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校抱着纸袋子一路跑回宿舍,从没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一份礼物。
打开门,她只顾随便开了一盏灯就去拆包装。
顾燕清送她的东西,竟然是一个鸵鸟蛋。
确切地说是一只鸵鸟蛋雕刻的工艺品,放在方形的盒子里,里面铺满了防震的草。大概有拳头般大小,上面涂了层油一样的物质,十分光滑;还有一些颜色艳丽的彩绘,里外通透。
叶校关了灯,将鸵鸟蛋盖在手机电筒上方,当做一个小灯罩,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小屋子里瞬间流光溢彩。
只可惜,她没有另一个设备来拍下这个画面。
她蹲在凳子旁边,手托着腮,不自觉傻笑。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18岁以来最没有效率的事——单恋着某个人。
顾燕清……这个人送了她一个礼物,太奇怪了。
睡前,叶校把这个鸵鸟蛋拿到床上,她像小孩子对爱不释手的玩具那样,小心观察着,把玩着,再用灯照一照,白色的天花板上映出雕刻的纹样,是她不认识的非洲鸟类,但足以证明工匠的手艺精湛。
叶校的嘴角又翘起来,王小波的情诗里有一句: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就泛起微笑。很贴合此时此刻的叶校。
叶校把鸵鸟蛋放回盒子里,闭上眼睛。对一个人动心总是伴随着猥琐的想象,偷窥欲,卑微……
叶校知道了顾燕清是B城电视台的记者,但是她克制着自己的欲望,绝不拿起手机搜索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强迫自己把他从脑海里剔除。
贫寒的出身注定了叶校不会像出生在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一样活得轻松,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28岁前保持单身,因为这体力和精力都充沛的美好年华,她只能用来让自己脱离贫苦的生活。
这有点悲伤,却是事实。
很快十一到了。
程夏的妈妈带她去日本旅游,叶校也放假了,她在3号回了一趟家。
叶校家住在县城,房子是她上小学的时候买的。叶海明为了给叶校一个好点的学习环境,从村里搬到县城,花了13万元买了这套商品房。
房子很小,也很破旧了,但是被叶海明夫妇收拾得很干净,磨损的木地板被修修补补用了一年又一年。
叶校下午到家,叶海明和段云两人高兴又惊喜,摸摸头捏捏胳膊检查着,生怕女儿少了一块肉。
“瘦了。”段云说。
叶海明穿上外套,“走,去买点菜,晚上我要大展身手。”
夫妻俩牵着手出门了。
叶校洗了把脸,推开自己的房门。因为爸妈不知道她今天回来,被子都还没来得及晒,床铺掀到一半,盖着不用的花床单。
叶校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这间屋子采光不是很好,家具上染着腐朽的味道,镜子快要脱落的大衣柜,缺了脚的椅子,还有掉了漆的书桌……上面曾经摞着一沓又一沓试卷,代表着叶校埋头苦读的每一个夜晚。
从高中她每个月回来一次,到大学每一年回来一次,叶校去B市以后,脱胎换骨般变漂亮了,和每个精致的城市女孩一样令人惊艳,而它们逐渐变得陈旧无用,和主人越来越不匹配了。
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阶段,叶校再也无法融进这个破旧的房子里,但是她在繁华的大城市也立不下脚。
叶校有些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直到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还有一些大声吵嚷的声音。
叶校的二伯母来借大蒜头做晚饭,一进门就“呦”了一声:“我在楼道里就闻到红烧羊肉味了。”
叶海明笑着解释:“我家校校回来了。”
二伯母靠着门闲聊:“我说呢,整得跟过年一样,原来是宝贝女儿回来了。这次还走吗?”
叶海明道:“当然要回去了,她还要上学上班呢。”
二伯母闻言,语言讥讽道:“叶校去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都不肯回来了吧,不打算管你们两口子了。”
段云把大蒜头塞给二伯母,让她赶紧走:“校校在睡觉。”
二伯母说:“醒了正好,我讲点道理给她听听,要我说你们培养丫头真是白搭,自己长翅膀飞走了,自己享福去咯,没良心啊。还不如我家晓峰呢,离家近,有事一个电话就能来。”
叶晓峰是她儿子,上初三的时候把一个女同学搞怀孕了,就此休学结婚养孩子,现在一家三口专注啃老。
段云小声说:“你别说了,把她吵醒了肯定要发脾气的。”
二伯母:“怕什么。”
叶校睁开眼睛,站起来,看着二伯母说:“还不回去吗?信不信我抽你。”
中年妇女被她阴森森的眼神吓到,后退了一步,尖叫道:“不得了不得了,现在要打人了。”
段云赶紧把门关上。
叶校起身走到饭桌前坐下,叶海明给她倒饮料,委婉道:“你刚刚骂二妈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是长辈。”
叶校说:“她不是我的长辈。”
叶海明:“嗐,那也是亲戚,要来往的。”
叶校冷静地道:“小时候她经常说你们不要我了,让叶晓峰骗我的钱,现在又来我家撒野,再让我看见她我就抽她,不开玩笑。”
叶海明和段云对视一眼,夫妻俩都没说话。他们当然知道叶校不是开玩笑,她从来说到做到。
段云赶紧道:“叶晓峰那种二流子也配和我校校比,算了,不提了。”
叶校冷嗤一声,她太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了,大手一挥:“你们不要忍气吞声也不要怕她,有事让她来找我。”
段云吓出一身冷汗来,给叶校碗里加满了肉和菜,“好了好了,开口就打打杀杀,小心找不到婆家,多吃点啊,看你脸上都没肉。”
叶校笑了笑,低头吃饭,但是她胃口不太行,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
叶海明心疼又没法说,问她:“工作是不是很累啊。”
“你们不要操心,我心里有数。”
回来的第三天,叶校准备回B市了,她给父母枕头底下塞了一万元现金,打算走了之后再告诉他们。
父母也给叶校准备了东西,除了吃的用的,还有几箱他们自己种的猕猴桃。家在农村就这点好处,只要勤快,水果蔬菜从来不缺。但因为今年段云生病没好好打理果园,猕猴桃的收成很赖,都卖不出去。
叶海明挑了卖相最好的给叶校装了几箱,让她带到学校里去。
叶校说:“没必要,那边有钱都能买。”
爸爸说:“不一样,你可以送给同学和朋友。上次帮我们的那个同学,你送给人家,表达咱们的诚心。”
叶校虽然不情愿拉这么重的行李,但也被父亲打动,只好说:“好吧。”
走的时候是中午,太阳正当顶,叶校拉着行李,轮子在水泥地上轰隆隆地响着。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感觉有点不对劲,扭头往自己家阳台看去。
叶海明和段云站在阳台遥遥看着她,叶校怀疑他们根本都看不清自己的脸了,但夫妻俩竟然一直目送她上出租车。
叶校的鼻尖忽然酸到不行。
假期的最后一天,叶校修整好自己的状态,照常去程夏家给她补课。
兄妹俩的母亲程之槐也在,今天是叶校第一次和她见面。她到的时候,这家人刚刚吃完晚餐,保姆在擦桌子洗碗。
顾燕清也在,但是他正在和程母告别,准备离开了。
两人在玄关处相遇,叶校微微垂着眼,不和他产生目光对视,她甚至把拎着的水果箱子往身后藏了藏。
顾燕清身材高大,长而窄的玄关格外显小,但他蹬上鞋子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身上干燥清淡的松香味几乎包围了叶校,她侧了侧身,最大程度给他让道。
“叶校。”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叶校闻声擡头,仰视他。
顾燕清今天穿着一身略职业的装束,白衬衫和黑西裤,越发显得身形优越,他脸上带了层和煦的微笑,让人看着心情很美好,他问她:“这个假期开心吗?”
叶校说:“还好。”
“好,我先走了,再见。”他看着她说。
“再见。”
叶校输了一口气,又和程母打招呼。
程之槐问:“你们认识?”
叶校对着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女性有些心虚,说:“在这见过几次,不熟。”
程夏歪着脑袋道:“哟,你干嘛总是对人冷冰冰的呀,那你看我熟不熟?”
程之槐拍了下程夏的脑袋,让她回屋去:“你以为都像你,直肠子。”
程夏说:“我这是优点好吗,不会得抑郁症。”
叶校赶紧把带来的水果奉上,说道:“这是我家里摘的,没有喷农药,带给你们尝尝。”
程之槐客气道:“你们家有果园?真好,太谢谢了。”
叶校进书房给程夏补课,一个半小时之后出来,又被程之槐叫住了,“小叶,我能跟你聊聊吗?”
程夏现在初三了,是很关键的时期。鉴于上一学期她的成绩进步很大,程之槐想让叶校多帮帮忙,“你现在就给程夏一个小孩补课了是么?阿姨可以多付给你一点钱,希望你在她身上多花点时间。”
叶校说:“我会好好帮她的。”
程之槐有些难为情:“我说的是除了补课,在其他方面也请你多关注她一些,她哥哥是男的,肯定不细心。”
叶校明白了,没忍住问:“您怎么不自己花点时间陪她。”
程之槐表情里多了一丝愧疚:“哎,我要多待在家里就没办法挣钱,出去工作我就没法陪孩子,单身母亲就是这样……”
后面不用程之槐多说,叶校都清楚,“好吧,我会尽力的。”
程之槐给叶校一个红包,里面是她下一个月的工资,但是摸这个厚度,应该是加了不少钱。
叶校拿着钱下楼,已经九点了,小区都没什么人下楼散步了,她今天很累,在想是去赶地铁还是干脆打辆车回去。
“叶校。”
她看到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有个高个子正在看手机,顾燕清站在车边,听到脚步声,朝她笑了笑,喊她的名字。
叶校有一瞬间不知所措,“顾师兄,你不是走了吗?”
顾燕清摇头,“没有,我在等你。”
可是……从七点到现在,两个小时,他一直在这?
叶校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由自己沉默,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顾燕清说:“已经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