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身居高位的叛官(三)
秋末冬至,今夜,京城里满城风雨。
宵禁将至,瑞祥楼里人山人海,从书生秀才,到商贾百姓,人人都一脸好奇又焦急,难耐地看着高台之上正襟危坐的几位先生。
煌煌灯火下,几位读报先生眼也不擡,语调高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昌仪公主之女,朗月郡主于今日前往燕郊寺上香时遭人绑架,疑似与禁药金石散有关。
——有传言道,幕后之人与户部有关。
天色将尽,负责跑街串巷的伙计们早已回到瑞祥楼内,往日里,他们早该去诵背明日的百家报了。只是今日,瑞祥楼楼里楼外,都挤满了人,他们不得不站在楼外,随着读报先生一起吆喝。
「还没有消息吗?」
瑞祥楼顶,洛栖颜面色焦急,频频看向楼下,手心满是掐痕。
她身边站着个常服男子,身形高挑,却是半点不显眼,隐在阴影之中。
「没有,」鸿五摇了摇头,「鸿二鸿三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接到郡主的信号。」
洛栖颜心底愈发沉闷。
谁能想到,昨日里她们还在一起谈论威远候府和户部的关系,那时昌仪公主还担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贸然行事,今日宁桉就给他们来了这么场大戏!
鸿四驾着被打晕的鸿二鸿三回来的时候,昌仪公主正在府上,看见他们那一瞬间,脸色巨变。
皇家暗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哪怕是劲敌,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打晕过去,更何况,这是两个。
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事先交待好的。
昌仪公主一逼问,鸿二鸿三也不隐瞒,利落地交待了所有的事。听得在场几日,即担心受怕,又气急败坏。
宁桉她才好了多久,就这么把自己算计进去?!
眼下……
洛栖颜擡头东看,像是能透过重重叠叠的屋檐,看见那权利的中心,至高无上的皇宫一般。
得知所有事之后,昌仪公主飞快冷静下来,匆匆进宫面圣。
而洛栖颜,则和洛娘子一起,来到了瑞祥楼。
朗月郡主安排的暗卫,连同一直隐藏在她身边的鸿五一起,齐齐混迹在人群之中,神色戒备,牢牢地护住这座新建不久的茶楼。
郡主计划的核心就在这瑞祥楼,这百家报之中……洛栖颜眼神沉沉,今日她就算是死在这,也别想有人扰乱这栋楼!
读报先生坐台不动,伙计小厮们兵分几路,有条不紊又效率极高地动作起来。不过半日,朗月郡主被绑,背后与户部尚书和金石散有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眼下的京城,宛如一颗即将被引爆的火球。
「洛姑娘,」
遥遥之中,有人向鸿五比了个手势。看不见的角落里,尸体被拖入后堂。
「这是第七波想要刺杀读报先生的人了。」
「姑娘当心。」鸿五温声说。
「嗯。」洛栖颜视线落在被拖下的尸体上,面前,微暗的灯火下,她脸色苍白,表情平静无波。
刺杀,下毒,装病,纵火……各种各样的手段,层出不穷,今夜一夜,洛栖颜见到了这辈子最肮脏的手段。
而最令她担忧心寒的是,这些人里……有皇家的人。
隆狩帝究竟是什么意思,洛栖颜止不住想。
此刻,皇宫之中,气氛却极其压抑。
隆狩帝死死捏着手中朱笔,额角青筋直跳,僵持片刻,忍无可忍一般,忽地把笔摔到台下。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闹得满城风雨!怎么!朕这皇帝怎么当!还要她来教朕不成!」
划拉一声,紫宸殿里,侍奉的下人跪倒一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昌仪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地上,额角一片青紫,一双眼却亮得惊人,执拗地盯着隆狩帝。
「皇帝要罚便罚吧,朗月做错了事,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为她承担。」
「你!」隆狩帝怒气更盛,眼底压抑不住的戾气,「怎么!朕要她死!你也要替她去死不成!」
昌仪公主心底平静,深吸一口气长叩不起。
「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带她来到这世间,自然要护她事事周全,先去没做到,往后,却不能再做不到!」
「因此,虽万死不辞也。」
她跪得坦然平静,脱钗散发,神色安然。
隆狩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半响,眼眶忽然一红,不可置信地开口:「朕难道就有别的侄女?!」
昌仪公主眼睛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她掩面不语,气氛一时间凝滞起来。
「陛下。」
他们都知道这些个亲缘道理,可这就是皇家。
「鸿福!」隆狩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给公主赐座!」
「喳——」
一语打破平静,刹那间,偌大的宫殿彷佛活了过来,宫女飞快上前,搀着昌仪公主落座,奉茶,燃香,悄无声息。
昌仪公主坐在座上,深深地闭上了眼,心底长叹一口气。
站在她的角度,于情于理,宁桉所做之事,都挑不出半点错来。
若是成了,今后,旧俗派将会被清扫殆尽。朝堂,也将彻彻底底成了元家的朝堂,而不是姓刘,或是冠上某个老臣的姓氏。
只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瑞祥楼,或者是百家报就是那块壁。先前隐没无声,身为皇帝,隆狩帝或许还看不上。
今夜,半个时辰,满城皆知,这块玉彻底扶去表面泥沙,露出倾国倾城的容貌来,可它做的事,却是逼迫隆狩帝做决定。
这何尝不是一种逼宫?!
朗月啊,昌仪公主心情复杂,这就是你说的,舆论吗?
「陛下!」
沉寂之间,鸿福一脸焦急地从殿外跑来,「废威远侯二子求见,说是有户部尚书刘恒叛国的消息!」
「召!」
隆狩帝猛地睁开眼,面色深沉,先前的悲痛困苦彷佛一瞬间消失殆尽,眨眼间,又成了生杀予夺的皇帝。
最先进来的竟然是居中宫的皇后,她面色沉沉,身后跟着一身囚服的元叶生。
昌仪公主微微侧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只见皇后亲自取出一本小册子,交到了隆狩帝手里。
辟啪,辟啪。
室内只有烛火燃烧之音。
「砰!」隆狩帝勃然大怒,册子被砸到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怒吼道:「刘恒!反了他了!」
「来人!」
「给我围了尚书府!户部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放过!」
「遵命!」禁军匆匆出动,火炬如蛇,将尚书府围了个团团转,大门砸开,禁军首领面色黑沉。
满府家眷跪了一地,却不见刘恒身影。
瑞祥楼内,洛栖颜看见道路尽头有人骑马疾行,衣衫翻飞间,露出环首军刀的影子。
她噌地站起身,心下一紧。下一刻,看清了领头那人,正是昌仪公主。
——没事
昌仪公主驾在马上,朝着她微微摇头。
紧绷的弦松弛,洛栖颜眼眶一红,急急忙忙地赶上去,「公主,陛下怎么说。」
「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昌仪疲声开口,「总会有个结果的。」
「别担心……」洛栖颜心底发酸,喃喃开口,却听见昌仪公主看着灯火通明的瑞祥楼愣神片刻,侧头发问。
「副君呢?」
鸿二摇了摇头,「醒来的之时副君已经不见,只留有一根涂了迷药的银两,许是和郡主一起被绑走了。」
洛栖颜心下狐疑,这些消息她们早就知道了,昌仪公主怎么现下又问了。
再一擡头,却见昌仪公主浑身一软,如释重负一般坐倒下来。
「幸好,幸好——」
她听见人喃喃说。
***
另一头,破庙内,宁桉神色张扬,笑意冰冷,和刘恒死死对峙。
「怎么,刘尚书有什么想说的不成?」
刘恒阴沉沉地看着她,半生基业今日毁于一旦,心底几欲呕血,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地开口。
「朗月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当真不怕?!」
「怕?」宁桉笑意盈盈,毫不在意地凑近两步,无视侍卫飒然举起的刀刃,「怎么,我怕你就敢杀我吗?」
「你既然出现在了这,想来我先去所做已经发挥了作用,怎么,刘尚书半夜不在府内安睡,是不想睡吗?」
宁桉一把抽过一旁护卫手中的剑,毫不顾及地抵在自己脖间,笑意张扬,「想来,如今该是刘尚书求着我千万别死在这。」
「不然……」
宁桉神色冰冷讥讽,「禁军围捕的时候,谁来做你的人质呢?」
早在赵家的事还没找上门的时候,宁桉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了。
刘恒凭什么和昌仪公主,和隆狩帝斗?
诚然,他是两朝元老,有着扶龙之功,在朝中如日中天,哪怕隆狩帝对他颇有微词,也一直没动他。
可这不够,景朝中央集权,隆狩帝也不是昏君。
昨日,昌仪公主的话,稍微解开了点宁桉的疑惑。
可另一个疑惑却再次浮现。
刘恒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王怀那种表面光,甚至把独女下嫁给他。
宁桉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前,王怀到底遇见了什么,又或者知晓了什么,才会引得刘恒不惜一切手段拉拢他。
只可惜,事关皇家,当时王怀被隆狩帝控制住,哪怕是昌仪公主,也只能听见一点风声,宁桉就更不知道了。
好在后来,赵家一事里有了转机。
元叶生找上门来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项至关重要的东西,户部尚书刘恒私通外敌时钱财流动的册子。
发到现代来看,那就是本密码母本,看上去平平常常一本书,却可以根据一定规律,得出信息。
元叶生以这个册子作为筹码,要求宁桉与他演一场戏。
一场关于禁药、逼宫、绑架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