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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叶樱带上行李,及几名随行工作人员,出发前往参会城市。
由于头一天晚上战况太激烈,导致她坐在飞机上时,仍有种腰酸腿软的不适。一想到接下来能放三天假,竟然有种身心放松的感觉。
飞机抵达后,叶樱坐上接机的专车,前往酒店。这一次参会的珠宝行业大佬们,都被安排在这家酒店下塌。
等待工作人员办理入住时,叶樱频频遇到上前打招呼的人。
她在叶澜心工作的那些年,认识不少同行。但那时候她只是叶澜心的经理,级别稍高一些的,不会多给她一个眼神。
而眼下这些打招呼的人,有认识的,也有只有几面之缘的,有的甚至没见过。但大家无一例外,极为热情,极为客气,自报家门时,不是董事长也得是个总经理的身份。身边跟着的小助理,纷纷递上名片。叶樱这边也是商业互捧,示意自己的助理收下名片。
行李放到房间后,已是午餐时间,叶樱跟下属一道去酒店吃自助餐。
叶樱端着餐盘回到自己的位子时,眼角余光扫过一抹熟悉的身影。等她再次去看时,对方已离去,不见踪影。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是叶文潼?
下午的交流会结束,主办方安排了接风晚宴。
叶樱作为重要出席嘉宾,被请到包间内的大桌,同桌都是业内大佬。
好巧不巧的,这一桌有吴元泽在。
有人笑道:“吴总是叶总的妹夫,叶总不得来这边坐吗?”
叶樱淡淡扫一眼,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距离吴元泽大半张桌子。而后才淡笑开口:“难得跟这些多优秀的前辈齐聚一堂,难不成我要把宝贵的时间用来拉家常吗?”
这话周全得体,又把在坐的人吹捧了一番,大家纷纷笑着迎合。
吴元泽皮笑肉不笑道:“叶总蕙质兰心,相信假以时日,莺歌一定会全面碾压叶澜心。到时候我那老丈人一家,还得仰仗您这外甥女呢。”
“两个品牌定位不同,不会成为竞争对手。何况,大家都姓叶。”叶樱四两拨千斤道。
她已经确定,中午在自助餐厅看到的人是叶文潼。
既然吴元泽在这里,她一起过来,很正常。
晚宴过半,局面上开始推杯换盏。
叶樱没打算喝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敬这一桌里最德高望重的两位老前辈,表达敬意后,便不再做多余的动作。
她不喝酒,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四下敬酒和劝酒。但在坐的人,络绎不绝的向叶樱敬酒,即便她喝茶,来人都是杯中酒一口闷。
叶樱不想彰显这种被优待的感觉,提前离席,把场地留给那些不醉不归的人。
走出包间没几步,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迎面走来。
两人目光交汇,叶樱淡淡颔首,“好巧。”
叶文潼愣了下,一言不发,错身而过。
自从叶文潼结婚远嫁到京都后,叶樱没再见过她。相比以前,虽然争锋相对,但经常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如今更多的是陌生感。
叶樱上楼回到房间,刚把包放下,发现自己把羊绒披肩落在了包间里。
她只好拿起手机,下楼折返。
她再次来到包间时,看到叶文潼就陪站在吴元泽身旁,时不时的给他倒酒,布菜。
但两人之间没有那种亲昵的氛围,叶文潼连座位都没有,站在那儿更像是陪侍的服务员。
“叶总,又回来了?”
“东西落在这边,取一下。”
“是不是那条披肩?诶,我刚才就看到了,猜是叶总留下的,特地让服务员把披肩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说这话的人,拿起桌面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后,三两步上前,主动从衣架取下披肩,殷勤的递给叶樱。
“谢谢。”叶樱接过披肩,微笑颔首。
她转身离去时,又看了叶文潼一眼,对方正垂眼给吴元泽倒酒,低声劝了一句,“少喝点。”
吴元泽一擡手,叶文潼下意识的瑟缩了下,侧身躲开。
吴元泽察觉到叶樱的目光,伸出去的手抚了抚叶文潼的脑袋,声音带着宠溺,“好,都听你的。”
叶樱转身离去。
叶文潼直起身,看着叶樱背影的方向,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一时间有些恍惚。
叶樱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忙碌。
期间周则栩打来电话,她简短几句结束后,继续为明天的大会发言做准备。
一个小时后,叶樱再次接到电话,对方自称是外卖员,送达的东西已放到酒店前台。
叶樱没有点外卖,她估摸着,难道是哪个员工,得知她参加酒局,特地给她送醒酒药来了?
她起身离开房间,下楼一趟,就当是换换脑子。
叶樱来到酒店前台,一眼就看到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红玫瑰,用黑色丝绸包裹着。
她询问工作人员,“请问1709号房间是有外卖吗?”
对方当即回应:“是的。”她将那大一捧玫瑰移至叶樱眼前,又提上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微笑道:“我们帮你拿到房间。”
“稍等。”叶樱拿起插在玫瑰花中的卡片,上面是一行打印字:老婆,出差顺利。
叶樱勾了勾唇角,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在微信上发给周则栩。
Cherry:“你送的?”
Zhou:“难道你还有第二个老公?”
Cherry:“确认一下~”
Cherry:“毕竟你老婆不是谁的东西都收~”
Zhou:“感谢老婆高风亮节。”
叶樱收起手机,这才对工作人员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束花太大了,目测至少有几百朵,她实在无法抱着花又提着一个大箱子。
叶樱与两名工作人员一起上楼,沿途遇到几个熟人。有人套近乎道:“咱们叶总大美女,走哪儿都有人送花。”
叶樱淡淡一笑:“老公送的。”
“哇喔~都说周公子宠妻,看来还真是~”
叶樱笑着离去。
上到顶楼,叶樱在走廊上迈步,前方突然有一扇大门打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狼狈的冲出来,可才露出身影,又被一只伸出来的手拽了回来。
“砰”的一声,大门又被关上。
叶樱脚步一顿,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是叶文潼。
叶樱不想去做最坏的揣测,可刚才那一幕,实在反常。
她走到那扇门前,擡手叩门。
接连叩了几下,门从里面拉开,吴元泽身穿浴袍,阴沉着一张脸出现。
乍一看到叶樱,脸色缓和了几分,随即吊儿郎当的笑起来:“樱姐,有何贵干?”
叶樱问:“潼潼呢?”
“她休息了。”吴元泽随口应道。
“难得在这边碰到,我想跟她叙叙旧,能把她叫醒吗?”
“都这么晚了,想叙旧还有明天,何必扰人清梦。”吴元泽哼笑。
“明天行程很满,不一定有时间。”面对吴元泽的推三阻四,叶樱寸步不让,站在门口道,“明晚说不定就要走了,今晚恰好有空。”
“潼潼——”叶樱朝房内扬声喊道,“潼潼?潼潼?”
吴元泽见叶樱这架势,只能做出让步,转身朝房内道:“别睡了,你表姐来看你了。”
过了片刻,叶文潼从房内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浴袍。
叶樱拉起她的手道:“咱们好久没见了,去我房间聊聊。”
叶文潼转头看了吴元泽一眼,吴元泽点下头,“去吧,樱姐可是大忙人,愿意抽空跟你叙旧,你得好好配合。”
叶樱对吴元泽那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姿态,颇为不适。
但她没有多话,牵着叶文潼的手离去。
回到自己房间后,酒店工作人员把鲜花和礼盒放到桌面上。
等到他们都离去,叶樱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叶文潼,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叶文潼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她垂下脑袋,胳膊抵在膝盖上,整张脸埋进手掌中,看不出表情。黑色长发半干未干,发梢还沾着水珠,湿哒哒的披散在白色浴袍上。
叶樱放下水,从洗手间里拿出吹风机,在沙发一旁插上电,帮叶文潼吹头发。
叶文潼颤了下,倏地起身,通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泪暴露出来,整个人就像刺猬般,质问道:“你干什么?”
“你这样很容易感冒。”叶樱淡道。
叶文潼泪眼婆娑道:“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多管闲事。”
叶樱淡定的点了点头,摊手,“那你自便。”
她走到桌前,去拆服务员提上来的礼盒——精美的包装内居然是一全套小火锅。
叶樱哭笑不得,难不成是刚才通话的时候,她随口吐槽,饭局上都是应酬没有吃饱。
叶樱住的是豪华套房,室内空间很大。她把小火锅的工具和菜品逐一搬到用餐大桌上。
烤架点上火,一次性铝箔大锅里,牛油很快烧的沸腾。配送的菜品很丰富,用十几个小盒子分装。
叶樱把底料调好,配菜盒打开,围绕一圈摆放,拿起手机,为这丰盛的宵夜拍了一张照片。
火锅咕噜冒泡,香味在整个房间内飘散。
僵坐在沙发上的叶文潼,从一开始皱眉,到看着叶樱一个人热火朝天的吃起来,再到后知后觉的饥肠咕噜,馋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她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最后双脚不听使唤的走到桌边,在叶樱对面坐下,嘟囔一句,“这么多,你一个人吃的完吗?”
叶樱看她一眼,道:“你是想帮我分担一下?”
叶文潼嘀咕:“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自便。”叶樱道,“还有一次性餐具,在那边桌上盒子里。”
叶文潼起身去拿了餐具,再次坐下时,毫不犹豫的享用深夜美食。
两人谁也没废话。叶樱边吃边悠哉悠哉的看手机,回复员工的消息。叶文潼过来的时候没有带手机,专注的吃火锅。
叶樱起身去酒水台拿果汁时,拿了两瓶。顺手放了一瓶在叶文潼手边。
叶文潼擡眼,叶樱已经坐下,自顾自的刷手机,没有想找他说话的样子。
叶文潼打开果汁,连喝两口解辣。
“有酒吗?”叶文潼主动打破沉默。
“没有。”叶樱道。
“那……你能不能外卖帮我叫几瓶酒?我没带手机。”
叶樱拿起手机,“什么酒?”
“啤酒。”叶文潼道,“跟火锅最配嘛!”
叶樱打电话让酒店前台送啤酒,不到十分钟,一箱啤酒被送上来。
叶文潼接连拉开两瓶,第一瓶给叶樱,“一起喝点?”
叶樱伸手接过,“只能喝一瓶,我明天要在会上发言。”
叶文潼扯动唇角,眼底不经意泻出一丝凄凉。
在她们结婚之前,至少,都在叶澜心任职。她是部长,她是总监。
婚后叶樱经营自己的品牌做的风生水起,而她远嫁之后,成为了深闺怨妇。今天在包间内,她眼看着叶樱被各路大佬簇拥讨好,她只能低声下气的伺候吴元泽。以自己的温柔体贴,对外彰显婚姻美满。
谁让吴太太这个身份,是她最后的遮羞布。
两人边吃边喝,叶樱一瓶酒喝完后,叶文潼一瓶接一瓶,直到桌上堆满了啤酒罐子。
叶樱道:“差不多了,吃饱了,喝够了,该休息了。”
叶文潼喝地眼珠子和脸上一样涨满血丝,吃吃笑道:“难怪男人喜欢喝酒,喝多就发疯,爽啊!”
未免叶文潼发展到酗酒,叶樱把剩下的半箱啤酒搬到房间外,喊服务员收走。
等她关上门,回头一看,叶文潼脱掉浴袍,身上只有内衣,摇摇晃晃的朝她走开。
叶樱没有讶异于她的放纵形骸,而是被她身上遍布的青紫痕迹所震惊。
叶文潼被叶樱盯着看,不仅没有躲避,反而拉起她的手,指着胸上的一个疤痕,道:“这里,他喝醉酒拿烟头烫的……”又转过身,让叶樱看后背的一道道痕迹,“这是他玩捆绑,用皮带抽的……”
叶樱心脏抽搐起来,半晌,深吸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叶文潼笑了起来。
叶樱越过她,在地面上捡起睡袍,给叶文潼重新穿上。
叶樱给叶文潼系腰带时,叶文潼抓着她道:“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家了……为了跟他结婚,我跟家人反目,断绝往来……除了他,我一无所有了……”叶文潼的声音逐渐哽咽,像是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她滑坐在地,哭着道,“他说他爱我……床上的虐待,是情趣……醉酒后的暴力,他说控制不住自己……因为被你羞辱过,看到我,想起那些事……”
叶樱坐在叶文潼身旁,问她:“那你感觉到被爱了吗?”
叶文潼摇头,擦去滚滚而落的泪水,再次用力摇头。
“如果他爱你,应该用你想要的方式来爱你。”叶樱道,“这些让你感觉痛苦的事情,不是爱,是他扭曲又暴力的宣泄。”
“连他都不爱我,我该怎么办呢……”叶文潼仰起脸,眼神涣散又空洞的看着天花板,“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爱我了……”
“你爸妈,你哥哥……”
“不!”叶文潼打断叶樱的话,“他们不爱我!”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都要被拿来跟你比较……就算我做到九十分,只要你做到了九十五分,他们就会指着我的鼻子,一脸失望的说,你怎么不跟叶樱好好学学?”
叶文潼的表情看起来疯狂,却又很麻木,一种常年累月被打压形成的麻木。
“学习要跟你学,交友要跟你学……工作要跟你学,找男人也要跟你学……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就没有听到过一句夸奖!他们根本不爱我,因为我不如你,我不配被爱!”叶文潼哽咽到喉咙不能言语,被酒精催化的情绪,不断发酵,嚎啕大哭。
“你嫁给周则栩之后,我哥不止一次说,你要是他亲妹就好了……”
“……我踏马的我也没有办法啊!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我就是成绩不如你,能力不如你,长相不如你,找男人的能力也不如你……”叶文潼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窗边,“我就像阴沟里的老鼠,疯狂嫉妒你,疯狂想要证明自己!最后过上这种烂泥般的生活,跟一个变态成为夫妻!”
“我不如死了算了……我这辈子都比不上你了……”叶文潼看着窗外高楼林立的夜景,轻飘飘的笑,眼里是疲惫的麻木,空洞的深渊,“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我就该找个安静的角落,自己去死。死了多好,再也不用比了,再也不怕他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