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鲸觉得,是她亲手折断了自己和蒋燃的暧昧。
那天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他没再说什么。
蒋燃开车送她回家,他再去虹桥机场。
爸爸妈妈打牌回来,看见家里忽然多了这么些东西,好奇问是谁送的。
林鲸坐沙发上,正拿着手机给鹿苑发消息,随口说了句:“朋友给的。”
施季玲翻了翻,价格可都不便宜,七七八八加起来也要小两千了,“你哪个朋友这么高级,不喊人来家里吃个饭吗?”
林鲸胡诌:“人家很忙的,就随手的事,你们别搞得像恩惠好吧。”
妈妈:“问问还不行啦?”
看出她不愿意多说,林海生扯了扯妻子的衣服,低声说:“你没看出来她回来情绪有点低吗?”
夫妻俩进了厨房,施季玲才哼声道:“谁知道她呢?现在的小女孩真是的,动不动就不开心了,赶紧谈恋爱吧,找个男的哄她。”
林海生瞥瞥自己的妻子:“你不是说,男的不靠谱,你这辈子要是没男人能多活二十年吗?”
施季玲没理老公,扒着玻璃门偷看女儿,见她咧嘴对着手机傻笑,于是愤愤道:“你瞧瞧你瞧瞧,刚刚还拉着脸,现在又开心了……真是搞不懂她。”
林海生大言不惭:“嗯,我闺女笑起来真好看!”
林鲸的确有点矛盾,但多半是责备这十几个小时来反复横跳的心情。
她拍了一张照片给鹿苑发过去,又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鹿苑:【……就这?】
林鲸:【我感觉好烦哦。】
鹿苑:【?也对,你是应该烦,这他妈都送上门了你都把握不住机会,干什么吃的?】
林鲸:【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没用的?】
鹿苑:【看你啊,这男的条件那么好,住溪平院的房子诶。上次丧的时候说找个有钱D大活儿好的,真遇到怎么怂啦?】
鹿苑的话好像能刺伤眼睛似的,林鲸瞟了眼在厨房做饭的爸妈,赶紧抱着手机回房间。
林鲸噗嗤一笑:【有钱是有钱,但D大活儿好我可没验证过。】
鹿苑:【那赶快啊!等什么!】
林鲸:【我就是感觉不对劲。我小时候很喜欢他的,当然,现在他那么优秀我也开心。可能是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吧,我有感觉到自己在高攀,怕他真觉得我图他什么,就胆小了呗。】
鹿苑:【……】
鹿苑:【我擦,你真的……你没觉得这个男的在勾引你?拿水果就是个借口,出差怕坏不会放冰箱吗?不能送给亲戚朋友吗?非得给你?】
林鲸懵懂点头:【好像是诶。】
鹿苑得到认同,激动起来:【还主动把家里的密码告诉你,就是让你经常去的意思,啧啧,一个大男人发个烧还跟你撒娇,苦肉计,太会了太会了……】
林鲸像被推到马路中间的小羚羊一样,忽的紧张起来。
鹿苑:【管他是不是白月光,既然对方也露出这种苗头,你就上呗,最起码试试D大不大。不是我说,好男人真的不多,既然想结婚,不多试点怎么知道哪个好呢?】
林鲸:【……】
鹿苑安慰她:【没事,你们经常接触,机会多着呢。】
林鲸在鹿苑一通输出后发现,快速爱情已是普遍模式,她却抱着自己迂腐的逻辑,对蒋燃双标起来。竟然期盼两人能从最纯粹的心动开始。
所以接受不了物质层面的高攀,怕破坏了想象。
不过,应该也没机会接触了,因为她要转岗。
春节年假过去了。
那天早上过后,她和蒋燃也没多少交流。
林鲸在业主群发通知,票选活动,他也从不参与,不发言。
偶有几次沟通,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多一句废话都没有,林鲸照常办事,蒋燃也不是多事的人。他很忙,很多东西都不计较。
周一开完早会,林鲸在OA里提交了转岗申请,陈凌那边早已虚席以待。
但还是出了点意料之中的岔子,隔天物业周经理和人资部门同时找她,说要谈谈。
周经理把她叫到办公室,问:“是不是在这边工作,有不愉快的事?”
林鲸摇头:“没有啊。”
周经理坐在椅子上,姿势像小学班主任似的,看上去挺威严,“那怎么要辞职?”
林鲸说:“觉得这个岗位不适合我,我想接触业务。一开始来的时候也是投的市场部简历,人资承诺三个月后转岗没有兑现,现在我还是想去做市场。”
周经理似乎很不能理解林鲸的话,“真的不是工作不开心?”
“经理,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林鲸无奈道。
周经理说:“你们小姑娘不就喜欢压力不大,朝九晚五的工作吗?而且你是本地人,不需要养家,市场部很累的。”
林鲸低声反驳:“我来工作不是养老的啊,而且这份工作也并不轻松。”
周经理意外林鲸竟还有二般心思,就直抒来意了:“这么说吧,转岗现在有点困难。”
林鲸一听,眉心跟着跳了下。
周经理:“你也知道,咱们管家岗位是最难招人的,尤其是溪平院这样的小区,要学历,要专业,还要求英语口语。你现在忽然要走,让我上哪找个和你一样水平的尽快上岗啊?”
“而且,市场部那边也不是非你不可,那边竞争大着呢。”
林鲸明白过来,正是因为物业管家这个岗位内容繁杂,要求又高,薪资待遇却一般,所以迟迟招不到人。
哪里像体面的市场部,每年的毕业生都趋之若鹜。
大厂招个双一流院校的工程师容易,但招一个烧饭可口的阿姨却难,一样的道理。
林鲸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周经理说:“我目前能做出一些妥协。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投诉也是最少的,我并不想让你走。跟上面申请提前给你升储备干部,薪资也涨到主管级别,至少等到新员工上岗你再转。”
“如果你现在执意要转,也不是不可以,但领导会卡;和辞职再考进来是一样的难度。”
这是直接把她转岗的路子给堵死了。
直系领导们并非不讲理的人,大家都有自己阶层的难处,生杀予夺的是公司的高层,他们只管剥削,不管你死活。
林鲸有点烦,这其实是在辞职和继续这个工作之间做选择。
原本计划要转岗,心早跟着走了,如今转不了,难免闷闷不乐。
在家吃饭的时候话都少了,林海生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林鲸敷衍着说没胃口。
她对物业这个工作没什么好感,每天面对的不是报修就是各种投诉,全是负面情绪,走是肯定想的。
于是,她有事没事儿就看招聘网站。
现代网络大数据太周密了,隔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林鲸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是某个传媒文化公司的,问她是不是在找工作,可以出来聊一聊。
听筒的声音很大,即使不外放也能听见一些,施季玲看了林鲸一眼。
林鲸赶紧说:“不是啊,你们打错了。”
挂了电话,妈妈盯着林鲸,“鲸鲸,你转岗的事情怎么样了?”
林鲸说:“有点困难,领导说最起码一个季度或者半年,招不到人。”
施季玲:“那就再等等,不急着转。”
林鲸不说话了。
工作这事,是施季玲的高压线。或许会是被两年前她开公司创业给弄得,她极其反对女儿在工作上反复折腾。
施季玲:“无论如何,广恒的这份工作你不要乱动心思,安份点。”
严肃的,不容置喙。
晚上她把这件事跟鹿苑吐槽。
鹿苑也劝她:“我也觉得你别跟施主任坦白,至少等到下一份工作稳定了再说。她太强势了,万一给气出毛病来,为了你们家宅安宁着想。”
林鲸躺床上,揪着床头的毛绒抱枕,唉声叹气:“人生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鹿苑也说:“太难了太难了,想躺平。”
林鲸:“你叫个屁,我现在才是在人生低谷好吧?”
鹿苑:“你他妈的,只允许自己吐黑泥还不允许别人低潮啦?我跟你讲我那个傻逼领导——”
鹿苑工作的单位比较正式,她今年开始负责科技展会的宣传推介工作。
“就汇思力集团,宣传部换领导了,支棱起来了,今年不来我们推介会。吃了几次瘪,傻逼领导还让我去联系,人家连大门都不给我进了。”
林鲸听到这三个字心被提起来,怎么就这么巧了呢?她语气平常地问:“你干嘛执着于这家?那么多公司报名抢着在展会拿位置好吧。”
“你傻吗?人家名气大企业形象好呗。”鹿苑欠嗖嗖笑起来,这才说起自己真正的目的,“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问问你家老林认不认识高层,帮我约下。”
林鲸无语:“你当我爸是看大门的老头吗?什么人都认识?他要是有本事,早给我安排到联合国上班去了。”
鹿苑:“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林鲸笑了,“你说的汇思力宣传部领导我不认识,总经理倒是熟,但我不会给你拉线的。”
鹿苑在那边尖叫:“林鲸你要是不帮忙你就是王八蛋,这辈子睡不到男神,永远没法高|潮……”
林鲸:“反弹!”
鹿苑:“反反弹!”
如果能帮朋友的话,林鲸肯定会尽力去帮忙的。
但是去找蒋燃,就变得非常难为情了。
隔天早上她去上班,开完早会回到座位,盯着桌上的一朵玫瑰发呆。其实她的办公桌上什么装饰品都没有,就电脑,文件夹;这朵玫瑰还是同事给的,她随手插在矿泉水瓶子里。
她刚入职的时候,连一个保温杯都不会放桌上,下班了就带回家。
是有一种心理暗示,她在准备随时走人,就不会花心思装扮自己的工位。
低落的心情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下午去健身房,见到一个久未见面的人。
室内网球场,蒋燃正在跟一个外国男孩子打球。
他穿着白色的T恤,运动短裤,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修长又紧实,大汗淋漓地在蓝色的橡胶地面上奔跑,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刺啦”声音。
那个年轻男孩子应该是私教或者陪练,装备很足,身材非常好,蒋燃和他站在一处,体格上竟一点都没输。
看见林鲸,蒋燃点了下头。
林鲸办完了事,准备走开。
走到门口,又想起了鹿苑的事儿。
要不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吧,面子算个der?
她扭头往里折返了一步,受不了似的又退回来,看见蒋燃的背影都觉得很尴尬,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姐妹我给你约到人,记得喊我爸爸!
林鲸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是要怎么说呢?被拒绝岂不是社死现场?人家凭什么要卖这个面子?于是她又纠结起来,心脏像发了疯的拨浪鼓,“咚咚咚”狂跳。
里面,蒋燃跟陪练说,“今天就到这,不打了。”
陪练道:“才半个小时。”
蒋燃看着门边那道纤细的身影,时隐时现,像一只偷吃东西的小仓鼠,他笑了声:“我忽然有事,下次吧。”
陪练:“那好吧。”
林鲸在门口反复横跳,像极了迟到不敢面对班主任的中学生似的。蒋燃穿了件外套,从球馆内走出来。
他在林鲸背后站了几秒,林鲸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
刚刚还在里面的人,立马就飘到面前了。
蒋燃的短发汗湿了耷拉在额前,整个人的状态比以往都要松散,脸被热红了,高挺的鼻梁上泌着汗。
感觉他全身都在冒热气,但没有男生普遍的汗臭,味道干干净净的,清爽得像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学生,甚至还有点幼稚,简直不像三十岁的男人。
林鲸抿唇,“你不是在打球吗?”
蒋燃懒洋洋地笑了,非常坦荡地说:“我觉得你有话想对我说,就出来了。”
林鲸心跳都快了一拍,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懂?她只不过往里多看了一眼,这也能博捉到?
是眼神定位器吗?
她手指勾了勾工作服衣摆,半晌没说出话。
但是蒋燃看着她,干净又温和的眼神,让她一下子把紧张的心绪放了下来。
蒋燃看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含笑,给她一个台阶下:“开玩笑,是我有话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