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鲸准备尽快走开时,有人撞到她的肩膀,“抱歉,不是故意的。”
回头,一个女生站在她身后,她穿着一袭裸色的长裙,很瘦,温柔娴静地微笑着,对林鲸伸出手:“你好,认识一下,我叫陈嫣,是蒋燃的——妹妹。”
林鲸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停顿一口气,看出对方脸上的紧绷,虽然是笑着和她打招呼,也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不得已。
她点头,客气地和对方说:“林鲸,鲸鱼的鲸。”
陈嫣不紧不慢地念着她的名字,嘴角轻挑,笑着道:“好特别的名字。”
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来了怎么不进去?”蒋燃走到林鲸身边,错开半个身位,直接将她和陈嫣隔开。他避轻就重地忽略了陈嫣,问林鲸:“想出去走走?”
林鲸拨弄着自己身上的长裙,问他:“这么重的裙子,去哪儿走走?”
蒋燃看了眼手机,说道:“那去露台坐一会儿。”
“嗯。”她也正是这个意思。
话落,蒋燃执起她的手,推开旁边的小侧门。
那里有一套户外沙发,茶几上摆着精致而丰富的果拼,坐在这里可以眺望着金鸡湖。蒋燃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笑着说:“从这可以看到家里的窗户。”
“哪里?”
蒋燃随手一指,“那。”
“你指的好宽泛,我看不见啊。”
于是蒋燃坐过去一些,贴她身后,握起她的手,指着一个方向。林鲸好像看见一个很像的房顶,倒不是房子多特别多高,而是她天天在小区工作,外墙什么样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好像是诶,你怎么发现的?”
她兴奋的一回头,才发现两人已经靠得那么近了。蒋燃嘴角漾着戏谑的笑,他低头,嘬了几下她的唇。
“你!”林鲸无奈地发现自己被耍了。
今天婚宴,她涂着正红色的口红,嘴唇宛如一朵小嫩待开的小花。她的嘴型清晰而漂亮,唇峰闪着细润的光泽。
两片唇黏连片刻分开。
蒋燃本来浅色的嘴唇吃到了她的口红,多了一块儿斑驳的红。配合他今天一身禁欲的正装,像个流恋浮花浪蕊的公子哥。
林鲸忍不住笑他,拿出手机给他照镜子:“看看你,好滑稽。”
蒋燃长臂搭在沙发后背上,十分松散的状态,往她跟前凑了凑,厚着脸皮说:“你帮我擦掉。”
于是林鲸捧着他的脸,用拇指的指腹蹭了蹭。
玩闹片刻,才安静下来。
蒋燃问她:“累吗?”
林鲸:“还好,只是头上的发卡和发胶好多,有点疼。”
“辛苦了,再坚持一下。一辈子也就这一次。”
林鲸倚着他撑在藤编上的手肘,作为支撑,遥遥看着楼下的热闹风光。
“刚刚你没和你妹妹说话,有点不礼貌啊。”
蒋燃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叶思南?”
林鲸提醒他:“那个叫陈嫣的女生,不是你的妹妹吗?”
秋日的凉风打着小卷儿往上吹,吹乱他原本利落的短发,将棱角分明的侧脸修饰得更显削瘦,嘴角的弧度被压下去,眼底也染上一抹鸷色。
林鲸听见他说:“没当兄妹处过,不熟悉。”
当时,林鲸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并且以为是蒋燃介怀父亲的再婚,连带不喜欢这个继母和妹妹。心说原来他这样强大心脏的人,也有过不去的心结。
陈嫣在走廊失落好久,看着蒋燃和新婚太太挨在一处,低声说着话,忙里偷闲,享受一刻的独处时光。
明明一整天都在见面啊,还这样亲昵。
蒋燃何时这样照顾过别人?
她就不该来受虐。
两人只在露台呆了一小会儿,林鲸就被化妆师喊进去换礼服了。
后来在聚光灯下,花团锦簇,喜乐盈天,林鲸被摄像机和光束照的有点刺眼;在倍感紧张的情绪中,司仪宣读婚礼誓词,然后提醒他们交换戒指。
她在这份惶惶然的不真实感中,努力去看蒋燃的脸,他低头给她戴戒指,而后亲吻她,十分专注。
要说什么幸福感她不太有,只有紧张和局促,台下起哄的人好多,仪式太盛大了,而她又不太习惯把自己放在焦点处。
蒋燃见她脸色不好,扶了把她的腰,在她耳边小声说,“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新婚夫妻的一点暧昧,被无限放大,朋友在下面喊:“蒋总,你跟嫂子说的什么啊,我们也想听。”
蒋燃看着那人,笑容很是恣意,不答,随手折了一朵林鲸手上的花向他丢去,笑斥:“什么你都要听。”
正巧砸到嘴贫男孩子的额头,他夸张的捂着“伤口”,振振有词念叨:“看看,悄悄话不给我们听就算了,这就护上短了。”
宾客开怀大笑。
只当在台上公然咬耳朵是恩爱小夫妻的情|趣。
林鲸自己的脸也笑僵了,她不知道蒋燃的笑里有几分真诚;还是说,尽管他不不太喜欢自己,只是觉得合适,就可以在人前装得天|衣无缝。
林鲸佩服这样的人。
她就办不到,想想刚刚他说的所谓何事,她的心里还难受着呢。
或许是因为确实相处的时间短,整个婚礼现场并没有什么感人时刻。
后来请双方长辈上台发言,蒋诚华西装革履站那,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特别好听,一定会把林鲸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诸如此类。
蒋燃和林鲸坐在台下,他手在桌底,悄悄帮她揉捏手腕,小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林鲸娇气地说:“我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疼。”
蒋燃笑一笑,“那可能暂时没办法了,等回家。”
然后轮到女方父母这边发言。哪怕是婚礼准备的时间这么短,林海生还是找出了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摄像资料,放在大屏幕上给宾客炫耀。
老林同志本来今天穿得又帅又精神,一个大男人,开口就哽咽了,然后哭成了个泪人。原先准备好的装逼演讲稿都用不到了,语无伦次地说,屏幕上这个漂亮又优秀的姑娘,是他的女儿,从呱呱坠地养到26岁,今天终于嫁人了。
他虽然舍不得,但看着女儿结婚,有丈夫可以保护她,爸爸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卸任了的感觉,快乐又失落。
施季玲在暗处掐他的胳膊,威胁他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没看见男方家长多冷静?
不要给女儿丢脸!
但拦不住林海生巨大的悲伤和幸福,如海水一样奔腾释放。
放在以前,林鲸也会觉得爸爸的这套观点迂腐,还把她放在屏幕上放大,好丢人,因为除了他自己,没谁会稀罕他的宝贝女儿。
可在今天,爸爸开口的瞬间,她就很想哭了。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比爸爸妈妈更爱自己了,谁都不可能。父母给的安全感,让她逐渐释怀了和蒋燃的这场仓促的婚礼。
还苛求什么呢?她已经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并且他的物质条件是多少女人趋之若鹜的,温柔,会赚钱,还愿意娶自己,要什么矫情的爱情。
结婚了就稳定了,这也是爸爸妈妈的愿望,也算求仁得仁。
她扭头,目光去寻找蒋燃,只见他凝视着台上的林海生,笑容不再,眼神幽沉,认真听着。
握她手的力度又加重一些。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送走所有的宾客,蒋燃去办理退房手续,林鲸在休息间换衣服。
婚礼场地有些物品损坏,酒店正在派人清点,需要一点时间。
蒋诚华和蒋蔚华两兄妹,一结束就走了,林海生觉得蒋燃太斯文,不放心,怕他被酒店坑,就说亲自去跟酒店方理论。
林鲸把他劝住,蒋燃三十岁的人了,自己也是领导,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被坑。
林海生喝了点酒,就把心中的不满说出来,道:“我不是对蒋燃有意见,可他父母怎么回事?拍拍屁股就走了,问都不问一句;婚宴本来就又累又费事,一点都不知道为儿女分忧!”
施季玲挽着林海生的手臂,“这件事,我也觉得是他爸做的不对,生意做这么大总该有点东西的,没想到就这点度量?”
林鲸赶紧让父母打住,“你们赶紧回去睡觉吧,我爸要困死在这了。你们这样说,搞得我也是妈宝女一样,什么事都要你们出马。”
施季玲:“家人之间互相帮助,和妈宝有什么关系?年轻人办婚礼,本来就是为了老人的面子,又不是谁一个人的事。”
林鲸推着两人,撒娇:“走吧走吧!”
等把父母劝走,也过了十二点。
林鲸拎着东西去找蒋燃,见他还穿着婚礼上的衣服,外套脱掉了,身上一件白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露出清瘦的锁骨和喉结;他应酬一天,比自己更累,瞳仁都染着倦怠。
蒋燃让林鲸坐沙发上等着,自己耐心地和工作人员沟通了一会儿,大致确认了损坏物品的价格,他又刷了两万块钱赔给他们。
对方赶紧说:“蒋先生,这钱多了。”
蒋燃摇摇头:“给你们作小费,辛苦各位。我太太也困得睁不开眼了,得赶紧回家。”
大概是金钱的驱使,对方最后非但没埋怨被迫加班,还客客气气地送两人出门。
车内安静,司机专注开着车,一言不发。
林鲸手指撑着下巴说,“干嘛赔这么多?我爸还担心你被坑。”几乎是原有金额的两倍了,知道他有钱,也不能这么铺张。
蒋燃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懒懒散散地说:“也不多。有钱难买我乐意,万银易得伊欢喜。这句话听过吗?”
听得出来,他话语里的恣意和豪爽。林鲸腹诽,也不知道这得意是哪来的,明明累的眼皮都睁不开了。
她低声咕哝:“你今天这么开心啊?”
“结婚能不开心吗?”他垂着眼皮瞧瞧她,隐秘地说:“但是,你今天下午有点不高兴,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林鲸惊诧,难道她那么细致的情绪,也被他捕捉到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听到那段话而产生了膈应的心理反应。
于是碰碰头发,扯开话题,“就是头疼啊,这头发,回家都不知道怎么洗了,全是发胶。”
蒋燃手臂紧紧她,出了个主意:“我帮你洗?”
林鲸不信,“你会什么啊?你是短发好打理,我们女孩子的头发又长有多,洗起来是很麻烦的。”
蒋燃打量了下她的秀发,又长有多,淡道:“发量的确多。”
林鲸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但怕睡过去的话,下车的时候再被叫醒就更痛苦,于是强撑着眼皮和他说话:“我从小就是发量达人,再熬夜也不担心秃头。”
蒋燃却说:“嗯,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林鲸满脸不信。
蒋燃说:“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帮你绑过辫子。”
林鲸没说话,蒋燃以为她又不记得了,低声描述:“你应该刚上小学,喜欢趴窗户,我每次从巷子里走过,都能看见你的小肉脸。”
林鲸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她七八岁的样子吧,还和奶奶住在一起,被养的很胖很胖。但是小胖姑娘很早就有了审美,也知道新搬来的小哥哥长得好。白衬衫,牛仔裤,腿很长,面庞干净俊俏,骑着山地自行车,从巷子里穿风而过,小小年纪就把人帅裂。
知道他的初中每天五点半放学,六点钟到家,林鲸经常卡着点儿趴窗缝里瞅他。
那周她生病了,连着几天没上学。
鼻涕眼泪见天的流,哪儿都去不了,奶奶陪她玩了半天,实在受不了就借口出门打牌了,还给她买了一张硬邦邦的果丹皮,让她抱着啃。
林鲸这些天都坐在大门边上,监视着来回车辆。
蒋燃连续几天看见这个小胖妹妹在家呆着,便多留了神,这才发现她是生病了,小肉脸都小了一圈。
见他推着车走过来,林鲸都没来得及收回脸上的傻笑,就害怕地往门里躲躲。
蒋燃不知道林鲸为什么怕自己,应该是他做出什么举动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木门边缘,她半掉的小花苞露出来,毛茸茸得像个小狮子。
便招招手:“你过来,头发掉了。”
于是林鲸挪步过去。
蒋燃因为住在姑姑家,要照顾叶思南,扎个辫子对他来说不难,他很快就帮林鲸把两条小羊角辫绑好了,动作也堪称温柔。
林鲸是想说谢谢的,她讪讪着脸扭过头来,甜甜道了一声:“谢谢哥哥。”
这时,吸叭了半天的鼻涕虫,就这么利落地从鼻孔里掉出来,还正巧掉到了蒋燃的虎口。顺着少年修长的骨节纹理,流到手背上……黄澄澄,黏糊糊的。
林鲸当场就崩溃地哭了!
回忆就此打住,林鲸抿着唇不想说话。
蒋燃紧了紧手臂,“嗯?”一声,寻求她的反应。
林鲸面无表情地说:“不记得,你编的吧?”
蒋燃:“……”
回到家,林鲸直奔浴室,卸发针的时候扯断了好几根头发,最后足足取下来二十多根,感觉脑袋都轻了半斤。
只是一头的发胶,让她陷入困境,水淋一遍还纹丝不动,质量太好了。
蒋燃放好东西,来到浴室门口,见她这样费力还不知道几点才能睡上觉。便走过去,捞起她弯着的腰,把她身体往上提了提,“我来。”
林鲸后背瞬间僵直,便听见蒋燃问:“先用水冲?还是先洗发水?”
林鲸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温水冲一遍,把头发冲顺。”
语毕,头皮传来他的手指的温度,摁揉着发根,然后手指当梳子,一点点梳开打结的头发。林鲸垂着头,看到洗手池里自己的黑发随着水流飘着,逐渐变得柔顺。
蒋燃的手臂,一直落在她的肩膀,呈从后背拥抱她的姿势;体温就此传来。
用了两次洗发水,换了五次水。他扯下浴巾,盖在她脑袋上,笑说:“这样,可以了。”
林鲸接过毛巾,胡乱揉擦着滴水的头发,“……谢谢。”
洗头发全程,她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好累了,蒋燃的衬衫前面湿了一大片,伺候她这么长时间……浴室的暖光好亮,把林鲸照的有点不好意思,各种情愫都在放大。
蒋燃的目光沉了几分,他无声笑笑,掐了下她的脸,说:“不早了,赶紧洗澡睡觉。我去外面的浴室冲一下。”
林鲸惊魂未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想起鼻涕虫的事情,让她无法直视蒋燃了;尤其是时隔十多年,他又帮她洗头发。
目送他出去,林鲸脱掉裙子,卸妆,洗澡,最后把头发吹了半干,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爬上床。
林鲸一边睡,心里一边打鼓……也睡不安宁,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这一天下来的兵荒马乱,她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交代给了这个男人。
满怀期待,又充满不安。
过了会儿,蒋燃穿着睡衣进来,房间只留下一盏落地灯,没对着床,灯影落在墙壁上。
他的床上睡着一个女人。
他没有立即上床,绕到林鲸这边,想看看她的睡颜,这是两人第一次同床过夜。
这时,林鲸惊醒似的睁开眼。
“是我。”他笑,坐在床边抚揉她的肩膀,安慰。
林鲸盯着他,过了会儿,眼睛有点红,“我知道,我们是相亲结婚,也算无爱婚姻了,你只是觉得合适,不见得多喜欢我。就算以后离婚我也不求你说我什么好话,但是别把鼻涕虫的事情说出去好吗?”
这是她今天最真的真心话了,借着睡懵的那股劲儿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