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鲸进电梯的时候,正好看见九楼的任老太太出来,她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泰迪。
她问:“您养小狗啦?”
任老太太说:“我女儿家的狗生了,我抱来一只陪着我。”
小泰迪在老人怀里,豆粒大的眼珠子惊恐地向外面张望,怯生生的。
林鲸提醒道:“那您遛狗的时候记得要牵绳啊,这个小区里的大狗很多的。”
老太太急着去遛狗,匆忙道:“知道了。”
林鲸有点无奈,感觉老年人对旁人意见总是怀揣着顽固和不屑。
她回到家,屋子里又是黑漆漆的,随着她开门的动作,走廊的感应灯一路蜿蜒到卧室门口,逐次亮起,将视线变得清晰。
偌大的房子,没有丝毫活物气息;林鲸不太想面对这样的屋子,今晚应该在爸妈家睡,然后早上再过来上班的。
可这又和她一直向往的独居生活相悖。说到底,还是她习惯了每次晚回来蒋燃都在,或是在客厅坐着,开着电视,他随便做什么事情;又或是在书房,听到林鲸开门的声音他就走出来逗逗她。
怎么回事呢?
人心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好似一只弱小的飞蛾天生具有趋光性,有点期待蒋燃回来陪她了。
工作她自己努力就好,生活最好有人能陪伴。
她先绕去厨房喝了一大杯水,之后才回到卧室里,洗完澡,拿出ipad坐在床上刚打开,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
蒋燃:【回家了吗?】
林鲸:【早就到了。】
她盯着聊天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急等着要看他再发来什么,结果一分钟过去了,不仅没有消息,那几个字也不见了。
她正纳闷,手机忽然响起苹果的专属的铃声,在掌心抖动,来电界面把她吓得一激灵,抖掉在被面上。
那边没出声,静止了三秒,还是林鲸先开的口,“你忽然打电话给我?”
蒋燃说:“发现一个问题,我出差的时候,只要我不打给你,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
他理解有误,林鲸不是问这个问题,而是说为什么从微信切换到电话。
她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便没有说,不自在地问:“广州漂亮吗?我没去过。”
蒋燃说:“我到三天了,你现在才问我?”
然后又问:“今天给爸过生日,怎么样?”
林鲸微微蜷曲起手指,告诉他:“也没什么,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饭。然后我妈问你怎么没来。”
蒋燃有些意外,“你怎么说的?”
林鲸说:“说实话啊。”
蒋燃轻笑,“你爸妈应该对我这个女婿,有点意见了。”
林鲸小得意了一把,“那你自己去给他们打电话解释啊,为什么岳父五十岁生日这么重要的事不来呢。”
蒋燃:“我不太习惯。”
林鲸一直觉得蒋燃和自己父母相处的挺好的,平日里见面也能聊到一起去,她问:“你不喜欢我家的氛围吗,我爸妈不好相处?”
“不是,我挺喜欢你们家的。”蒋燃吸了口气。
林鲸不明白,又好半天没接话。
蒋燃:“你呢?这些天过得好吗?”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也还可以吧。”林鲸不想告诉蒋燃自己工作上的那些糟糕的事情,因为就算说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会多想,“最近不是很忙,生活节奏就感觉慢了点。”
蒋燃看了眼时间,“洗澡了吗?”
林鲸说:“刚洗好,现在躺在床上了。”
“哦,今天穿的哪件睡衣?”他忽然这样问。
林鲸下意识搓了搓脸颊,因为她感觉到有一撮小火苗在那里燃烧着,热意燎人。被他这样昧味的话撩得不知所措,她只能装傻:“你说什么?”
蒋燃似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下,他知道她又在逃避,坦然地问:“你的衣柜里有四条睡裙,今天穿哪一条?”
“……”
林鲸避无可避,过了好久才小声说:“就是,奶油黄的那一条啊。”
蒋燃的语气散漫着,扯低了尾音:“那条吊带的?”
“对。”
“嗯,我也很喜欢。”虽然看不到,但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穿睡衣的样子。
林鲸觉得自己呆呆的,被撩着好傻,她决定反将一军,“你喜欢,那我把它送给你好了。”
蒋燃的笑意在嘴角漾开,“我只是喜欢看你穿。”
啊!
林鲸一个扑腾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宛如毛茸茸的小奶鸭一个猛子扎进湖里。
啊啊啊啊他太会了!
遭不住怎么办?
蒋燃跟她说了句:“等我一下。”
然后挂上电话,林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是有事要忙。
她又搓了搓脸颊,把手机放回去充电,准备睡觉,便看到他发来的视频聊天申请。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点开,闯入眼帘的是夜幕下,高耸入云的广州塔,细细的小蛮腰笔直插|入装满星星的天幕,可以链接天上的闪电。
即使是五光十色,但也增添一抹奢华的纸醉金迷的味道,令人向之往之。
蒋燃的面孔挪过来,林鲸的眼神还痴迷在这上面,“很漂亮,不过,你忽然给我看这个干嘛?”
蒋燃说:“你不是问我,广州漂不漂亮吗?”
林鲸绷直嘴角:“还有别的角度吗?”
于是蒋燃给她调整角度,扫视了一周,林鲸注意到他住的房间很大,是半弧形的落地窗,是个套房,有点像酒店宣传片里的那种规格。
蒋燃把手机收回来,“看好了?所以,你的什么时候兑现呢?”
他是要看她的睡衣?
林鲸心里竖起一个疑问号。
显然,蒋燃此刻就站在那个迷踪幻影的入口处,冲她招着手,告诉她里面有甜美的果实,可惜林鲸不敢进入,她始终脚步踟蹰。
她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有让我看看你的房间。”
“看房间做什么?”
林鲸促狭地笑了下:“看有没有藏人。”
蒋燃没有拆穿她转移话题,还配合着她玩:“可以给你看,不过,若是没有人你怎么说?”
林鲸:“先看了再说,万一呢?”
翌日一早,林鲸困顿地醒了,胸口被硬块儿挤压的好疼。
她从被子里爬起来,才看到是手机掉落在被子里,被她压在身下。
昨晚视频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的,早上打开手机一看,竟然聊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挺可怕的事情。
两人的亲密愈加频繁,她会不会越陷越深?夫妻双方,如果有一个人是只走肾不走心的话,那另一个人会很可怜。
白天的太阳晒得人大脑越发清醒,蒋燃的段位明显很高,林鲸不想自己成为一个可怜的人,所以不能沉浸在里面。
上班经过15幢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女网红,林鲸记住了她的本名,谢云云。
她手腕上挂着牵引绳,但是另外一端垂在地面上。她把大金毛放开,让它自己去草丛里方便。
林鲸走过去提醒:“谢小姐您好,您最好不要把狗狗的牵引绳松开,这样不安全,早上会有老人带小朋友出来散步,如果不懂事逗了您的狗就不好了。”
谢云云今天早上已经不止一次被物业的工作人员提醒她牵住狗了;她觉得好烦,这个高档小区的服务宗旨就是来给业主添堵的吗?这么多保安是干什么吃的?不是来保护业主安全的吗?
她赌气地反问了一句:“你们物业不是有保安的吗?难道不能保证业主的安全吗?”
看这个小物管还说不说话。
林鲸说:“物业的保安负责巡逻维护小区治安,你要贴身保护需要自己雇;所以请您还是注意一下,如果出现意外,大家都负不起责任。”
谢云云的气话被堵了回来,但林鲸说的并没有错,只是气哼哼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物业的人要说几遍啊?”
林鲸摆上刀枪不入的职业微笑脸,看着她把牵引绳挂到金毛的项圈上,才满意的离开。
回到办公室,她和同事说起这件事,立马就有人附和:“我前两天早上也看到她总是带着狗出来随地大小便,有时候还松狗绳。”
另一个人说:“有些业主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了不听,听了不做,真出了事儿又来怪你物业监管不力。无语吧?我们是做服务的,不是做奴才的。”
林鲸虽然没有和他们一起抱怨,但也觉得这件事很为难,因为他们也不是执法部门,只能引导。否则物业管得过于谨慎了让业主不快,就告你一个侵害他人合法权益。
这个谢云云还是出现在她的负责的楼栋……16幢还有一个任老太太,也不是善茬。
林鲸的担心不无道理。
晚上八点,她还在办公室加班的时候,接到任老太太的电话,尖叫着让她喊保安:“小林管家,我的狗要被咬死了!”
林鲸的脑袋懵了一瞬间,待神态恢复清明,问她怎么回事,任老太太激动的说不清楚话,只说自己在湖边。
可是环着溪平院的那条湖好大……
林鲸告诉对方,让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然后通知了保安,让他们赶紧去湖边找人。
溪平院的保安在晚间是每隔半个小时,绕着小区巡视一周的,已经算严格,但这并不能保证每个地方时时刻刻有人看着。
这是林鲸上班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严重的事,她拿上手机,匆忙跑出办公室。
林鲸找到任老太太的时候,保安还没到。
黑漆漆的湖边站了两个人,两条狗。另一个人竟然是谢云云,林鲸当时就绝望地两眼一黑,让她掉进湖里算了。
谢云云的金毛脱离了她的掌控,死死咬着老太太的小泰迪,显然那只小泰迪在凄厉地惨叫两声之后,一息不动地躺在地上,宛如一块儿咖啡色的抹布。
大狗把它叼起来甩了甩。
场面过于血腥,任老太太的心都要痛死了,谢云云躲在一旁尖叫,于事无补地喊着:“弟弟,松嘴,松嘴!啊啊啊啊!”
林鲸实在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说:“你别尖叫了,会刺激狗的情绪。”
于是谢云云不叫了。
老太太见再没人阻止大狗,竟然想从金毛的嘴里抢回自己的小泰迪。
林鲸拽住她:“您别靠近了,小心被咬到,保安马上就来了。”
任老太太恶狠狠地冲林鲸喊:“这不是你的狗,你当然不在乎!”
林鲸:“……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任老太太挣脱林鲸的手,等林鲸回过神再去抓她的时候,人已经冲到狗前面了,她恶狠狠地踢了金毛一脚,它“嗷呜”一声尖叫。
金毛受到刺激就要来咬人。
当那个庞然大物冲向自己的时候,老太太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然后,她做了一个令林鲸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举动。
她下意识把林鲸当做安全屏障,把她往前一推,自己躲到林鲸身后了。
其实林鲸的脚踝被狗咬到的一瞬间,她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被涌上去的一瞬间,神经崩溃了,豆大的眼泪已经从眼泪滑落,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很快,同事和保安就赶了过来,把林鲸从地上扶起来。
保安带了工具,几人合力把狗给控制住了,踹了几脚,叉进笼子里。
谢云云哭着喊着,怒骂保安虐待她的狗;任老太太又警告谢云云,这笔账她记下了,等着吃官司吧。
现场一片混乱。
只有赵姐扶着林鲸,帮她擦眼泪,问她哪里有没有被狗伤到;听到两位业主的对骂,心都凉了。
宛如在看一本现实版的《人性丑劣之书》,华贵的衣衫和精致的豪宅也掩饰不住恶臭。
周经理闻言赶来,看了眼林鲸的伤口,对她说:“赶紧的,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打针,这个事儿不能拖。”
赵姐磨磨唧唧的,“那这现场怎么办?”
周经理白了她一眼,气急地吼出来,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是人重要还是狗重要?我们物业服务人员也是人,有人权!你们长了狗脑子吗?这些狗死了也好,什么玩意儿啊?”
顿时,谢云云和任老太太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