红线的尽头!

    眼前忽地一暗,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

    世界黑得彻底。

    闻雪停下来,使劲摁着手机的开机键。

    没用,在这种极寒的天气下,手机电量能支撑那么久,已经是老天爷大发慈悲了。

    黑夜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闻雪深陷其中,视觉彻底丧失。

    与此同时,其他知觉变得异常灵敏。

    她闻到脚底弥散着腐败的气味,听到头顶上枝叶轻轻摇晃,身后隐约传来脚踩落叶的声音……

    余光似乎瞥到一抹绿莹莹的光,吓得她心脏骤停,猛地转身——

    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幻觉,闻雪安慰自己。

    没有光也不要紧,她还有路标——手心的红线早已被汗洇湿,她轻轻扯了扯,就当给自己打气。

    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许久,闻雪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根线,怎么越扯越松?

    她停在原地,慢慢往回收线,几圈之后就摸到了线头。

    怎么回事?是断了,还是织围巾的毛线就这么长?

    这是不是意味着,春生就在这附近?

    闻雪心里一阵兴奋,扯着嗓子大喊:“方春生!”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甘心,一连喊了几遍:“春生!是我!我来找你了!……”

    世界依旧死寂无声。

    这走不出的黑暗森林就像一片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渐渐地,闻雪的嗓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无力。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她的心坠入谷底。

    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闻雪擡手抹掉眼泪,取下头上的毛线帽,用牙齿咬断,然后将线头往外一扯,跟之前的红线绑在一起。

    迷路时,要记得留下路标——这是春生教她的方法。

    他给她指路,她带他回家。

    毛线帽就那么大,拆下来的毛线很快便所剩无几。

    绝望感再次袭来,闻雪强忍着眼泪,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边呼喊着春生的名字:

    “春生!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了!”

    “嘭……”

    一声闷响从脚底传来,喊声戛然而止。

    她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了。

    软软的,有重量……好像是个人!

    闻雪心脏猛地一跳,急忙蹲下身,在地上摸索着——

    还真是个人!脑袋大,脖子短,四肢短小,身体还有温度。

    是春生!一定是他!

    闻雪激动得又哭又笑,一边拍打这人的脸,一边大喊:“春生!是你吗?醒醒,我是闻雪姐姐啊!”

    她用力拍打了很久,终于听到地上的人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呢喃:“姐姐……”

    闻雪一下子哭出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语无伦次道:“是我!我来找你了!春生,你冷不冷……”

    “姐姐……”方春生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我好热,我想脱衣服……”

    热?闻雪不由得愣住。

    这种天气、这种地方,她都冻得直哆嗦,他怎么会觉得热?

    等等,她想起来了!娜塔莎说过,这种现象叫“反常脱衣”,身体长时间失温,导致出现幻热,所以会无意识地把衣服都脱了,这是人冻死前的征兆。

    闻雪急得大吼:“不!不能脱!”

    方春生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带着哭腔说:“可是我好热……”

    “不,你不热,这都是幻觉!”闻雪用力抓住他的胳膊,“不准脱衣服,听见没有!”

    等方春生渐渐安定下来,闻雪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

    她又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那截毛线,紧紧拽在手里。

    方春生趴在她的背上,身体轻飘飘的,呼吸贴在她耳边,缓而弱,时断时续。

    闻雪牵着毛线,慢慢往回走,背上的小小身体为她挡住了一部分冷风,但寒意还是无孔不入,侵入她的每一寸骨髓。

    她冻得牙齿打颤,呼吸都艰涩无比。

    “姐姐,”方春生吸了吸鼻子,“哥哥呢?”

    闻雪一怔,支吾道:“哦,他、他也在找你,这片森林太大了,我们得分头找。”

    方春生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低声啜泣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闻雪笑了下,语气故作轻快:“怎么可能?他是你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小屁孩别胡思乱想。”

    方春生停止啜泣,弱弱地问:“真的吗?”

    “当然啦,他那么爱你。”顿了顿,闻雪轻声说,“他只是迷路了。”

    “他会来找我吗?”

    “一定会的。”

    闻雪侧着头,亲了下方春生的脸颊,嘴唇洇开一片咸湿,不知是谁的泪。

    不知走了多久,背上的人突然一晃,双手拼命拍打着闻雪的肩膀。

    “怎么了?”闻雪脚步一顿。

    方春生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姐姐,那是什么……”

    闻雪僵硬地转过头。

    什么东西闪着绿莹莹的光,悬浮在黑暗中,一点、两点、三点……最后连成一排,将他们围住。

    闻雪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蹦出喉咙。

    她咽了咽唾沫,手臂托住春生的膝窝,往怀里收紧,轻声说了三个字:

    “抓紧我。”

    话音刚落,她猛地转身,迈开大步飞快地向前跑——

    身后响起嗖嗖的声响,那群东西反应极快,腾空而起,一路紧追不舍。

    闻雪拼尽全力疾速奔跑,没有方向,没有策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逃生的本能。

    “姐姐!”耳边响起方春生的惊呼,“那里有光!”

    闻雪不敢停下脚步,只能用眼角匆匆一瞥。

    真的有光!

    来不及细想,她猛地刹住脚步,迅速调转方向,向着那束光全力奔跑。

    那片光越来越亮,白晃晃的,简直像在森林里点了一盏灯,照得所有树木的影子都硕大无比。

    这盏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这么亮?她来时为什么没有发现?

    闻雪心头疑窦丛生,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隔着约莫十米远时,她终于看清了——这束强光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他头上戴着一盏探照灯。

    闻雪稍显迟疑,脚步放缓,慢慢往前走,直到听见方春生嗫嚅出声:“是哥哥……”

    闻雪心头一震,猛地停下脚步。

    她微微眯着眼,看到白光尽头,方寒尽伫立在明与暗的交界处,面容冷峻,眼神幽暗,缓缓擡起手臂。

    金属的枪.口泛着冷光,对准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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