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林鲸手绕到脑后,把吃饭时用珍珠鲨鱼夹固定住的头发散下来,然后脑袋靠在后背上,闭上眼睛。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蒋燃也沉默着。
车停在一条拥挤的路段,半天没往前挪动一米,不懂为什么九点半了还这么堵。
林鲸瞪着前方的车灯,似要瞪出一个窟窿来。
蒋燃侧过身,往前方的广告牌看了眼,给她解释:“前面是商场,今天正在做活动。”
林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哦。”
终于开了一个口子,她沉吟几秒,问蒋燃:“今天我和叶思南在房间里说话,你听到多少?”
蒋燃如实回答:“没什么,就你说最后一段。”
林鲸对那段话做不到底气十足,但也略微不屑地鼻音轻哼一声,几不可闻。
前面的车纹丝不动,后面的车又在“滴滴”地摁喇叭,大概蒋燃也等的不耐烦了,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轻微地敲击了几下。
“叶思南从小被惯的有些任性,你别——”
“你不用帮她解释,也不用帮她道歉。”林鲸出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告诉蒋燃,“都是女生,我应该比你更了解她。”
林鲸很懂小姑娘心里的那些道道弯弯,也只有女孩子才知道怎么气女孩子,因此才有的放矢。小时候蒋燃是她哥时,她总是欺负蒋燃,这些林鲸都看在眼里。现在蒋燃结婚了,她又忿忿不平觉得自己的家人被瓜分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全被她占了。
“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针对她的,你别放心上。我不喜欢被人拿捏。”
蒋燃笑着看她一眼,反问:“你觉得我生气了吗?”
林鲸装傻:“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蒋燃没跟她计较,“你不喜欢姑姑家的氛围,以后我们就少去,不用管他们怎么说怎么想。”
林鲸很惊讶蒋燃会这样说,那是养大他的姑姑,不是别人。
“那是你的亲人。”
蒋燃挑眉:“所以呢?你还是我的老婆呢。”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莫名其妙的让林鲸心中的不快消失了七八成,她也为今晚自己的强硬感到抱歉,于是放软了语气说:“结了婚就不跟亲戚联系了,你让人家怎么想你?重要的是,怎么编排我?以后该去还是要去的。”
蒋燃听她一本正经的说教,颇有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和可爱,他开车的右手垂下去找她的,林鲸默契地去捉住他的手掌,给他的手指按摩了几下。
“嗯,以后你做主吧。”
林鲸白他一眼,男人就会花言巧语,“哼!”
“还哼?”蒋燃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快到家了。”
到家又怎么样呢?
开车牵手不是好习惯,没一会儿两人就分开了。林鲸的内心并没有感到轻松,因为叶思南对她的杀伤力,远远不止是说两人条件匹配的方面。
而是有关于蒋燃过去那段感情。
她静静地看着蒋燃认真开车的侧脸,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死活问不出口。真的和继妹谈过吗?到底因为什么分手?是被迫的?以及现在还喜不喜欢。
一连串的疑问让林鲸难以平静,哪怕已经做过许多心理建设,她却无法把心底的疑问交出去。
记得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亲戚家做客。表姐很喜欢她,还把她带到房间里去,告诉她,床上的玩具全都可以玩,像在自己家一样。
林鲸才四五岁,并不懂得什么叫隐私和底线。当时她看到表姐的床上放着一个漂亮的滑盖手机,就拿过来把玩了一会儿,乱摁一通。
她被表姐抓个现行,对方立马就变了脸,大发雷霆地指责她。哪怕林鲸哭着道歉,也解不了表姐的气。
爸妈赶紧给表姐道歉,承诺如果手机坏了会赔一个新的。
回家以后,林海生批评了林鲸,说以后到别人家里,不要因为主人客气就可以为所欲为。
可如今回想来,当时的林鲸做错了吗?也不见得,她不知道手机里藏着什么,也不懂隐私的意义。
当然,表姐也没有错。她的少女心事被人看光,如同衣下伤疤被曝露太阳之下。
爸妈的教育非常好,林鲸从那以后便极懂得分寸。
一如现在,蒋燃就像她那个不熟悉的远房表姐,分寸感让她开不了口。
她可以在无所谓的小事情上撒娇,发小脾气,但不能为所欲为;因为不知道蒋燃的底线在哪来。
一旦触发了机关,眼前的假象恩爱就化为乌有,是她亲手搞得一团糟。但如果他们的感情更好一点,这些疑问就不复存在。
性格里的胆怯,惰性,和抗拒改变,令她感到难过。
林鲸心里憋着小小的一口气,回到家以后也没有理会蒋燃。
蒋燃去阳台打电话。她去浴室洗澡。
主卧里有个按摩浴缸,林鲸今晚泡澡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情,差点睡着,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蒋燃已经穿着睡衣站在浴缸前了。
他握住她的胳膊,居高临下的说:“在浴缸里睡觉很危险,不许这样。”
林鲸努了努嘴,听见他轻声斥笑:“说你一句,就不高兴了?”
狗屁!她才不是因为这句话不高兴的呢。
他把浴缸里的水放掉,扯了条白色的大浴巾把她包起来,乱七八糟的撸了几下头发,把她擦干,然后弄到床上去。
刚有了身体的交流之后,再在床上抱在一块就有些短兵相接,一触即发的意味了,两人都有些食髓知味。接下来的事情像走程序一样,做安全措施,气喘吁吁的纠缠在一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被大灰狼吃干抹净,最后大灰狼温柔地帮她顺顺毛。
林鲸四肢无力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待脸上的潮红褪干净,她穿上衣起身出去。
蒋燃坐在床上问:“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林鲸穿上睡裙,回头说:“我想起来有点工作没做完,本来准备下班后做掉的,结果去你姑姑家耽误了。”
蒋燃蹙着眉:“还有多少?”
林鲸说:“你先睡吧,别等我。”
蒋燃没有阻止她,但男人眼底的不满和失落也是真的。
林鲸勾了勾唇,虽然蒋燃很无辜,但她就要很小心眼的略略报复一下,她就是要任性。
林鲸这个周六非常忙,她计划要在周日把宣讲活动落实掉。
一来工作日大部分业主都是要上班的,可没人有时间参加物业的活动;二来她还有别的工作要做,一直拖着干什么都不能专心。
因此,她一早就出门了,把休息的蒋燃丢在家里,早饭也没做。
等他九点半起床的时候,给她打电话,“你去哪了?”
林鲸知道他在没话找话,却并不接茬:“我当然在上班了,你有事吗?”
蒋燃被呛了下,还是好脾气地问:“中午回家吃饭吗?”
林鲸举着手机,很有腔调地说:“我很忙哇。”
蒋燃无奈一笑:“我在家,也请不到你回来吗?”
林鲸非常绝情:“不好意思,不可以哦。”
到了十一半,林鲸意外地接到一个外卖电话,“请问是林小姐吗?”
林鲸说:“你是不是打错了,我没点外卖。”
“电话没错。”
有了前车之鉴,林鲸立马就明白是谁干的好事了,对外卖员说:“是我,你进来吧。”
蒋燃给她点了一份日式料理,鳗鱼饭,一份汤,还有用恒温袋装着的冰激凌球。这家店的味道很好,鳗鱼肉质滑而不腻,脂香四溢。
林鲸乖乖地把饭都吃完了,盒子扔丢,然后把冰激凌送给了同事。
回来办公室里,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无论蒋燃有什么感情经历,都是遇到她之前发生的事,她在胡乱怄什么气呢?
陈嫣是妹妹又如何?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不经常来往啊。
于是,整个中午,她来回纠结拉扯着。心中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要把蒋燃扎成个窟窿,一个又在为他辩解。
赵姐已经从家里回来了,对林鲸说:“看来你的新婚生活不错啊,老公这么疼你。”
林鲸绷住表情,“算了,不说他了。”
赵姐不知看出了什么,说道:“小姑娘作一作见好就收,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心给作没了。”
林鲸不喜欢她这句话,她并不觉得自己作,难道她必须高攀着蒋燃吗?
饭后广告公司送来活动物料,她跟会所那边确认了场地,以及到场的业主人数,然后开始马不停蹄地布置,整个下午的时间被支配的密不透风。
忙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她本以为蒋燃这种大忙人,肯定又出去了,却意外发现他在客厅坐着,在看电视。
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看着也不像外卖,她惊讶问他:“别告诉我是你做的。”
蒋燃起身走向她,瞧着她不相信的样子,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这是什么眼神,你不相信我?”
林鲸被他拽去洗手,两人挤在一个洗手池前,她从镜子里看他,“因为你长了一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脸,没法相信。”
蒋燃叹了口气,说:“本想在你面前装装好丈夫的样子,被你一眼看穿。好吧,的确不是我做的,今天过来的保洁阿姨,我拜托她帮忙做了顿饭。”
林鲸就知道!她弹弹手指,弹了他一脸的水,被蒋燃抓住摁在盥洗台上,他盯了她一会儿,很认真的问:“从昨晚到现在,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是我的错觉吗?”
林鲸就不能和他这么严肃的对视,他的眼睛好锐利,她怕自己的心事会全都从眼睛里溜出来,便扭头撇开。
蒋燃擡手捏着她的下巴颌儿,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坚持己见:“昨晚在姑姑家的事,都说开了吧,你不至于为不相干的人跟我置气。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林鲸看他要追究到底的样子,倍感压力,含糊地埋怨:“你好烦哦,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女孩子的脾气就是很奇怪的啊。”
“必须问清楚,我不想遭受不白之冤。”蒋燃缓缓地说,眼神微微聚拢,尝试了一些猜测,“是你工作的时候我在家呆着让你不平衡,还是在床上的表现让你不满意?”
林鲸脸蛋骤然涨红了,猛地推开他,“你讨厌死了,干嘛在这里说这个。”
她跳下来,跑去餐厅装饭。心“突突”地快跳出来,刚刚和他在浴室对视的某一瞬间,她几乎要将心底的疑问和盘托出。
蒋燃跟过来,他并没有因为林鲸的嗔怒而中断思考,看眼神似有察觉。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饭的时候,蒋燃跟林鲸说了一件事,“家里找一个阿姨吧,我们都要上班,忙不过来。”
林鲸:“现在雇钟点工打扫卫生就很好了啊,也没什么家务需要做的。”
蒋燃给她碗里夹了把空心菜,“主要是做饭,你天天吃外卖也不行。”
林鲸还是觉得现在就请阿姨,有点浪费了,两人都不太需要照顾。她刚说出一句:“我自己也可以——”
蒋燃不容置喙:“你在爸妈家是不做饭的吧?”
林鲸:“行吧,你出钱你说了算。”
“还有一件事。”
“还有?”
“你们物业办公室,是正常接待所有业主的吧?”
林鲸放下碗筷:“怎么了啊?”
蒋燃说:“吃饭吧。”
林鲸觉得他有点奇怪。
晚上睡前,林鲸联系家政公司找阿姨。以前她只是给业主介绍过合作的家政公司,价格都是业主自己谈。
这次轮到她自己,给对方提了自己的要求,不需要住家,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洗衣服,然后做一顿饭。
对方已经和她接触过几次了,开口很直接,“按照这个工作量,一天大概需要做四个小时。”
林鲸不太清楚:“差不多吧。”
对方:“这样的话,每个月四千块钱,能接受吗?”
林鲸手机差点儿砸脸,家政这么赚钱的,每天四个小时这么贵?
她颤抖着手打字:“这是报价还是底价?”
“林小姐,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给我们公司介绍不少业主,我都没给你套路,直接一价到底。”
林鲸:“还能打折吗?”
对方无奈说:“我真的没给你套路,是底价,住你们那个小区的人吃顿饭也不止四千了吧。”
林鲸:“我考虑一下哦,过几天给你回复。”
她退出微信,把手机倒扣在肚皮上,人安详地静静等待去世。
大受震撼!
一个阿姨四个小时四千块,而她在升主管前,一个月的工资扣掉税也就五千……而且她一个月工作26天,一天几乎十个小时在岗待命。
如此算来,她这个工作辛苦又受气,还赚不到钱,真不如一个阿姨。
当然不是说人家阿姨的劳动不值得,而是从侧面看出,她这个岗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螺丝钉而已。
林鲸忍不住再次默默叹气,人生都失去色彩了。
蒋燃推开门躺进被子里,又顺手把她捞进怀里,碰到她放在肚子上的手机,给拿了出去。
林鲸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滚烫的气息,含混着沐浴露的香味,温热的手掌在她柔滑的臀上轻拍:“手机不要放进被子里。”
林鲸说:“刚刚在找阿姨。”
“找到合适的了吗?”
林鲸说:“谈了一个。只询了价,每天四个小时,月薪四千。”
蒋燃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你觉得合适就定下来。”
“……”
林鲸忽然觉得自己和蒋燃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抠着手指问他:“那你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多少吗?”
蒋燃顺势调整位置,把她拢到自己臂弯里,停顿了一会儿,“林鲸,你需要养家糊口吗?”
林鲸皱着小脸,情绪很低,蒋燃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她。甚至让她感觉自己距离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远了,现在她因为一点一两千的工资而产生落差。
可她最初不是这样的啊,她会因为写过出彩的文章,想出绝妙的创意而骄傲,受到同行业的嘉奖和赞许。
蒋燃看她眉头深锁,“人的价值不是明码标价的,你不要钻牛角尖。”
林鲸说:“可是公司就是按照我的价值,给我开的价。”
蒋燃问她:“价值尺度,每个人心中的标杆是不一样的;你是觉得公司开的薪酬对不起你的付出,还是觉得自我价值落后于区间值?”
林鲸只是感觉有点颓败,又很羞耻,她往蒋燃怀里又钻钻,“我不想讨论了,好烦哦。”
“做什么不烦?”他亲亲他的耳廓,“你不开心可以考虑辞职,慢慢想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有人养你。”
蒋燃双手放在她肋骨两侧一掐,把她挪到枕头上,倾身上来前,去床头柜够东西。
林鲸很衬合氛围地把手臂挂在他脖子上,问道:“代价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知道?”蒋燃把她的手扯下来一直,放在自己的睡衣扣上,低道“帮个忙。”
他的吻从耳廓一路到眼皮,鼻梁,嘴唇……哎,也是真的好烦呐,前途问题还没解决,她就只会沉沦男女情|欲,连续三天都要做,可太堕落了。
周日一早,林鲸就去了办公室检查宣传单页和活动方案,许久没有公众场合讲话的她,面对一个小区宣讲活动,竟然有点紧张,只好在办公室里把稿子多念几遍。
十点半的时候,她捧着双腮,手肘撑着桌面发呆。
这时,听见外面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前台小姑娘问:“蒋先生,您有什么业务要办吗?”
“交物业费。”
小姑娘查了下,疑惑地跟他说,“您家今年的物业费,年初就交掉了啊。”
蒋燃问对方:“我交明年的,可以吗?”
小姑娘懵了三秒之后,笑逐颜开,少有业主交物业费这么积极的,“当然可以了,我这边给您开单子,让林管家带您去财务室办理哈。”
小姑娘写了单子后,径直跑到里面办公室喊林鲸:“鲸鲸,出来一下。”
林鲸早有预感,但看到蒋燃真人感觉又是不一样的;不真实,还有慌张:“你怎么来了?”
蒋燃看手表,“交完钱,等你一起吃饭?”
两人站在门口,办公室里有人探出脑袋偷窥,小姑娘察觉林鲸态度不对,提醒:“林管家,这是业主啊。”
蒋燃替她解释:“没事,我是她老公。”
小姑娘早就听说林鲸和老公业主溪平院,但没见过真人,闻言恍然大悟,尬笑一番,你们夫妻俩交个物业费都这么有仪式感。
“这样啊。”
办公室里的同事,也同步好奇,脑袋往上冒了冒,又缩下去。
昨晚还把她困在床上,害她又累又困的人,这会儿长身玉立在这,客气礼貌之余眼里藏着促狭,“林管家,麻烦了。”
林鲸搞不懂他要干什么,抿着唇对他说:“蒋先生,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