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理又问了一遍,“有人主动请缨吗?”
林鲸没说话,因为她手上一堆事急需处理。
旁边同事窃窃私语:“以前这种东西都是谁写的啊?”
张妍回答:“林鲸,她文案比较专业,文笔摆在那,这方面也是可以写一写的。”
“那这次就还她写呗,咱们能力不行,比不上高材生。”
周经理:“你们确认没人写是吗?那我就点派了啊。”
没人说话。
周经理手指敲了敲林鲸的桌子:“林鲸你写吧,明天下班前交给我,然后在各个业主群和公告栏里落实。”
林鲸点头:“好的。”
周经理看她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乐意还是不乐意,这才宣布:“下月给你申请一笔奖金,辛苦了。”说完他走了出去。
林鲸:“谢谢经理。”
办公室里众人再次陷入沉默,然后张妍感叹了一句,“我就说吧,你好幸运,好事儿又落到你头上了。”
语气不乏酸意,或许还有点后悔。
林鲸打开笔记本,搜索苏州相关的宠物饲养管理条例,终于忍无可忍,语气平直而清冷地问:“我刚刚说话了吗?不是你们一直在推脱?”
“……就说说啊。”张妍脸色讪讪的,道:“哎呦,别多想啊,聊聊天而已。”
林鲸打开文档开始工作,不再说话。
当然,身边的同事也反应过来,是自己亲手把奖励的机会推了出去。内卷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但落到实处,还是“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林鲸到快下班的时候,才把工作顺清楚,她看向窗外放松眼睛。
赤红色的云霞坠在边际线之上,视线被参天的桂花树半遮半掩,入目是一幅幽静的画卷。
她拿出手机,给蒋燃发了条消息,问他几点回家。
刚发出去,蒋燃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回家了吗?”蒋燃问。
“你呢?”
“回家的路上,不过是回家拿行李,要出趟差。”林鲸这边可以听到他车外的朦胧鸣笛声,对比下来他的声音就无比清晰,“晚上飞深圳。”
“怎么这么突然?”林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公司有事。”他放缓了语气解释,又问她:“你在家吗?”
林鲸嘴角绷直,她有点生气,故意说,“没有,今天忙,要很晚才回去。”
蒋燃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我知道了。”
然后挂了电话。
林鲸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同事陆续收拾东西下班,她一点想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有人问:“还不走吗?好不容易准点下班。”
林鲸眉眼微耷,“还有点事情没弄完。”
同事:“这个周经理简直要死啊,什么事儿都推到你脑袋上。”
林鲸无奈地笑笑。
她被一层弥漫上来的消极气息,从头到脚,紧紧包裹起来;心情是湿漉漉的,好似潮汐过后湿涩的岩石。
这才新婚的第一天,两个人竟连一起吃顿晚饭的时间都没有。
她独自呆了半个多小时,努力让自己想通。这是蒋燃也没办法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工作性质,谁又是轻松的呢?
她拿上手机,快步向家里跑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蒋燃已经离开了。
玄关,她离开前随便一脱的粉色棉布拖鞋,东一只西一只,现在被他摆放整齐,鞋口面朝她的方向。
好似在表达他的歉意。
林鲸换了鞋子,失了力似的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失落得无以复加。
不过,终于理解了求婚的那天,蒋燃说的:这个家就拜托你了。
竟一语成谶,他并没有在客气。
这份失落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她原本想给自己做一顿晚饭,想想还是算了,点开了外卖软件。
吃过晚饭,洗了澡,爬上床开始刷剧的时候,她的心情又愉悦起来。因为这种有老公跟没老公一样的生活,特别适合那些爱独居的人。
独居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算了,老公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就当白得一房子吧。
刷剧到晚上十二点,也没人管,她困了就把ipad扔到一旁,闭上眼睛睡觉。
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她立马摁掉,因为不再需要那么早起床,下楼就是上班。
第二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是被蒋燃的电话吵醒的。
“起床了吗?”
林鲸看着手机,好久才说:“刚起,你到了?”
“昨晚下飞机太晚了,就没给你打电话。”他迟疑几秒,问道:“还在生气吗?”
林鲸靠着枕头,听见他的丝丝声线从听筒传来,还透着早晨起床的嘶哑感,令人心酥麻,她又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事出紧急,谅解一下,好不好?”明明工作上的事并没有必要道歉,他的语气里却偏带一种哄她的意味,“我还知道你生我的气,故意不回家。”
情绪被完整解析,他的细致入微,让林鲸心底竟然冒着委屈酸意,“你知道我不开心,婚假都没过去,毫无预兆就把新婚老婆丢在家,有点过分哦。”
蒋燃任由她控诉,不反驳一句。
过了会儿,林鲸说累了,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在听你说。”
林鲸“哼”了一声,“做错事的人,的确没资格说话。”
蒋燃顺着她的小脾气,“嗯,以后我都不说话。”
林鲸:“……那就当个哑巴吧。”
蒋燃忽然说:“就一周,我就回家了,很快。”
林鲸装作不屑的口吻:“说的谁想见你一样。”
蒋燃轻笑:“是我想见你。”
挂了电话,林鲸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被蒋燃莫名其妙地哄好了,她真是太不坚定了。
她去浴室洗漱,把手机放在盥洗台上,不一会儿震动两下,她点开。
蒋燃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昨天傍晚,她坐在办公室窗户下,手撑着下巴,隔着玻璃看窗外某棵树的侧脸。
原来他那个时候去办公室找她了,只是没进去而已。
蒋燃:【看你的表情,是想找把刀捅死我?】
林鲸:“……”
去死吧。
她不想回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鲸一个人在家,白天上班晚上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也有点无聊;而且房子太大了,晚上空荡荡的,寂寞感会加倍。
她再次怀疑,结婚的意义是什么。
终于到了周三晚上,施季玲打电话过来让她和蒋燃回家拿大闸蟹。
林鲸光是想到妈妈做的饭,想到秋天的蟹黄,便口舌生津,想立马飞奔回家。
施季玲开门的时候只见女儿背着小包包,像个橙黄的小蜜蜂似的落在门前,往她身后瞅瞅,“蒋燃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或许是分开住了的原因,林鲸感觉自己对妈妈的爱深沉了几分,她张开手臂,问妈妈:“你的宝贝来还不够吗?”
妈妈没抱,而是捏了把她侧腰的痒痒肉,评价:“瘦了这么多?”
林鲸:“还好吧?”
林海生坐在餐桌边倒着黄酒,黄酒性温,可以抑制蟹的寒凉,这是经典搭配。
他悄悄观察着婚后第一次回来的女儿,然后谨慎发表意见,“我们鲸鲸最近看上去很开心啊,婚姻生活怎么样?”
其实林鲸是因为要回来吃饭而开心的,她歪了歪脑袋,“当然不错啦。”
“不错就好。”林海生给她温酒,“赶紧洗手吃饭吧。”
施季玲又问一遍:“蒋燃怎么没来,工作这么忙的。”
林鲸只好说:“他出差去了,不在家。”多的她也并不想跟父母说,省得他们瞎操心。
饭后。
林鲸在厨房帮施季玲洗完,母女俩并排站在洗水池前,一个打泡泡,一个冲水。
施季玲找着机会,又开始审她:“你们那个的时候,做措施了没?”
林鲸瞅瞅她,故意问:“哪个啊?我不懂。”
施季玲狠狠戳她,“拿你妈寻开心是不是?还能是哪个?”
林鲸这才说实话:“结婚第一天他就去深圳了,现在还没回来。你说我一个人能干嘛?自我繁殖吗?”
“这么夸张?”施季玲眉头皱在一起,忧心忡忡道:“你们才结婚,就出这么长时间的差可怎么得了哦?他一个人在外,模样不错,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最会招蜂引蝶了,你要看紧点。”
林鲸并没有什么御夫之道,便佛系起来,“他要是想出轨我拦不住的,不过我相信目前应该不会的,最起码也得等到过两年吧。”
这话说的,施季玲都觉得林鲸表现得也太不在乎了,“你不能这么消极啊,好丈夫都是调|教出来的。不过我看人蒋燃是挺不错的,至少很有责任感。”
林鲸心中叹气,他们这样的婚姻状态,她也只能求他某段时间的忠贞了。说别的不现实。
她顺便给妈妈交了个底:“妈妈,我不是悲观和消极,只是不想把期待放太高。长到这么大才明白,安全感靠别人给不现实。我和蒋燃,互相陪伴的时候开心就够了,毕竟感情基础就这么浅。”
施季玲听呆了,任水哗啦啦地流。
林鲸说:“结婚前,我有段时间是很抑郁的。正好和蒋燃互相填补了对方的空缺,性格合拍已是万幸。”想到同事说的那些话,她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他经济条件不错,养个我绰绰有余。”
这是施季玲第一次听林鲸这样发自肺腑的声音,大为震撼。
好半天,施季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本是想跟你说,让你们过半年再要孩子。现在看来的确不能着急,你们还有得磨呢。”
洗好碗,关了水,施季玲走出厨房。
刚走两步,她不甘心地又回头对林鲸说:“乖囡囡,真的不能这么想。妈妈经常说这世上没好男人,都是瞎说的,一定会有人真心爱你的。”
林鲸并不觉得自己悲观和消极,她只是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
蒋燃本来跟林鲸说的是晚上到家。
但他中午就回来了。
助理的小女友来接他,蒋燃去找自己的车。
助理在女朋友来之前,帮蒋燃把行李搬到车上,顺便问他:“这件事,您回去要怎么处理Tab?”
蒋燃攥着手机,正在犹豫要不要给林鲸打电话,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还没决定。”
助理表情虽然平静,语气里却含着恨劲儿和不服:“这是你第几次帮他擦屁股了,事不过三,他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销售总监的位置上?”
蒋燃最终决定不给林鲸打电话了,把手机塞回口袋,他看向助理,还是那句平淡的话:“回头再说。现在我还有私人的事。”
助理赶紧道:“好的。正好我女朋友也来接我了,周一见。”
蒋燃驱车从上海回到苏州,还没到家,他在车上想到一件事,便打电话问朋友。
那个朋友有点贱兮兮的,说:“你想知道啊?那来见我呗。”
蒋燃有点想爆粗口了,但克制住了,跟对方说:“你的嘴,能像你的脑回路一样直一点吗?非得搞这一套。”
那个朋友叫陆京延,乍一看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但脑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来嘛来嘛,就在距离你家不远的酒店啊。”
蒋燃车调转了个方向,去了酒店。
陆京延和他们的朋友们没有在吃饭,而是劈了块儿在打牌,看着就很富二代做派;而且十分具有“涉嫌赌博”被抓的风险。
见他来了,众人笑着调侃:“哎呦哟,新郎官来了。”
这群人很多都是参加过他上周婚礼的,见面自然要调侃。
蒋燃找了个沙发坐下:“你们是没话说了吗?”
陆京延好笑地道:“不好意思,最近只记住了你这个鲜亮的身份。”
蒋燃笑了笑,“我已婚的身份,让你们羡慕了?”
陆京延说:“那可不是么?”
蒋燃欠欠地说:“那就继续羡慕吧。”
陆京延指了指角落里,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一个男的,说:“池哥前两天和她老婆吵架,赌气说谁先低头谁是狗。结果不到三天就屁颠屁颠地找人认错去了,现在又开始吹牛逼他老婆好厉害,好聪明,学历高,温柔又体贴,跟我们没见过女人似的。而且他老婆什么样我们又不是没见过,烦死人。”
蒋燃挑眉:“所以?”
陆京延:“所以已婚战队又添一员猛将,我很不爽。最好你和这个人卷起来,互相攀比自己的老婆,炫耀自己的婚姻生活有多幸福,只有你们内卷,我们单身狗才看的开心。”
蒋燃:“看我们内卷,不会狗粮吃得更撑?”
陆京延套路蒋燃失败,就挑衅角落里的男人:“池总,来活儿了,你遇到劲敌了。”
换来一句回应:“滚。”
蒋燃陪聊了两句,把陆京延叫到一边说话。陆京延朋友在投行工作,经手过很多IPO项目,敏锐度极高。
蒋燃说:“我身边有人在疯狂买进一个叫大通医疗的股票,但大通医疗的股票一直半死不活,让你朋友帮我查下怎么回事。”
陆京延问他:“你身边有人?谁买了?”
蒋燃说了一个名字,他公司的销售总监。
陆京延惊了:“这就是聪明人吗?一点点信息就能想到有猫腻。不过我现在就确切地告诉你,有人要借大通医疗的壳上市,他现在就大量买入,肯定是提前听到了风声。”
蒋燃神思聚拢,面色为肃,“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
事情谈完。
蒋燃被人拉着喝酒吃饭,但他这些天在深圳喝了好几顿酒,人差点儿喝没了。
他有点排斥,却没说出来。哪怕关系再好,他对人也一贯保持着分寸感,并不会驳人面子。
坐他对面的池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脸色绷紧,跟谁欠了他钱似的,过了会儿起身忽然说:“不跟你们这些废物瞎混了,我老婆回来了,回家吃饭。”
陆京延:“我日?”
大少爷并没有理他。
陆京延说:“他真好笑,多大年纪了还回家吃饭,小学生吗?”
蒋燃说:“你没有老婆,可能想象不到他的快乐。”
“……这些笋你都夺完吧。”
蒋燃见有人开了个头离开,就此得到启示,但他又不是很想让林鲸麻烦一趟,而且以林鲸的性子,也未必肯出来接自己,估计气儿都没消。
蒋燃喝了口酒,给林鲸发消息,坦白自己在喝酒,没法开车了。
林鲸说半个小时后到。
于是,蒋燃跟众人说:“不好意思,林鲸要来接我了,我也走了。”
陆京延:“你是故意炫耀的吗?”
蒋燃说:“真不是。你也知道我刚结婚就出差,把人惹生气了,现在得哄哄。”
朋友点头:“那是应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自己的老婆。把弟妹接上来一起吃饭呗,咱们陪你一起哄。”
蒋燃笑骂了一句“滚”,问:“知道我有老婆,这顿饭还能跟你们一起吃?”
有老婆谁还要朋友啊?
“……”
如此看来,老婆还是酒局的挡箭牌。
林鲸在爸妈家收到蒋燃的微信还有点诧异。
爸妈问:“干什么去啊?”
林鲸:“蒋燃回来了,好像喝醉了,我去接他。”
施季玲站起来:“哎哟,怎么回事啊?”
林鲸在玄关换鞋,拿了车钥匙:“不知道,去了再说。”
她开着车,来到蒋燃发送给她的地址,本以为要找一会儿,结果一眼就在楼下看见蒋燃了。
他手插口袋,立在那低头看手机,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一眼就看到了。
他脸庞是月白色的,眼眸清澈,身姿稳定伫立,可一点儿没有醉态。
林鲸降下车窗,喊他。
蒋燃走上来,听见她问:“我还以为你醉了呢?看你这个样子不像啊。”
蒋燃扣上安全带,厚着脸皮说:“的确喝了,只是我酒品好,会维持着风度。”
林鲸“噗嗤”一笑,没好气地说:“出去一周,学会自夸这门手艺了啊?”
蒋燃脑袋挨着座椅靠背,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还在装傻,模样认真地说:“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没看出来我在跟你求和认错,顺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