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校回到宿舍,她的室友夏童今天也在。临近期末论文压力很大,显然住在学校能随时找老师会更方便一点。
夏童洗漱完毕,靠在床上玩电脑。
等叶校洗完出来,已经不早了,她拿手机上了床。夏童把电脑收起来,戴着耳机和男友聊天,说一些琐碎的事情。
真正的孤独感往往不会出现在独处时,而是滋生于喧闹中。
叶校除了工作和学业上的事,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进行深夜闲聊。她躺在床上,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了,但是专注力怎么也提不上去,她又点开微信。
八点二十分时,她说她要睡觉了。
现在哪个年轻人八点就睡觉,叶校被自己蠢到了。
几分钟后夏童挂了电话。叶校探出脑袋,喊她:“夏童?”
“怎么了?”
叶校叹气:“没什么。”
夏童隔着黑暗看了她一会儿,“有事你就说,不然我今晚睡不着了。”
于是叶校把事情原委告诉她,问:“你觉得,我这样回答会不会不太好。”
夏童笑出声:“其实,明确拒绝是好事。但是你最后一句敷衍到把人的智商踩地上摩擦了吧。”
叶校并非敷衍,只是不擅长在与人相处中的细节维护,她也不擅长撒拙劣的谎,“你觉得我怎么说才好?”
夏童问:“你要和他谈恋爱吗?”
叶校:“不,我28岁前都要保持单身。”
“目标清晰啊。”夏童赞叹,她盘腿坐起,“但是你知道吗,在某些男人眼里,你愿意和他出去吃饭,就代表你同意和他一起过夜。”
叶校不理解这种逻辑。
夏童:“可能是你今天主动找他聊天,让他觉得你在撩他,更或者对他有意思呗。”
叶校犹豫:“不能吧。”
“搞男人,你没我在行。有些男的意|淫能力比女人强百倍。”夏童说:“不信你试试,你拒绝了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把你删了。”
叶校觉得夏童说得有些道理,她拿起手机,想了一下,又给对方发了个【Hi】过去。
消息发送成功,对方秒回了个【怎么。】
这下叶校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又问夏童,夏童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啊,又不和他谈朋友,随便敷衍两句呗。”
发消息是冲动下做出的举动,但叶校并不想敷衍别人,而且现在真的很晚了……于是她给男生解释:【我想解释一下之前的那句话,我撒谎了。只是觉得忽然和你一起吃宵夜很突兀;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G.:【所以,你纠结到现在没睡觉。】
不知为何,叶校松了一口气:【只是睡前忽然想起。】
G.:【没关系,你不用那么实诚。】
这时,他发来一张截图,是她在问他“你今晚要值班吗?”
G.:【我以为你想约我见面。】
叶校没想到是自己的问话被对方细心解读了,但她的初衷只是不想打扰他上班而已,于是她也发了一串点点点。
叶校摸了摸耳朵,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该找个话题把这个盖过去。
叶校:【那天,你怎么确定加的就是我呢?】
G.:【感觉。】
人的感觉是最不可琢磨的东西,但也很玄妙,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偷偷笑了下,不知不觉就和他有几分闲聊的意思:【你的感觉很玄,也很遥远啊。】
几分钟后,他又发来一张照片,是当晚的星空,B市的夜景,他应该住在繁华的高层,照片里她看见了电视台大楼的一角。
G.:【我们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这样想还远吗。】
G.:【不要想太多,等你觉得不突兀的时候,我们再正式认识。】
之后一段时间,叶校都没有和便利店男孩聊天。但她偶尔还会去看看那个对话框,总觉得陪她聊天的人与男孩有很强的割裂感。
她称之为男孩子是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小,弟弟一样的人设;但是微信上的这个人寥寥几句,却是十足成熟理性,甚至让她处于被动位置。
另外的原因便是她太忙了。学业压力实在大,她每周还有实习,兼职。每一天都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忙碌穿梭,拼尽全力才能过上别人觉得毫不起眼的生活。
自从妈妈生病后,叶校就没休息过,人的身体是有承受极限的,期末结束之后,在一个盛夏暴雨天里,叶校终于病倒了。
傍晚夏童回来拿东西,寝室没有开灯,叶校的床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她打开灯,看见叶校蒙头睡觉,“你这样多久了,吃药了吗?”
叶校的脸很红,气若游丝地说:“没关系,挺一挺就退烧了。你别和我说话,我有点想吐。”
夏童觉得叶校真的很离谱,没听说过谁生病了挺一挺就好的,不怕变成肺炎吗。
那是夏童这样的人不会知道,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叶校跟乡下的爷爷奶奶生活,他们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叶校生病从来不带去医院也不给她买药吃,因为吃药打针会花很多钱,几十块钱不如给男孙买点营养品。
他们给叶校穿很多,然后塞进厚厚的被絮里,让她自己熬过来,像熬鹰一样熬她。
以至于叶校长大以后,有能力看病买药,却学不会对自己好。或者从某种角度说,叶校身上有着她父母一样的固执,不去医院就代表某些事不会发生。
虽然她知道这样是愚蠢的。
夏童费了很大力气把叶校从床里挖出来,绑去医院,医生给她检查后冷着脸说:“也不怕加重感染,还是大学生呢,怎么连这些都不懂,不把自己当回事吗。”
叶校在医院呆了半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终于睡足了觉,夏童开车过来接她,带来一些吃的,“叶校啊,抗病也要讲究科学方法的,你这么多年的书不能白读了。”
叶校笑了笑,没讲话。
夏童看着她一会,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奇怪,很多事你都很能扛很理智,那么令人羡慕;但是对自己你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无知,脆弱,敏感,逃避。”
“叶校,你关注过自己吗,真正关心过自己在想什么吗。”夏童皱着眉,觉得这个事很严重:“我觉得你应该和你的家里人谈一谈,个人的心理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叶校没有办法告诉她,她根本谈不着,她身后是荒凉的沼泽,无能为力的双亲,没人能体谅关心她。
叶校生病之后,耽误的事情都垒在一起,她又开始了马不停蹄的工作节奏。
程寒得知叶校暑假不回家后,询问她是否可以把每周末安排出来,陪程夏写作业。
叶校答应了,她需要见缝插针地赚钱。
与便利店男孩一同消失的还有顾燕清这个人,自程寒出差回来,他就没有来过锦华小区了。
叶校猜测之前他可能是在帮程寒看小孩。
这一个多月,过得平平无奇而又忙忙碌碌,程夏的学习状态终于不再犹如难产,叶校也还完了亲戚的钱,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相信她们一定都有光明的未来。
暑假最后的某一个下午,程寒邀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玩,因为程夏在书房里写作业,所以他们也玩得静悄悄的。
程夏怕叶校,乖乖坐在书桌前写她布置的作业,直到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欢呼。
“燕清!”
“你终于来了,快过来。”
他们众星捧月般欢迎着某个人的到来。
程夏闻声而起,把笔丢下,甚至拍了一下桌面:“燕清哥回来了!”
叶校眉头蹙了下,看着程夏:“坐下,写完这张试卷再出去。”
小姑娘迫于她的眼神压力,耷拉着眉眼坐回椅子上,拿起水笔在纸上写画,她扭头偷看了眼叶校,她正在检查她的英语试卷,面色平静,完全没有被外面的吵闹影响。
程夏小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叶校头也不擡地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程夏说:“燕清哥回来了啊。”
叶校淡淡地反问:“所以呢?”
程夏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是她的提问太莫名奇妙了吧,她写完试卷递给叶校检查,但是没有立马出去。
叶校的定力影响了她,叶校批改试卷的时候,程夏还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等待,她问:“姐姐,你大学学什么专业啊?”
叶校说:“新闻。”
“那你以后会当记者吗?”
“应该吧。”
程夏抿着嘴角,悄悄地笑了笑:“那你和燕清哥以后会是同行哦。”
叶校觉得不自在,脊背也有点僵硬,不知道为什么,她静了半天,漫不经心地回话:“哦,他也是新闻专业出身。”
程夏神秘一笑:“错,他学的是阿拉伯语,但现在在电视台工作。”
叶校大概知道了她的不自在来源于哪里,她不习惯也不能坦然与人谈论顾燕清,但是她内心深处又渴望了解他更多,因此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学这门语言的人不多,难学程度仅次于汉语,她有些意外,因为顾燕清给她的感觉像是那种帮家里做事的富二代,生活悠闲而富足。
她违心地说了一句:“哦,我以为会是做翻译什么的。”
程夏忍不住道:“对啊。他很叛逆,把我大大他们都快气死了,本来打算让他进外交……”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应该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说某些话。
叶校巧妙地接话:“不要说别人了,不好好学习你考重点很有问题。”
“哎呀,我知道了。”
叶校花了两分钟给程夏批改试卷,又花了十分钟看着她把试卷订正完毕,今天的工作全部完成,她打算离开了。
已经是晚上六点,天还没有黑,但是小区里已经亮起了路灯,催促着打工人赶紧归家。
客厅里,程寒和他的朋友们正放着幕布看电影,见叶校出来,程寒说:“叶校,和我们一起玩一会儿,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叶校看着那些人,没有自己认识的,她深知自己无法融入别人的闭环世界,便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程夏也捉住她的手,“这么早回去干嘛,你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
程寒的朋友也笑着邀请:“对啊小姐姐,一起玩呗。”
叶校热情难拒,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只好说:“不是,这儿离我的学校有点远,太晚回去不方便。”
“留下来吧。”顾燕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两人维持着很近的距离,叶校能听见他喝水的轻微声音,他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来,“晚上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