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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
靳于砷从抽屉里找了条领带,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打上。他十指修长,动作却笨拙,半天了没能把领带给打好。
坐在对面的叶开畅笑话靳于砷:“这都几年了,你这领带还不会打?”
靳于砷咕哝一声:“麻烦死了,一点也不实用的玩意儿。”
叶开畅似笑非笑地对一旁的汤之念说:“汤汤,实在不行你学,学了之后帮笨Zak打领带。”
“说谁笨呢?”
“谁不会打领带,我说谁咯。”叶开畅啧了一声,“汤汤,你在发什么呆?”
正埋头思绪横飞的汤之念听到自己的名字,猛一擡头,一脸茫然看着叶开畅,没听清他刚才说什么。
靳于砷一脸烦躁地将领带扯下来,又塞回了抽屉里。
可能是春困秋乏,这季节暖洋洋,实在适合打盹。
靳于砷难得来上个课,却几乎睡了一整天。他喜欢春天的阳光,不怕太阳晒,窗户大开着,任由耀眼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自己的脸上。
以至于汤之念一侧头,就能看到这张精致无暇的面庞。阳光下脸颊上一层细小的茸毛,皮肤白得能透光,真是挑不出一点点瑕疵。
睡了一整天的靳于砷,放学时候起身伸伸懒腰,朝汤之念努努下巴,示意她跟随:“走了。”
汤之念不紧不慢跟上,发现今天李叔并没有来。以为是李叔迟到了,没想到靳于砷心血来潮,说要坐公交车。
“你确定?”
“这点主我自己还做不了了?”
汤之念噗嗤一笑:“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倒要看看这公交车有什么魅力。”
“魅力很多,便宜实惠方便。”
“放屁吧。”
人高马大的靳于砷上了公交车,也不交钱,自顾自往后头空位走去。
汤之念很自觉地付了两个人的钱。
区区两块钱,汤之念不跟靳于砷计较了,难得他这矜贵的身份坐一趟公交车。
她表示,以后靳于砷要是坐公交,她一定会帮忙付钱。
靳于砷“嚯”了一声:“你可真是大方死了。”
这一站的学生很少,大多数都是坐自家车回家的,所以车上很空旷。车厢里也干净,冬暖夏凉。
汤之念走过来坐在靳于砷的身边,车子正好启动,她惯性地往后一仰,靳于砷下意识抓住她的腕。
待车平稳上路后,他自然地放开她。
靳于砷懒懒靠在座位上,敞着腿,膝盖不得不抵在前座的靠背处。手长脚长的大男生,标准的座位到了他这儿好似成了缩小版。
公交车的车程并不是直线,每一条线路都会考虑到附近的居民,路线会饶一圈。原本二十分钟就能到靳家的路程,愣是要增加一倍。
靳于砷倒也没有以为加长的车程表现出烦躁感,大少爷第一次坐公交车似乎很有新鲜感。好似汤之念第一次坐地铁。
汤之念第一次坐地铁是跟周晓瑶一起,她不知道怎么买票,周晓瑶便教她点开手机上自带的通行软件,出入扫一下二维码就行。
建造在地底下的一条长龙,有点类似高铁和火车。
汤之念问靳于砷:“你坐过地铁吗?”
靳于砷无语瞥一眼汤之念:“怎么?你觉得我是山顶洞人吗?”
“怎么会,我知道你有司机。”
靳于砷十分得意:“坐过一次。”
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呢。
汤之念觉得此时靳于砷脸色这神色真有些滑稽,忍不住跟着一笑。
“笑什么?”
“没什么啊。”
汤之念擡头看到不远处的早樱树,下意识推了推靳于砷的手,提醒他:“你快擡头。”她的手抓着他的手臂,一时间忘了放开。
靳于砷的视线先是略过她的手,再擡头。
一眼望出去,一条长街的早樱,干干净净的粉色花朵争鲜绽放,在一片绿意盎然中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直线距离车程看不到的盛况。
“好看吗?”汤之念问。
靳于砷坐在窗边,视线没有阻碍,清晰直观的一片花海。汤之念得探一点身体过来,才能看清楚外面。
少女的长发垂落,发梢落在靳于砷的手臂上,明明隔着一层衣料,可那一寸皮肤似乎在发烧发痒。
他僵着没动,视线看还在窗外。
“好看啊。”
汤之念突然开始发现,原来每一段路上都有其不同的风景。她坐了半个学期的路线,一开始觉得平平无奇,一直到这个春天看到这一长街灿烂的樱花,实在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一刻的精彩。
庆幸的是,靳于砷也没有错过。
早春的樱花和谁看都好看,但是和你一起,是不一样的精彩。
*
连着几天放学,汤之念都对靳于砷说同一句话:“你先走吧,我还要去地下室排练。”
第一次两次,靳于砷没什么话。
第五次六次,靳于砷板起脸来。放学后,他高大的身子坐在位置上,敞着腿,双手环臂,挡着汤之念的去路,一副拽王的样子,看起来霸道又野蛮。
汤之念也不好催促靳于砷。
放在以前汤之念一定烦死了他这副样子,现在看他居然自带几层光环,倒也没觉得多烦。一来,最近靳家的事情多,他可能也很烦。二来,他人本性不坏,有时候只是表达得不太到位,典型的直男思维。
好一会儿靳于砷仍然没有动作的意思,汤之念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靳于砷偏过头来看汤之念,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汤之念点点头,她的确是有事的。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忙着乐队的排练,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去。
因为谢彭越打算在四月底或五月初的时候举办一个小型的公益演唱会,现在距离时间不到一个月,排练得抓紧。谢彭越自信地拍拍胸脯保证,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和掌控之中,汤之念只要负责来排练就行了。
汤之念原本也是想要拒绝的,不过听说是公益的,也就心软了下来。
谢彭越说这场公益演唱会的所有门票,以及募集到的公益款等都会捐给大山的孩子。这对汤之念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恒誉国际一直都有开展慈善活动,但是谢彭越有自己的想法,想要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更多的善款。
汤之念相信谢彭越说到做到。只不过,这样一来,演唱会的时间就与靳于砷同她约定好的托福考试时间有了冲突。
她已经在尽力调节,每天就放学的时候去排练,没有占用太多时间。
“又要去排练吗?”靳于砷问。
汤之念只能又点点头。
“我跟你一块儿去。”
“哦。”
汤之念不知道靳于砷去的目的是什么,但看他那沉得似乎要滴出冰渣子的面庞,估计没什么好事。
她也没猜到他在想什么。
一路上相对无言。
路上靳于砷遇到一些熟人,和他打招呼,他冷着脸点个头,没多说什么话。
最近靳家的事情成为谈资,大家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为了父母的事情遭心。
到了地下室,汤之念放下书包,走过去和乐队成员打招呼。
谢彭越正在打架子鼓,擡头见到靳于砷,脸上漾起灿烂笑容:“Zak,你怎么来了?”
靳于砷脸色仍不好看,双手抄兜站在谢彭越面前,开口的话也不算好听。
“你玩够了没有?”
谢彭越很快意识到靳于砷的脸色不对劲,停下手上的敲敲打打,问:“怎么了?”
“你有时间在这里疯闹,别人不一定有。”靳于砷语气倒也算正常,只不过他这个人身上气势足,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麻烦你做事情的时候考虑一下别人,不要那么自私。”
这话谢彭越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我没有考虑到别人?我哪里自私了?”
“难道不是?你这一个学年没事干自己玩就算了,你扯上汤之念干什么?”
不远处被点到名字的汤之念动作一顿,一脸茫然,很懵。
乐队的几位成员也齐刷刷看向汤之念。
谢彭越笑了:“你别搞笑了,当初汤汤参加乐队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又怎么样?”靳于砷一脸理所当然,“她基础有多差你不知道吗?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面,还要不要考试了?”
“拜托,你有必要把她说得那么不堪吗?在我眼里汤汤很棒。”
这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气势上都不输给彼此。
汤之念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成这场“战争”的导火索,默默走到两个人面前,弱弱发言:“那个……”
谢彭越:“你先别说话。”
靳于砷:“你闭嘴。”
两个人异口同声。
谢彭越先发制人:“Zak,麻烦你尊重汤汤自己的想法。”
靳于砷目光冷冷盯着谢彭越,头也没回,却是问身后的人:“汤之念,请问我有没有尊重过你的想法?”
不等汤之念回答,谢彭越说:“在我看来,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去伯克利,并非斯坦福。你要是喜欢她,请用正确的方式表达,而不是对她有那么强的占有欲,使唤她,为难她。”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个炸弹,“嘭”的一声,点爆了现场的低气压。
在场所有人都怔怔看着靳于砷。
靳于砷也像是被点炸的气球,上前一把扯住谢彭越的衣领:“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搞清楚,我有说一个脏字吗?”谢彭越不怒反笑,神色乖张,“承认吧,Zak你不珍惜,会有人替你好好珍惜的。”
“Kelsen学长!你别再说了!”汤之念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上前抓住谢彭越的胳膊。
有人见汤之念上场了,也就机敏地过来拉住靳于砷,将这两个头顶冒烟的人分开。
“Zak,生那么大气干什么。”
“Kelsen,你也少说两句吧。”
动作间,靳于砷的衣服被旁人抓乱,他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一身的悍戾气场,视线落在谢彭越和汤之念身上。
谢彭越当着靳于砷的面,伸手搭在汤之念的肩膀上,一脸嚣张:“汤汤,别向恶势力低头,我罩着你。”
靳于砷懒得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汤之念下意识要去追,被谢彭越抓住。
“你别管他。”
“Kelsen学长,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汤之念直觉谢彭越是故意的。
相处那么久,谢彭越这个人和煦好相处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那番话也让汤之念感到不自在。
谢彭越笑了笑:“怎么?你不知道Zak喜欢你?”
汤之念急得想要跺脚:“学长,你还是别乱说话了。”
谢彭越耸耸肩:“OK。你们都不急,我瞎着急什么?”
不过靳于砷的话倒也提醒了谢彭越。
谢彭越这段时间一直忙着乐队演唱会的事情,拉赞助、联系场地,他想在下半年去美国之前不留任何遗憾,却忘了汤之念也要准备考试的事情。
这段时间似乎所有人都很忙。
谢彭越问汤之念问:“我是不是耽误到你学习了?”
“还好。”汤之念心里乱糟糟的,一个头两个大。
“没事,我到时候给你补回来。放心,我可比Zak有耐心多了。”
“你和靳于砷……会和好吗?”汤之念还是第一次见靳于砷和谢彭越吵架,有些自责愧疚。这件事情怎么看都和她有关。
“从小吵到大的,放心吧,过几天就好了。”谢彭越不太在意。
汤之念但愿如此。
朋友之间会吵架有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汤之念和沈偲以前也经常会吵吵闹闹,吵完之后冷静下来也会后悔。
后来她们约定好,无论吵得再怎么凶,第二天都要和好如初。
几场春雨过后,似乎一夕之间,恒誉市的鲜花都开始凋零。柏油路上撒满了早樱的尸体,花瓣落地被碾碎,变成一滩烂泥。
只不过,靳于砷和谢彭越冷战的时间远比汤之念想象的要久,整整半个月过去,两个人谁都不搭理谁。靳于砷这波“怒气”甚至还波及到了汤之念,他直接不理她了。
谢彭越有时候来找汤之念,也是直接略过了靳于砷,故意表现出比平时更热情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谢彭越对汤之念有意思。
就连超有钝感力的周晓瑶也发现了不妥,私底下偷偷问汤之念:“Zak和Kelsen学长怎么啦?”
汤之念不知道怎么解释,简单地说:“吵架了。”
“哦哦。”周晓瑶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叶开畅知道后也一副淡定的神色,说:“他们两个人经常吵架的,正常。”
靳于砷和谢彭越从小认识,亲兄弟之间还打打闹闹呢,放他们之间就再正常不过了。
有一次两个人在球场上吵起来,差点要动手,但是下了球场又勾肩搭背地在一块儿有说有笑了。
叶开畅习以为常了。
“对了,下个月底Zak生日,汤汤你知道吗?”叶开畅说。
汤之念还真不知道:“下个月底?5月30日吗?”
“对,下个月Zak就满十八周岁了。”
靳于砷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的原因,比别人上学都晚了一年,否则他应该是和谢彭越同级的。
十八周岁,对于任何人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今年靳家虽然动荡,靳宏峻还在打离婚官司,但是靳于砷的生日还是要安排。
叶开畅知道靳于砷和谢彭越这次吵架的导火索是汤之念,提醒她:“记得准备生日礼物哦。”
这么看来,五月份真是很忙的一个月。
要准备乐队演唱会,要准备托福考试,还要准备靳于砷的生日礼物。
汤之念开始头疼。
眼下这个节骨眼,靳于砷这个大少爷脾气上来,根本不搭理人。好几次汤之念主动找他搭话,都只得到冷冷回应。
靳于砷好像变成了一堵冰冻的墙壁,靠近一点就冷得人刺骨。
事实上,靳于砷没生任何人的气,这么点小事根本犯不上。
让他在意的,是谢彭越的那两句话,让靳于砷浮躁不堪,心烦意乱。
——你喜欢她。
——Zak,你不珍惜,会有人替你好好珍惜的。
那天一通吵完,靳于砷越想越郁闷,掉头回来,本来是想跟谢彭越好好把话说清楚。
却听到谢彭越问汤之念:“你呢?你喜欢Zak吗?”
汤之念连忙回答:“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欢他!”
谢彭越轻哼:“也是,他那么霸道又野蛮,还不怜香惜玉,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女生嘛都应该找像我这样的好哥哥。”
汤之念沉默,没有反驳。
最终,靳于砷的脚步没有继续前进,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