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天气并没有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面子。阴霾晦暗的天空,路旁堆着厚厚的积雪,行道树只剩下枯枝,却仍免不了被寒风肆虐,阴沉沉的云层堆积在城市的天际线上,仿佛随时会来一场暴雪。
闻雪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街景,心中的紧张和期待渐渐被不安所取代。
也许冬天真的不是旅游的好时候。
路边行人少得可怜,更不用说游客了。昼短夜长,景区和商场早早关门,再加上天气不好,光线阴暗,拍出来的照片都透着压抑。
闻雪只能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阴天也有独特的美,正好贴合了她此刻的心情。哀景哀情,则景更伤,情更悲。
再说,这趟旅程,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终于停在了一条巷子口。
趁闻雪掏钱包之际,方寒尽麻溜地付了钱。
数额跟打表器上的金额一样,并没有所谓的“中俄老铁优惠价”。
闻雪提着行李下车,斜乜了方寒尽一眼。
方寒尽收起钱包,面不改色地说:“人家看你是中国人,才没给你绕远路,没把你半路扔下,没额外加钱,已经很实在了。”
闻雪没好气地哼唧一声。
方寒尽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巷子,语气有些怀疑:“你就住这?这儿有旅馆吗?”
闻雪往里走了几步,指着巷子深处的一个小招牌,“喏,就是那家。”
方寒尽看过去,不自觉皱起了眉。
巷子很窄,两旁都是低矮的私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户户大门紧闭,巷子尽头有一扇铁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半旧的木头招牌,用英文写着:Travelers’Home(旅行者之家)。
方寒尽不免担忧,问:“你订的是民宿?”
“青旅。一个人出来玩,当然是住青旅更划算。”
“这家……安全吗?”
“我是在网上订的,好评如潮,应该没问题。”
闻雪背上登山包,往上提了提背包带,试图减轻腰背的负重。
她看了眼方寒尽,又低头跟方春生挥了挥手。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我进去了。”
方寒尽提起行李箱,“我陪你进去。”
“不用。”
“闻雪。”方寒尽顿住脚步,目光严肃地看着她,“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
闻雪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一个人不安全,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什么报警器、辣椒水、门阻器,还有甩棍。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方寒尽默了片刻,低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行吧,那你自己进去。我订的酒店离这儿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他掏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下午三点,你进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我五点钟来接你。”
闻雪不由得愣住:“接我……干嘛?”
“吃晚饭。两个小时够吗?还是你想先睡一觉?”
闻雪紧抿着唇,过了半晌,才缓缓擡眸,说:“方寒尽,你别逼我换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明明在恳求,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方寒尽扯了下唇,嘴角泛起一丝涩意。
这一路,她已经拒绝了他很多次,一次比一次直白、坚决,他不懂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行吧,注意安全。”他挥了挥手,终于决定放弃。
闻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铁门旁,摁下门铃。
没过多久,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方寒尽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店主是女性,遇到危险的几率降低了一半。
随着铁门缓缓合上,闻雪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她连头都没回一下,方寒尽最后看见的是她的登山包。
那么硕大沉重的背包,就堆在她消瘦的肩膀上,把她的背都压弯了。
方寒尽走到巷子口,点了根烟,低头深吸一口,袅袅白烟伴随着叹气呼出,烦躁的心情才稍稍得以缓解。
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他低下头,看见方春生仰头看着他,一张圆脸冻得通红。
“哥哥,”方春生嘴里呼出白气,“姐姐走了吗?”
方寒尽低嗯了一声,蹲下身,把羽绒服的兜帽给他戴上,拉链拉到顶。
方春生歪着脑袋,又问:“姐姐为什么不带我们啊?”
“因为……”方寒尽垂下眼帘,掩住眼里的落寞,“姐姐不喜欢哥哥。”
方春生张开小胳膊,搂住方寒尽的脖子,像个小大人一样,在他后背拍了拍,似是在安慰。
“不要紧,我喜欢哥哥就好。”
方寒尽忍不住笑了。
“走了。”他单手抱起方春生,另一只手拖着箱子。箱子的轱辘在石板路上滚动,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久久回响。
阴云压在头顶,翻卷着涌向天边。凛冽的寒风刮得脸颊生疼,耳朵鼻子早就冻得麻木了,反倒感觉不到疼。
以前老听到天气预报里说,受西伯利亚冷空气的影响,某地区大面积降温,某省份遭遇百年一遇的大雪……
现在,方寒尽终于知道,以前经历的那些冬天,在冷空气的发源地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他正想着入住酒店后,要去附近的商场买点御寒的衣物,后颈的衣领突然被方春生猛地拽了下。
小家伙的手劲儿还挺大,把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
“怎么了?”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方春生。
方春生张着嘴,小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指着他后面。
“姐姐……”
方寒尽下意识回头。
巷子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她正一路小跑奔向他,高耸的登山包压在她肩膀上,一颠一颠的,像一座移动的山。
方寒尽一时怔住,站在原地迟迟没动。
直到她在自己面前停下,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他才眨了眨眼,确认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幻觉。
闻雪擡起头,一双湿润的眸子望向他,脸颊因呼吸急促而微微泛红。
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讷讷地开口:“方寒尽,能不能帮个忙?”
“嗯,你说。”
闻雪脸色有些羞窘,支吾着说:“刚刚那家青旅,是男女混住的,我在网上订的时候不知道,进到房间里,才看见里面已经住了三个男人……”
方寒尽努力控制面部表情,故作淡定地说:“哦,这种青旅在国外挺常见的,大家都是背包客,吃的住的比较随意,一切以省钱为主嘛。”
闻雪低下头,脸更红了。
方寒尽斜瞥她一眼,继续说:“火车包厢不也是男女混住的吗?咱俩一起住了几天,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吧?所以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他这么一说,闻雪自然而然想起了火车之旅第一天的惊魂之夜。谁知道这家青旅里,有没有混进一个色胆包天的“咖喱男”呢?
“这不一样,跟你住,我不怕。”闻雪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本来也是打算将就一下的,但是我去洗澡的时候,发现竟然是公共浴室,隔间只用帘子挡着,我前脚刚进去,一个男人后脚就跟进来了,我吓得赶紧跑回屋收拾行李……”
方寒尽心里冒出几分雀跃,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迅速收了回去。
他装作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啊?钱都花了,总不能不住吧?”
闻雪弯起眸子,讨好地笑了下,恳求道:“你能不能带我去你订的酒店,看看还有没有空房?现在是淡季,应该有吧?”
方寒尽憋着笑,擡头望了望天,似乎在考虑,半晌才说:“这个不好说。那家酒店挺火爆的,在网上也是好评如潮。”
闻雪眸光黯淡了几分。
又听见他说:“不过,既然是淡季,那其他酒店应该还有空房。要不你在附近找找?”
闻雪垂下视线,双手拽着背包带,僵了半天,才闷闷不乐地说:“……哦,那好吧。”
她转身正要走,身子突然一仰,又踉跄着倒了两步。
“你傻不傻?”方寒尽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闻雪有些羞恼,转身掰开他拽着背包的手,骂道:“幼稚鬼!”
方寒尽反手捉住她的手腕,眉梢眼角都透着得意,“早就叫你跟我一起住了,你偏不听,现在打脸了吧?”
闻雪辩解道:“我怎么知道那是男女混住的嘛……”
“一般网站都会备注提醒的,你光顾着看好评了吧?”方寒尽嗤笑一声,“还好评如潮?都是男人评论的吧?就等你这种傻姑娘自投罗网呢。”
闻雪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气哼哼地瞪着他。
“傻。”方寒尽揉揉她的脑袋,“走了。要是真的没空房,那你只能跟我们挤一挤喽。”
闻雪拽下他的手,嘟哝道:“你别摸我头发,我几天没洗头洗澡,身上都馊了。”
果然,方寒尽擡起手,指头都泛着油光。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怕什么,咱们现在是臭味相投。”
—
方寒尽订的酒店离这儿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从外观上看,虽然不是什么五星级豪华等级,但好歹是家正规酒店,前台大厅一应俱全,一楼还有家咖啡馆。
闻雪非常庆幸,偶像剧里“酒店永远只剩一间房,所以男女主不得不同居一室”的狗血桥段,并没有在这里上演。
她很顺利地开了个单人间,价格稍稍超出预期,但无所谓了,在经历了一系列风波后,有个安全的落脚之地比什么都重要。
闻雪打开房门,进房间巡视了一圈。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床有点窄,刚好能睡一个人,名副其实的“单人”间。
打开暖气,没过多久,房间里就暖和起来了。
方寒尽住的是双人间,在闻雪的楼上。他简单整理好行李后,又帮方春生洗头洗澡,好不容易把他哄睡,才得空下来,敲响了闻雪的房门。
门打开时,他的心脏突跳了下,重重的撞击声在胸腔回荡。
闻雪穿着件白色背心,下身是宽松的格子长裤,明明是很随意的打扮,在她身上却有种慵懒的性.感。
也许是因为她刚洗完澡,头发还半湿着,发尾滴着水珠,将背心洇湿了一小块。
也许是因为被热气蒸熏,她的脸泛起了一层潮红,像熟得刚刚好的水蜜桃。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像是玫瑰花混着奶香……
房门关上。方寒尽进了屋,在原地踟蹰,不知该坐哪儿。
床,太暧昧了。
单人沙发,她已经窝进去了。
椅子,上面还搭着她的内.衣……
闻雪歪着头,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继续用毛巾擦着头发,见他傻站着不动,就指了指床的方向,说:“你坐啊。”
方寒尽听话地坐在了床上,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视线直直盯着地面,规矩得像个正在挨训的学生。
“房间里太热了。”闻雪边擦头发边抱怨,“我没想到暖气这么足,才开一小会儿,就热得受不了。”
“……嗯。”方寒尽对此有切身体会。
真的太热了,他感觉自己身体在冒火,再待下去就要流鼻血了。
他倏地起身,目光依旧不敢看她,“那个……春生睡着了,你也睡一会儿吧。五点钟,我下来叫你。”
“好。”闻雪放下毛巾,起身走到门口。
正要拉开房门,手突然被人按住,裹进宽厚的掌心里。
男人的胸膛抵住她的后背,体温高得出奇,心跳也快得不正常,跳动的震感从他的胸口一直传递到她的心脏。
“我想吻你。”
方寒尽声音低哑,呼吸贴着她的耳朵,越来越近……她感觉耳珠被轻轻啄了一下,像起了某种反应,迅速肿胀变红。
这个吻,浅尝辄止。
他慢慢直起身,扶住她的腰,手心的力道忽轻忽重,在克制和放肆之间交替。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挣扎。
“可惜我还没洗澡。”他惋惜地松开了手。
闻雪扑哧笑了。
她转身过,背靠着房门,弯着眼眸,笑得很俏皮:“怎么突然这么绅士了?”
在火车上,他可是说亲就亲的,哪管什么卫生状况。
方寒尽挠了挠后脑勺,笑容有几分羞涩,“你已经香了,我还是馊的。”
闻雪笑得前合后仰。
“快去洗吧。”她拉开房门,冲他扬了扬手,“等你香了,再……”
声音忽地止住,她低下头,眼底含羞带怯。
话留一半,意犹未尽。
方寒尽被推出房门时,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再怎么样?再怎么样啊?”
闻雪抿唇一笑,扬起手,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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