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洮山(四)
宁桉算是知道朝中内外各位大臣为什么对宁豫又爱又恨了。
这也太野了吧?!
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宁桉张大嘴巴,又被呼啸而来的狂风逼得不得不闭上嘴。
「我靠——」
心底无限的感慨化为一句呢喃,透过甲胄的缝隙,她看见两旁扭曲的树木高山化成一道道呼啸而过的泡影,在马蹄下碎成一地。
「害怕吗?!」
宁豫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来,扭曲着听不清音色,蕴含着爽朗的笑意却像长了翅膀。
「——不怕!」
宁桉瞪大双眼,又激动又紧张地吼。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宣武将军动作如此迅猛,几乎刚吃下东西垫肚,一套软甲并着甲胄就被抛到她身旁。
如同隔空取物的魔术,一响之间,从山林里跑出来无数匹英姿飒爽的骏马,四蹄翻飞,长鬓飞扬,领头的黑马高昂着脖子,快得像阵风。
宁豫早已换上战甲,手握长枪,翻身上马后笑着对宁桉伸出手,「桉桉上来,爹带你去越国玩!」
被震撼冲晕了头脑,宁桉一伸手,当真上了马,随着队伍在群山之中疾驰。
要知道,穿越到现在,她之前连马都没骑过。
上次这么疾驰,还是蓑衣山那一夜,江晏青带着她生死逃亡呢。
宁桉忍不住心想,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骏马飞驰的感觉,真的,太,爽,啦!
「哼哼——」
宁豫带着她,痒鞭间战马飞跃过丈来宽的沟壑,落在崖底,激起满地尘埃,又转瞬消失在侧。
适应了马上的感觉后,宁桉微阖着眼,回忆着先前杂乱的路线图。
断魂崖底,有一条小道,奇险得如同天堑,但它颇为凑巧,能避开两国边境所有的关口,直抵越军后部。
断崖,河流,山峦,陡坡……这一路的艰难,注定了它不能作为强攻之选,但是,可以作为奇攻。
兵贵神速,宁豫的计划就是抢先在越国反应过来之前,奇袭后方,一把火烧了粮草,劫了粮营。
没了粮,前线战事僵局,顷刻瓦解。
「嘘——」
马队在山林间突袭了大半日,夜色刚起,宁豫猛地一拉马,战马立即悄无声息地落地,隐藏在山峦之后。
宁桉透过丛生的枝桠往后看,依稀能看见远处的营地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就是越国营地了?」
宁桉用口型示意,宁豫瞇着眼,悄悄地把她挡在身后,「是,休整一下,换班的时候,我们就行动。」
身后,陆续赶来的将士以陆村钟达为首,兵分三路,潜藏在各处,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营地。
陆村轻轻地点点头,手指比划消息。
——一切如故。
今夜的行动计划,早在一日日等待中被推敲完善,宁桉惊奇地发现,宁豫竟然还弄到了粮营里将首换班的时间与布局图。
她看向宁豫,宁豫刚咬下颗药丸含在嘴里,对着宁桉得意地昂昂头。
——厉害吧?
——他们能渗透我们,我自然也能渗透他!
「噗嗤——」宁桉放下心来,按着宁豫等人教的样子,把自己潜藏起来,定定地盯着营地。
这种等待又紧张又磨人,哪怕宁桉活了两辈子,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也不由得在夜色渐深时紧张得掌心冒汗。
「到了!」
营地里,隐约可见交班的将首打着哈欠脱下战甲,宁豫眼神一凛,几乎同时,跪趴着的战马一跃而起,带着惊人的气势一跃而下。
火箭划破夜色,簇地落在堆栈着稻草的棚顶,刹那间,泼天烈火一炸而起,半个营地瞬间落成火海。
「有敌袭!!!」
撕心裂肺的怒喊声划破寂静,一瞬间,整个营地活了起来,无数将士从帐篷里疾驰而出,可是,太慢了。
这里是后方,前线还有数万将士守着,连日的僵持,也让负责看守粮草的将士松懈下来。
毫无防备的他们,完全不是精心筹备,处处妥当景军的对手,只是一瞬,战马带着百来将士从山坡上疾驰而下,踏破栏栅。
「坐好了!」
宁豫高喊一声,铜色精甲如同锐箭,直直插向燃着大火的粮营地,冲破营地的一瞬间,他将枪尖一挑,划断了立在营门侧的灼灼旗帜,再一反手,一枪挑落了应战的将首。
「啊啊啊啊啊啊——」
「杀!!!」
「冲啊——」
只那一霎,这支越过山林而来的队伍,如同腾飞的蛟龙,在铺天盖地的嘶喊声里,马蹄踏过未着战甲的将士,利刃割裂筋骨皮肉,血色喷溅而出,火光下猩红热烈。
迟来的将士想要反击,可就连镇守粮营的将领,也在最开始,就被宁豫斩于马下。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眼下的营地,战争以一种最为残酷和真切的模样,将一切暴露在宁桉眼前。
战火之下,无数生命一息之间碾压成泥。
「报!西南方清缴完毕!」
「报!西北方清缴完毕!」
「报——」
宁桉被牢牢护住,瞪大双眼,听着耳畔接连响起的战报,夹杂着兴奋与激动的怒吼声里,整个营地,在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内,被清缴殆尽。
余下的,不过是些蜷缩在地的尸首,和不敢动弹的降兵。
「把将旗带上,」
宁豫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冷静的声音却与战场上火热的氛围格格不入,「走!!!」
「是——」
铺天盖地的回话声响了起来,如同来时,这只队伍扬马飞驰,冲上陡峭的斜坡,抛下身后熊熊火海,极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兵贵神速,一夜奇袭。
等到前线越军听见消息赶来时,夜色被火光照亮,粮营里,只剩下燃烧成一地的飞灰。
「不可能——!」
为首的将军目眦欲裂,猩红着眼看着焚之一炬的后方,嘶吼着怒骂,「不可能,这里是越国内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敌军?!」
「不可能——」
「将军!」
副将嗓音尖锐,不可置信地瞪着前方的营地,无需他开口,所有人都死死地看见了那面旗。
插在火海的顶端,大大的宁字划破寂静,猩红夜色里如同耀武扬威的兽,在那双冷然的眼中,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宁,宁豫?!」将军嗓音扭曲如同恶鬼,倾泻而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是中了春花毒?!为什么还没有死?!」
「不可能——」
***
另一头,与来时小心掩饰不同,断魂崖内响起轰隆的震响。
「哈哈哈哈哈——」
骏马飞驰中,宁豫毫无大将风范地破口大笑,「一想到那老匹夫骂娘的样子我就想笑!」
「间谍,下毒——利用崖底玩鬼兵战术,也不看看,用兵奇险这方面,谁是祖宗!」
钟达也笑得停不下来,彻底进了景国地界后,他更加肆无忌惮。
「哈哈哈哈哈我现在营地那边,看见将军旗的时候,估计都以为见鬼了呢!」
「他们别以为今夜是阴兵烧了他们的粮草吧?!」
「多亏了郡主,」陆村笑着打马向前,「若是没有郡主的药,这越国的奸计,估摸着就得逞了!」
宁豫毒发那几日,满军上下惶惶不安,虽说还能强撑着打探地形琢磨情报,可看着人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谁不慌?
一只军队没了将领,那就是没了主心骨。
可以说,越国这一手确实致命。只要他们拿到了宁豫身亡的确切证据,不出一息,整个西北军军心动摇,战局颠覆。
可谁能想到,春花毒这种无数名医都解不了的毒,也要不了宁豫的命!
可真真是,时运在我!
「没事!」宁桉按耐不住笑意,瞇着眼看着两旁飞速后退的景观,「真好啊——」
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
「那当然,」宁豫一扬眉,语调高昂,「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随我!」
一时间,众人又忍不住笑出声。
「对了,」宁桉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出来,「虽然没怎么遮掩,但我也是换了男装化了妆来的。」
「你们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宁桉疑惑地看向陆村,若说钟达认出她,还能说是因为令牌,可一直守在山洞里的陆村可没见过。
「咳咳咳——」
没想到,陆村还没回答,宁豫却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哎哟!哎哟!还有多远到军营,我要死了哎哟——」
宁桉:「?」
刚刚不是还在生龙活虎的?
不过宁豫刚解了毒就千里奔驰杀人放火的,宁桉不通医理,一时间还真惊慌起来了,连忙从兜里开始翻药。
解药是不用吃了,江晏青留下的什么止血丸大补丸,都塞进去,总有一样有效果。
「等等?!」
一擡头,她就看见宁豫还没来得及掩住的惊慌和拚命示意的眼神。
宁桉缓缓瞇起眼睛,「嗯?」
陆村心情正好,也不怕宁豫,当下大笑着开口,「郡主还不知道呢,将军主帐里摆了满屋子画像,郡主的、夫人的——」
「都是请赵家商队,每年来帮带的呢!」
「一得意啊,他就拿出来和我们炫!」
宁桉:「?!」
阿娘知道你这么丢人吗?
「咳咳!哎哟咳咳!」宁豫崩不住了,震天咳,怒狠狠地瞪了两眼下属,连忙驾马向前,「前面有人,注意形象啊!」。
「回去再收拾你们!」宁豫悄然比口型。
前方,得了消息的景朝军队,由罗将军带队,纵马前来接应他们来了。
宁桉愣在马上,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个什么表情来,半晌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宣武将军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归京。朗月郡主体弱,昌仪公主政务繁忙。
算下来,他们一家,已经快三年没见过面了。
就连宁桉大婚的时候,因为时间紧,都只能匆匆派人通知宁豫,送了礼来。
世人皆知宣武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一人镇守边关,一人鞠躬尽瘁,皆是大景栋梁之臣,可谁又知道,这背后,是一夜夜的身不由己呢。
说起来,原主破碎的记忆里,也没几个父亲的身影呢。
「来了,真是将军,是宣武将军!!!」
「快!将军回来啦——」
前方营地里,有人看见马上高高昂起的将旗,只一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传了出来,声如擂鼓。
「弟兄们,宣武将军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