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如幕严严实实的罩住安久。
安久再次挽弓瞄准胖子,心中默默估算这胖子的瞬间爆发力,这将决定他躲闪的速度。这一次对方有所准备,仅仅靠瞄准不可能绝对命中,必须要预测他下一步的移动点,然后预先将箭射到那个地方,不能快不能慢。
高度集中的精神力令她比以前更方便锁定目标,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内力运行。
隔着刀光剑影,安久紧盯着目标。
那胖子的目光十分可怖,仿佛拥有智慧,但是却一点都不像人类,整个人犹如死神手中的刀。
目标浑身肌肉忽然绷紧,整个人往右倾,这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身子所倾也不过是毫厘!
就是现在!
安久指头一松朝他右手边半尺之处射去。
胖子眼见箭矢越来越接近自己,目光一凛,陡然顿住脚步,然而即使如此,身子还是往前栽了一些,破风而来的箭矢倏然没入他的心口。
“安久!”血煞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他是出色的杀手,可也挡不住十几个武师疯了似的攻击。
安久一见得手,立即抽出藏在腰上的软剑,与血煞一起迎敌,急急道了一声,“伺机脱身!”
没有了敌首,这些人的攻击防守慢慢失去秩序,安久与血煞杀开一条血路,再次在官道上狂奔。
安久以为这些人没有人类的意识,应该还会追上来,没想到那些人发现胖子中箭之后竟然全部都停下脚步了。
两人依然不敢稍作停留,徒步疾奔十余里才停下来稍作喘息。
“我还从来、从来没一口气奔这么长路!”血煞气喘吁吁的道。
“看见城门了,我们先进城再说。”安久道。
血煞做了个深呼吸,跟着她一口气奔到城墙下。
河西县的防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人轻松的翻墙入城,直奔县衙。
黎明的前夕是最黑暗的时刻。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河西县为了省油,只有莫思归的院子里挂了一盏灯笼,正好两人一身疲惫,身上有不少外伤,便不约而同的往他院子里去。
灯笼被风拂动,不断晃动的微黄光线里有药烟徐徐飘散。
莫思归捏着烟杆坐在廊下吞云吐雾,忽闻墙畔花木窸窣,一转眼竟猛然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晃动的灯影下犹如刚刚从炼狱爬上来的恶鬼。他一惊。手里的折扇就要丢出去。
“是我!”安久道。
莫思归动作一顿,咂了咂嘴,“你们俩夜半不睡,搞什么名堂?”
“我们从真定府刚回来。”安久松了口气。
莫思归桃花眼微挑,“怎么成这副鬼样子?”
“遇见一拨杀手。”安久抹一把脸,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不由分说就开始对我们动手。”
血煞继续道,“那群人看上去已经没有意识,只知道杀人。不过很奇怪,其中一个胖子能够指挥他们。”
紧接着血煞把遭遇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然后问道,“是不是冯氏与李氏?”
前段时间那件大案。两个家族死了几百口人,两姓的死者,除了毒发的稚童和老人,仆役全部都是被一剑封喉。而两个家族的青壮年都失踪了。
不知内情的人觉得恐怖诡异,但是知情者很容易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家族的人体内毒性被催发之后在自己家中大开杀戒,而那些老弱承受不住毒变而死。
“八成是了。我听说冯氏的家主冯舫就是个胖子。如果真是如此,定要捉两个活的回来看看!”莫思归兴奋的双眼发亮,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睡意一下子消失殆尽,但他丝毫不在意,转头朝紧闭的门窗,问道,“你怎么看?”
屋里,是魏予之。
他很警醒,安久和血煞到县衙外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为了避开与安久会面才没有出来,即使莫思归问起,他也依旧装睡不予回答。
莫思归笑问,“老子身上也流着梅氏的血,我若是死了,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我不清楚《控鹤密谱》上写了什么,但可以猜到,他手里要么没有梅氏的催毒方法,要么就是留着你们有其他用处,早晚会主动来找你们。”魏予之拥被坐起,看向紧闭的门,“既然他有所求,就不需要太过紧张。”
莫思归注意到魏予之是说“他”,便问,“你知道是谁拿到了密谱?”
“也是猜测。”魏予之道。
“一般人拿到此物,最好的选择是威胁两个家族为他办事,即使是已经失势的家族,也比得到一批死物更有用?但是幕后之人很快催发了毒性,且这失去人性的杀手前往边境,走了这么远的路程不可能是无意失,而是受到召唤,区区二十几个人不可能对边防造成什么损害,那就是有人要用杀手。我想遍河北路所有有实力得到控鹤密谱并催动毒性的人,他们都没有动机这样做。我猜他们是路经此地,要前往辽国。”魏予之微作喘息,继续道,“辽国会如此行事的人只有一个——耶律竞烈。”
院子里的三个人听的愣住。
“为何一定是耶律竞烈?”莫思归问。
魏予之沉默须臾,答道,“我了解他们。耶律凰吾手里有鬼影,不缺这点人手,反倒不如留在宋国给她办事更有用,对于耶律权苍来说亦是如此。辽国其他势力心心念念的是谋权,只有耶律竞烈,此人做事肆意张狂,不计代价,我不知道他与耶律权苍兄妹有什么怨仇,只隐隐感觉他行事不纯粹是为了谋权篡位。他这样行事急切且不计代价,应该是要急于做一件大事,如果”
魏予之感叹,“你这样的人,耶律权苍为什么会留你一命!”
“我大限将至,他不吝送我一个人情。”魏予之淡淡道。
他的精神力之强,伤人更伤己。只要他还活着,还能思考,这种伤害就不会断,哪怕有莫思归这样的神医守在身侧,也不过是补来补去罢了,仍旧没有几年好活。
几年,哪里足够去谋这万里山河?
魏予之擡手揉了揉眉心,慢慢躺下。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陷入沉寂。
隔了许久,魏予之缓缓睁开眼睛。彷如自语又仿佛是在预言,“耶律竞烈不会成功。”
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外奔走,耶律权苍从未显露出有什么大本事,但单看他在各个身份之间来回转换,众目睽睽之下愣是没有一个人发觉问题,还以音杀的身份隐在遍是杀手的梅氏这么多年没有暴露,就足以表明他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而且,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卖命的呢?魏予之闲来无事回想过去,才觉出耶律权苍的手段来。
他自负聪明。可是耶律权苍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能用的时候要榨干他所有的利用价值,不能用的时候也毫不犹豫的丢弃。
这么些年来,耶律权苍对他唯一的恩惠就就是最后没有杀他。
耶律权苍的御下之道在不动声色间令人按照他的意愿去行事。现在想起来,魏予之才明白自己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有一半是因耶律权苍影响之故。
他一直在摆局,浑然不知自己竟然也是他人局中的棋子。
对于魏予之来说。什么时候领悟都不算晚,至少比糊里糊涂的死去要强一些。
天色微亮。
安久洗完澡回到自己屋里。
一进屋,便察觉有些不对。但是并没有杀气,只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她猛然转身。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骤然闯入她的视线。
静默片刻。
楚定江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欢喜傻了?”
安久这才回过神来,嗷的一声扑过去,“楚定江!你来了!”
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楚定江听了,不禁弯起嘴角,紧紧抱住她。
两人静静相拥,什么话都不必多说,这份踏实的感觉已经足够。
过了好一会才分开,安久点着灯,开始道,“竟然比预计的要快,我还以为你要被梅氏和皇帝捆住一年半载才能脱身。”
“我想走就没有什么能困住我。”楚定江仔细看了一遍屋内环境,“还有一批东西在门外,等天亮让人送进来。”
“给我的东西吗?”安久问。
楚定江点头,“有一些你爱吃的东西。”
“太好了。”安久坐下之后便开始说起到河西县之后的时候,“这里的人也太少了,别说军队,连捕快都凑不齐,幸亏梅氏过来了,暂时可以用用。对了我收了第一个下属,叫血煞,好像以前是你的人呢!”
“我的人只有一个。”楚定江道。
安久没有多想,随口问道,“哪个?”
楚定江看着她,笑得,“你猜。”
安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反驳道,“不对,你是我的。”
意料之中的反应,楚定江听着舒心的弯起眼睛,“嗯。”
安久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变着法子的调戏自己,撇撇嘴,“不跟你一般见识。对了,我与你说说今晚的事情吧。”
她刚进门的时候,楚定江便闻见血腥味了,她主动提起,正好免得他询问,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安久便把今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嗯。”楚定江给她倒了杯水,“你去忙自己的事,不要想太多,我不是养老么,正好闲着也无聊,就交给我吧。”
“好。”安久盯着他的含笑的脸,凑近.亲了一口。
楚定江没有动,她便直接拖了板凳坐过去抱着他的脖子亲。
“阿久。”楚定江声音微哑,“我想你了。”
安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轻轻捏住,隐隐酸痛,眼眶忍不住发热,不妨就有暖暖的液体从眼角脸颊滑落。
楚定江第一次见着她泪眼盈盈的模样,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楚楚动人,懵懵的样子却令他心头发软。
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女汉子还在诧异自己竟然因为一句话就掉眼泪了,楚定江突然将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安久反应过来,目光相接瞬间,就像引爆了某种东西。
……
辽国皇宫。
耶律权苍执灯而立,四周十几个高高的书架上面放置满满的书籍。
“你来了。”前方黑暗中有个声音道。
“国师。”耶律权苍将灯放在桌上,擡步走入黑暗,“光弩改进成功了?”
那人不答反问,“我让查的那个人,查到了吗?”
“梅十四,代号玄壬,也有人叫她安久,”耶律权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她的详细资料。”
黑暗中伸出一直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接了信之后似乎并没急着看,只叹道,“隔着疾风劲烈的悬崖准确命中移动中的目标,真是……令人好奇啊。”
耶律权苍感觉他最后并不是想感叹这个,倘若真的好奇,早就有所动作了,而这两年他却只是在暗中关注着她。
“安久。”他喃喃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