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叶校拧开台灯,电脑开机,打开文档,开始写论文。
半个小时后,进度为0。
她的手机在桌上震动。
G.:【回去了吗?】
叶校:【嗯。】
此前的时间里,除了写论文卡顿,她还在思考要不要把在楼下见过胡瑞文的事告诉顾燕清,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能想起来。
心思严谨如叶校,她不得不考虑:早晨六点半一个女人出现在一个男人家楼下,能是巧合吗?
她看到对话框上方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忽然又不想扫兴,何必让两个人都为这件破事浪费时间思考。
她给顾燕清回复了几个字:【我今天有点累,先睡了。】
很快,他删光了原本要发过来的文字。
G.:【晚安。】
叶校:【晚安。】
她的确不想再浪费时间思考这些事了,顺便敷衍了他;以至于完全没有思考,今天下午他们在球馆,不经意的亲密动作,无法抗拒吸引力的靠近,或许已经被人看出端倪。
叶校往上翻了翻和他的聊天内容,自从知道这个网名背后是谁,他们就再也没有闲聊过了,只为说事。
顾燕清还是没有发朋友圈,他已经一年没有发布任何动态了,甚至更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叶校点开他的微信头像,还是那个破败的建筑,神秘,腐朽,毫无生气。
她并不了解他。
也许顾燕清发现了她的敷衍和冷淡,他们又将近两周没有联系。
天气越来越冷,叶校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实习上。
这天,叶校和同事去郊区采新闻,都是一些家长里短、但又波谲云诡的事情,比如:年轻夫妻吵架,妻子要离婚,恼羞成怒的丈夫把两岁孩子的衣服扒光,悬在六楼窗户上,威胁妻子如果离开就摔死孩子。
叶校身上背着任务,采访过程并不顺利,在郊区耗了好半天时间,一口热水都没喝上。
回去的路上,坐在出租车里,前辈同事弯腰用餐巾纸擦着鞋边的泥,“跑新闻辛苦吧,真他妈后悔。”
的确辛苦。
叶校想,在学校当老师应该不至于这么狼狈。但是她想走的路,要奔赴的理想,哪有容易的呢?
傍晚天空压低,灰蒙蒙的,飘下来盐粒子。
第一场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到来了,叶校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也没穿羽绒服,她把出租车的窗户关上。
回到办公室,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整理素材。
雪没有停,看这趋势是要下一整夜。叶校有点想顾燕清了,想抱着他睡一觉,用力做一次;她在同事们嘈杂的聊天声中,打开手机。
翻到和他的聊天框,然后看到了十天前,她过分的敷衍。
于是叶校又把手机关掉,没给他发消息。
她伏案工作了一会儿,同事走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宣布刚刚的聊天结果:“叶校,晚上去吃火锅,吴耀请客。”
吴耀是同组的一个男生,比叶校大一届的同校学长,工作成绩十分耀眼,阳光开朗,并且长相还帅气;但是人的属性不可能只有一个维度,叶校还听有同事私底下讨论,主编经常把重要的线索和资源都给到吴耀,理由是男生无论在体力上还是在沟通上,比女记者更出色,也更能吃苦。
叶校都不知道这种论断有何依据。
但无论如何,吴耀这个人的色彩在她面前是非常复杂的。
叶校看了男生一眼,点头说:“好啊。”
男生咧嘴一笑:“那我定位子咯。你们有忌口的可以跟我说。”
看样子,还是个温柔体贴的男孩子。
顾燕清忙了一周,难得一个正常下班的时间,他想约叶校,但实在太累,什么也做不动,只能作罢。
洗完澡刚准备躺下,就被程之槐喊过去吃饭。
去吃一口东西也好,以免饿死在家里。
而程之槐叫他去吃饭,却不是在家里吃,因为保姆请假回老家了,程之槐要带全家人去吃火锅。
顾燕清无语,但分寸感让他没有掉头就走。
程之槐早早定了一个大包厢,还点了几扎啤酒,扬言让顾燕清和程寒其中一个人别喝,因为要开车。
顾燕清跟程寒说:“你随便吧,我无所谓。”
程寒讪笑着说:“我也无所谓,那就杯底养养鱼吧。”
吃到后半场,顾燕清出了包厢去去付钱;程之槐不会做出争着付钱这样掉品的事,但给程夏试了个眼色让她跟出去看看总共花销多少。
程夏也无语,妈妈在酒局饭桌上的那一套“眼色文化”竟然用到自己人身上,谁付钱不都一样吗,为什么要这么谨慎客气?
程夏跟在顾燕清后头,没仔细看他是怎么刷卡的,在吧台挑了颗陈皮糖丢在嘴里,她眼睛一瞥,看到了叶校和一个男生坐在窗边的位置。
四人桌,对面两个位置摆着碗碟但是没人,叶校和男生并排坐,低声交谈,叶校坐得笔直,脸上浮现出一层很浅的笑意,但被灯光映得红润温暖。
“走了。”顾燕清拿到停车券,拍了下程夏的脑袋,“看什么。”
程夏没有动,还盯着叶校,眼神里也生出一分不理解,她面无表情地对顾燕清说:“我看到叶校姐姐了,和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正在喂她吃东西。”
“……”
同一时间,顾燕清也看到了叶校,以及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叶校吃饭的时候很规矩,也很认真地吃,男人负责照顾,殷勤地用公筷给她夹上几片厚切牛肉,补充茶水。
然后,顾燕清移开视线。
他自认不是一个小肚鸡肠,又有疯狂占有欲的男人,但他立马就想到了两周前,叶校和胡瑞文谈笑风生聊自己的理想和职业规划;毫无顾忌地和程寒出来见朋友,让程寒教她打球,碰她的小腿。
她拒绝和他一起出来吃晚餐,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及,九点钟就敷衍说要睡觉了,她叶校什么时候在十一点前睡过觉?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如此惊人,可以记住这么多无聊的细节。
很好,顾燕清又多了一个令人无语的属性,记仇。
程夏问:“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啊,顺便认识认识她的男朋友?”
顾燕清:“打什么招呼,你知道是男朋友?”
程夏疑惑:“不是男朋友吗?”
顾燕清没回答这个问题,说:“不去。”
说完他离开前台,离开前,顺便还把叶校那一桌的费用给结了。
叶校和吴耀吃了一会,那两个去上厕所的女同事回来了。
看见吴耀给叶校倒茶,忍不住调侃道:“吴耀你对美女也太殷勤了吧,怎么不见你给姐姐勤快地倒水呢?”
吴耀无奈耸肩,“好啦好啦,你们要喝什么饮料,我去拿。”
“我们就要喝你倒的大麦茶,别的什么都不要。”
叶校:“……”
吴耀被打趣,甚至是有点过分的玩笑,也并不恼火,耐心又好脾气地说:“我是咱们这桌唯一的男生嘛,应该做的。但是你们别开玩笑太过火了哦,会给女孩子造成麻烦的。”
他看到叶校脸上,并没有害羞和要解释的意思,只有淡漠,和那么一丝不耐烦。
女同事吃得有点兴奋,便说:“就是觉得你们俩很般配的,在一起也不错,是我们公司的颜值组。”
吴耀又是无奈一笑,他的解释好像没用。
叶校静静地搁下勺筷,她的性格是不会允许自己身上发生一些糊里糊涂的事情的。解决这些事的办法就是彻底澄清,杜绝。
她告诉她们:“不要开这种玩笑,不好笑。我有男朋友。”
桌上人安静一秒,立即道歉:“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乱扯鸳鸯谱了。”
吴耀眼里的小火苗也熄灭了。
八点多,几人吃完准备离开,拿好外套和包后,一起走到吧台。
吴耀说了自己的座位号,调出手机付款码。
服务生说:“你们那桌的账已经付掉了。”
吴耀:“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服务生看都没看电脑,轻描淡写地说:“没看错,半个小时前一个男士付的。”那个男人长得还非常帅,这一点她没说。
吴耀想不通有这种好事,是不是有人付错了啊?
叶校也想不通,但她不觉得和自己有关系,便穿上外套走出去。
这个小小的插曲,直到周末,她去程夏家里才知道怎么回事。
程夏初三的课程基本上全都学完了,下学期开始总复习。但是作为她的家教,叶校不可能到下学期再开始查她的问题,给她查漏补缺。
弄完当天的功课,叶校让程夏把近期的试卷和习题都拿出来,还有让她整理的错题集。
错题集是程夏的痛处,她完全不想好好做。因为每一道题的失误,她好像都是可以避免的,然后还要面对叶校的灵魂拷问:“你在想什么?”“多写几个字你真的会很累吗?”“为什么错题集上的题还会做错,你认真的吗?”
简直了,直击心灵。
叶校把一下午的时间都花在程夏身上,她这么认真,程夏也没有道理跑去看电视,只好任劳任怨地呆在书房。
一直弄到傍晚,叶校放程夏去休息喝水,她有事要离开了。
程夏歪在椅子里,看着她说:“姐姐,你要和男朋友约会吗?”
叶校脑袋突突直跳,难道被发现了?
她淡定地反问:“什么男朋友?”
程夏提醒她说:“就是前几天在火锅店,我们也去吃那家了,看见你们。”
叶校想起来了,“哦。”
程夏看她的脸上并没有表情,也没有否认“男朋友”这个称谓,她又追问:“是你男朋友吗?我和燕清哥都看见了,他还给你们把钱付了。”
叶校没有回答程夏的问题,只是说:“好了,你妈妈快回来了,去看会电视吧。”
程夏:“哦。”
叶校从程家出来,走去地铁站。进站刷卡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又退出来。
然后去附近的商场,漫无目的逛了一会,本来回去是有点事要做的,现在计划被程夏的话打断了。
顾燕清看到她和吴耀在一起吃火锅了。
那天晚上是个什么情形,叶校比谁都清楚。四人座的位置,两个女同事抢先占了一排,叶校只能和吴耀坐在一起。
整个吃饭过程,吴耀作为桌上唯一的男生,对大家都很照顾和客气,一直在帮大家夹菜;但那两位已婚的或者有男朋友的同事,的确也开了他们的玩笑。
程夏既然认为吴耀是她的男朋友,肯定是看到了什么。
顾燕清付钱,并不因为他是散财童子,几百块也装不了阔气。
叶校说过自己不喜欢在钱上占别人的便宜,但是顾燕清也在表露自己的态度,他看见了,有情绪了,顺便敲打了她一下。
他的信号她收到了。
叶校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个商场距离他的公寓不远,只隔半条街,她找地方解决了晚餐,又坐了一会,快八点的时候给他发微信。
【你在忙吗?我今晚想见你了,可以约吗。】
发完她把手机丢进衣兜里,继续逛起来,如果他拒绝,她立马就离开。
八点半,顾燕清给她回消息:【我来接你,半小时。】
叶校:【我不在学校。】
叶校:【在你家楼下的商场。】
顾燕清没有回了。
叶校站在商场门口,温度很低,寒风猎猎,旁边的年轻男女也在等车,低声埋怨这个点实在太难打车了,前面竟然有30几位乘客在排队。
叶校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十分钟后,她的视线里多了黑色的皮鞋,西裤,在她面前站定。
男人看她身上的外套,拧眉,学她一贯拷问别人的口吻,对她说:“你多穿一点会怎么样,能热死吗。”
叶校淡定地笑笑:“的确冷。”
然后顾燕清擡手,在她耳朵上捂了捂,又揉了揉。他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叶校穿,但是没什么好脱的,因为他比她穿的更少,只有一件衬衫,看到她的微信,立马就跑出来了,什么都没管。
顾燕清扬了扬下巴,说:“走吧。”
叶校问:“去哪?”
顾燕清用明知故问的眼神扫她一眼,“回家。”
“你没开车吗?”
“走过来的。”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总之周边的人非常多,还有提塑料桶卖花的小姑娘。叶校跟在他身后走着,然后手穿过他的五指,握了上去。
顾燕清没回头,也没有看她,只是自然而然地反握,十指相扣,“不怕被熟人撞见?”
叶校说:“应该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