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早上七点。
覃惟被一阵铃声吵醒,她摘掉眼罩,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囫囵摸着,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宝宝还没起床?”
“妈妈,现在才几点?”覃惟勉强睁开一只眼看时间,“还有,你和老爸能对我换一个昵称吗?我多大了,被别人听到很丢脸的。”
“呵呵。”妈妈嘲笑她:“是谁哇哇大哭的时候喊妈妈?”
覃惟笑了声,从床上起来去浴室,妈妈这次打电话来主要是讲三件事。
她一边听着一边洗漱,第一件事是她的新工作,妈妈比较在意的是:“公司会不会以你在这个年龄比较敏感,关心你的婚育问题?”
覃惟说:“我的新老板不打探我的私生活,公司更是不关注婚育,这是员工的隐私。你要相信,我拿到offer,只因为我是最合适的候选人。”
“那就好。”妈妈听后松了一口气,说第二件事,他们希望用覃惟的名字在北京投资一套房产,其实就是给她买的。
覃惟也说得从长计议,看行情。
“行,你要记在心上。”然后妈妈终于说到第三件事——她和周珏的结婚事宜。
显然,这是长辈们最关心的,双方家里人要见面,协商日期,婚礼的各种安排等等,听起来很繁琐,覃惟洗脸的时候皱了皱眉。
太多事情了,好在爸爸妈妈下个月就会来北京。
妈妈很兴奋跟她描述看上了VeraWang的某个系列婚纱,很适合她,覃惟妈妈养她的心情,就像打扮自己心爱的洋娃娃,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变好,要她精致漂亮。
覃惟再次说了声好,洗漱完去衣帽间换衣服。
她挑了一条裙子,后背的带子够不着,只好出去求助。
周珏比她早起两个小时,已经运动回来,正在煮咖啡。她笑笑朝他走过去,然后转了个身示意。
男人坐在高脚椅上,揽了下她的腰,让她的臀部靠在自己腿上。
覃惟还在听着妈妈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件婚纱有多漂亮,以及婚礼的鞋子,头冠……覃惟觉得妈妈去奢侈品店上班绝对会做到销冠。
她的长发被拢到一边的肩头,后背顿时有凉意。周珏的手掌贴着她,却并没有立即帮忙,而是缓慢地伸到了前面。
抚摸了下她软软的腰和小腹。
他低头亲她光裸的后背,一点一点吻着,“这裙子,是不是露的有些多?”
覃惟被他吻得颤抖,赶紧咳嗽一声,点点手机:她在打电话,而不是听语音。
周珏:“……”
这边一阵沉默,妈妈那边倒还好,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给面子,又说了两句就挂掉了电话。
“露的多么,还好吧?”
周珏扶着她的肩膀,把脖子后面的蝴蝶结系上,只说:“你觉得不多就好,但可能会盖不住吻痕。”
“什么?”覃惟赶紧去照镜子,果然后背上有一片淡淡的粉色,“你怎么不说?”
“我这不是正在提醒你?”周珏笑了。
覃惟瞪他一眼,只好换另一条。
昨晚两个人到家很早,还一起做了个晚餐。饭后他们出门散了会儿步,回家开一部电影,打发这样无聊却又有点美好的夜晚。
电影放到一半,内容是什么也没人关心,覃惟躺在他的腿上玩手机,一开始周珏只是用手指代替梳子帮她拢着长发,也亲一亲她的脸颊,一靠近,都有点情动,在沙发上做了。
回房后又有一次,这次比在沙发上激烈得多,彼此之间带着挤压与破碎的攻势,迅速陷入情绪里。
覃惟的喜欢,总是直接到上嘴就啃,好几次差点把他的嘴唇咬破。周珏明显比她克制得多,再喜欢也不会在她显眼的位置留下痕迹,让她在外面尴尬。
没有想到她隔天就穿露背装。
今天要上班,形象还是要注意的,换好了衣服,两人一起走出去。
早餐是周珏做的,覃惟坐下来吃了口煎蛋,被问:“要喝点咖啡吗?”
“先尝尝。”她就着他的杯子抿了一口,是她喜欢的味道。
周珏突然笑了一下,她像小孩子在偷喝酒,揉了揉她的耳朵,给她也倒了一小杯。
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对了一下今天的行程,事情不多,于是就约定今晚还是在家吃饭,下班后一起去逛超市。
覃惟换了新的车,可她这个人如非必要不是很愿意开车,周珏还是希望她尝试一下,他不忙的时候当然乐意接送她,但偶尔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好吧。”覃惟只能答应了,对着他摆手。
“你忘了什么?”
于是覃惟又跑了回去,在他嘴角亲了几下,“拜拜!我这样是不是很有礼貌?老板?”
“路上小心,晚上见。”
覃惟笑着走远,在心里吐槽一句:真装!
*
覃惟的新工作在D牌。
上午十点,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毫无瑕疵的形象,准时出现在线下门店,今天有一场规模隆重的trunkshow,也是她入职以来的第一场活动。
内场的所有安排,模特,样衣,流程统筹……还有销售层面最重要的客人的邀约。活动开始前所有人都在忙,听上去很麻烦,也很乱。
很多决定在等她做。
好在已经有多年的经验,可以有条不紊地搞定这些问题,也在细节上快速找到状态。
“零售即细节。请大家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再多都不为过。”她对销售说:“让优质服务成为你的习惯。”
覃惟对下属的要求不高,不苛刻,也不会跟同事成为朋友。但专业要求是硬性的。
于是开始了新的一天忙碌。
她复出选这家公司也算是缘分,顶头上司在她休假的半年里与她联系过几次。
覃惟并不清楚宋景岚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兴趣,她坦诚了自己的情况:经历了一次严重的职场倦怠期,严重到她无法上班,心理也出了问题。
宋景岚说:“我猜到了,也不意外,因为你在Rossi就很卷。没有自己生活的职场人忽然崩溃,几乎是必然的。虽然创造了绩效,但我不主张这样。”
覃惟说:“经历过失败,也许我不会像年轻时那么卖力。”
“太用力不是好事。”宋景岚告诉她:“经历失败也不是坏事,奠定了你往后职业生涯的牢固基础,至少你的逆商很高,能在困难里迅速做出正确的决策。”
两人莫名谈得来。
覃惟在九月初,顺利拿下这家公司大区经理的职位,薪水比上一份工作翻几倍。
过程虽然曲折了些,蜕变也痛苦了些,但目标终究是达到了。
周珏曾经问她是否还想成为他,或者Stella那样的人。初入职场的覃惟在向往什么呢,光鲜靓丽?闪光灯下的黑裙子红鞋底?还是花花渐欲迷人眼?
她想,任何一个职业头衔,公司,都不该是她奋斗的终点。
唯一的出路是更出色的自己。
*
看着覃惟去上班,周珏也去了公司。
可惜,他总是没有覃惟对别人那种温和礼貌的笑,他永远都是脸很英俊,也永远没什么表情。
还是那个Enzo总,就像Perla一开始给覃惟描述的:长得挺好,就是眼神不太好,都没见他拿正眼瞧过谁。
周珏这一阶段进入资本行列,进了投资集团的董事会,负责时尚零售版块的业务。
他早就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品牌。
在Rossi的几年只是他职业生涯的一段履历,一个跳板,他不是小年轻,怀揣渴望把一个平台当信仰。
Stella最后选择背叛他这位老板,很正常,职场处处在博弈,没有坚实的忠诚,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天他和Stella在办公室里争吵,后者拿Vivi的话来告诫他:“Enzo,出身决定命运。公平只可能体现在同性之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公平。”
一个职场里,哪怕是女性占比很大的职场里,她仍不占优势。
所以,她要做最聪明的打算,不择手段。
职场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周珏不回答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向来看得清楚。
只是告诉她,背刺他向老刘投诚着实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就像当年他空降到Rossi,老刘让他们竞争内斗,一切都是PUA下属的手段。
Stella把手段学会,也用到了她的下属身上,这一点在Vivi身上得到了全面的体现。
事实证明了他的话,老刘没有因为这一点重用她。
但周珏最终没有对Stella做什么,能接替下一任CEO的候选人不多,他举荐了Stella。
他知道以异性的角度,他永远都不能真正理解对方所面临的压力。大家对公平夸夸其谈着,但谈何公平?
即使不是给Vivi铺路,他也给了一个体面的处理。
*
覃惟六点结束工作,下班后她收到消息,小航今天来北京了。
鉴于覃惟女士马上结婚,大家决定相聚一堂,商议此事,为她的婚礼出谋划策。这时周珏也给她打了电话,问何时结束。
覃惟抱歉地说,她要跟朋友吃饭。
周珏不说话。
覃惟于是问:“你要不要去呀?”
“可以。”
虽然他不喜欢吵闹,但那是她的朋友,况且,放任她们四个人在背地里编排他,回头覃惟爱他的浓度必然大打折扣,说不定婚礼都得延到猴年马月。
覃惟下班在附近点了一杯咖啡等人,没多会儿周珏就来了。
覃惟看了看他,只有两条腿作为交通工具,“你自己走来的啊?”
“司机送我。”他说。
“……”
为了吃一顿火锅,你可真是兴事动众。
覃惟的朋友见面自然是吵吵闹闹,她们四个凑在一起开水炸锅,两千只鸭子……周珏一个男人坐在那,隔了一个图层。
他全程兼顾点单付账,照顾到每个人,他对她们这些女孩子没有别的意见,只一点:必须把他“前夫哥”的称呼改掉。
不吉利。
大家又嘻嘻笑起来,没人当回事,喊了这么多年,改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接着讨论覃惟的婚礼要怎么搞。
不知道的以为是她们四个人结婚,但其实她们只有当伴娘的份儿。
“我脑袋开过瓢,所以,惟惟必须要把捧花给我。”李东歌率先卖惨。
叶晓航握着覃惟的手:“你也知道,我是单亲家庭,从小没了爸爸……”
“搞得谁不是单亲家庭一样。”顾雯要翻白眼了,“咱们这儿四个人,有俩人父母离异,很稀奇吗?”
覃惟看了眼周珏,弱弱补充一句:“其实是仨……”
顾雯:“世界上到底是谁在结婚?要不惟惟别结了?离婚率也太高了……”
“对,结婚没什么好,就是合法跟人睡觉而已。”
周珏确定,他跟过来的决定是对的。
但此时的覃惟,是真的开心,她喜欢热闹的生活,她正在被爱的人包围着。
把该送酒店的送酒店,该送回家的送回家,周珏这才带着覃惟回他们自己的家。覃惟喝了酒,脸很红,还有些困,只能极力睁着眼。
周珏开车,顺便问她:“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吗?”
覃惟认真想了想:“一开始以为会有不适应,但感觉还不错,我好像找到了新的动力。”
“嗯,你一直很棒。”
周珏曾经为覃惟做了很多打算,他让葛嘉接触覃惟,如果她不想在Rossi也会有一个很好的去处,希望能够给她在选择上安全感;如果她想留下来,他走,也会给她铺好路。
覃惟一条都没有选,她总有自己的想法,也走了自己的路。
周珏也不觉得可惜,她从一个内向的,怯生生的女孩子,蜕变到如今的样子,并不需要他担心,她在哪里都能很好。
他们在同一年进入Rossi也在同一年离开,事业上进行了彻底的切割,往后只有生活。这是很好的结局。
下车的时候,覃惟已经困得不行,周珏把她抱下来,回家洗了澡。包在浴巾里,看见她亮亮的眼睛,正在对着他笑。
“骗我呢?”
“我只是有点累。”覃惟笑得挺迷离,其实距离醉也不远。
周珏不会跟她计较这种,低头吻吻她,“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你会让我付出什么代价?”覃惟笑了起来,又说:“但是不许打屁股了啊。”
“你先睡,我去洗个澡就来。”他已经开始为她情动。
等周珏洗完澡,穿了睡衣出来,却不见覃惟在卧室。
他找了找,最终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找到她。她的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看见周珏出来,她就把电脑阖上了。工作很重要,陪伴男朋友也很重要,虽然马上就不是男朋友了。
地板上有两只坐垫,周珏坐下来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嘴唇蹭了蹭她的耳朵:“在想什么?”
“在看今晚的夜景很漂亮。”她说。
“每天都很漂亮。”他说。
覃惟回头,看见他根本没有在看外面,而是在专注看她,问:“你在说我吗?”
“当然。”
然后覃惟就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亲亲:“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冷幽默。”
“我不知道。”周珏还在看她。
“有时候还很幼稚。”比如:一定要她说再见,一定要告别吻。
也许,爱的确会让人变得幼稚,无理,无限趋向于她。
周珏不想承认这个问题,但是不好说,把她更紧地抱进怀中,感受着她的柔软与温热,她鲜活跳动的心脏。
“覃惟,爱我吗?”
“爱的。”覃惟点头,可是说到这个字眼,她的眼睛又微微酸痛。
“周珏,今天的我,也许在别人看来变得开朗了外向了,是因为工作性质如此,但内核没有变,”她说:“我的圈子很小,小到只有父母和同性的朋友;也很狭隘,狭隘到外人进不来。可是,我把你拉进来,就不会轻易推出去。”
从尼斯回来他们约定,无论再忙,即使不做|爱,每天睡前也要有一个小小的聊天。敞开心扉地去聊,聊自己的内心,聊当下的感受。
谁都经历不起折腾了。
周珏求婚,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关系,因为往后还有无数个蓝调时刻。
可覃惟答应了,时常让他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醒来总要再次确认。
“别抗拒结婚。”他摸着她的脸庞,敛去她眼里的水痕,温柔地亲了亲,“我爱你。”
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柔软,今后的风雨冷暖,抑或光芒万丈,他们一起经过。
“好。”
她没有抗拒,已经做好准备,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
她要三十岁了,跌宕起伏、兵荒马乱的二十几岁就要过去了。
这些年来,她因为太贪心,总害怕失去友情,亏欠爱情,也懊恼工作不够极致,总是处在慌乱与忙碌中。
她也很幸运,一切都在身边。
即将步入下一个更加自由,洒脱的十年。
亦更勇敢,无畏,从容,也会面临更多抉择,但没有彷徨,争取自己的想要的一切,奔赴下一场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