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雯再次见到蒋漓是在几天后,他的告别仪式上。
照片里的他,帅气漂亮,干净的短发,笑着的眉眼里总是流淌着淡淡的哀伤。
他被鲜花簇拥着。
所有人都说他这样年轻,太可惜了;家里的长辈支撑不住倒下了,朋友痛哭他的悄然离开。
顾雯被越宁揽着肩膀进去,越宁看她表情木然,“你别这样。”
顾雯情绪始终很淡,也没哭,只是说:“我上一次见他是在罗佳的婚礼上,之后他告诉我,生活有了变化。我很为他高兴,我们不再联系了。我以为他这样潇洒恣意的人,一定会有我无法想象的精彩人生。”
“世事无常。”越宁叹息一声,这样生息勃发的生命陨落,像一粒尘埃被碾压。
蒋漓的葬礼是梁晔一手操办的。
顾雯看见他孤身立在那,面无表情地应酬着宾客,感叹他内心的坚硬,他真的有感情吗?
走近才见他鬓角冒出几根白发。
原来真的有人一夜愁白头。
“节哀。”顾雯道。
梁晔看她一眼,点点头,然后对越宁说:“先带她走吧。”
告别仪式结束,蒋漓的妈妈不能承受他躺在那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发了疯似的痛声大哭,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梁晔掰开她的手指,冷冰冰地说,“让他走吧。”他一直都想走的。
梁静贤回头怒目而视,扬手甩在他的脸上,怒吼道:“梁晔!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梁晔没法回答。
“我就这一个孩子,你却执意要把他送出去,现在人终于没了,你满意了吧?”梁静贤说:“梁晔,为什么你没有报应?”
杨菁和梁父站在后面没有说话。
“你会遭报应的!一定!”
梁晔承受了她所有的怒火,不止一个人对他说报应。
躺着的是他弟弟,他把他带回家来,处理他的后事,每一秒都是万箭穿心的折磨。
他看着他长大,所有决定都是希望他好,希望他快乐。只有一件事是他亏欠了。如果有报应,就全在他身上好了。
梁晔思考几近停滞。
身体好像被活生生剖开,往外放血,遭受着凌迟。
*
越宁把顾雯送回家,路上看她一直不说话,想看看她的精神状态,就说了彗星泄密的事,慎重问她一次。
顾雯说,我不可能做这种事,难道你对我最基本的信任也都没了吗?
“兹事体大,我想听你亲口说。”
“如果我做了,你现在要开去警察局吗?”
“不是。”还能反驳,越宁放心了:“老梁说,就算是你闯了祸,他也照单全收。”
顾雯听了,没什么反应。
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家,把自己摔在沙发里,沉沉睡去。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满室空旷,如同坟墓。她起身喝了点水再次躺下去,循环往复的梦,高兴的、难过的,频频醒来。
嗓子里像吞了血,她不敢张口,就像一睁眼就会流泪。
她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伸手去碰头顶的地球仪,再也不会更新航线了,还有那枚徽章戒指……都成了他的遗物。
情绪在深夜里如潮水涌来,无法抵挡,她即将溺毙。
那是她爱过的人。
他总是说要自由尽兴,他说,很迷恋命悬一线的刺激,没人留得住他;此刻顾雯也想问问他,藏身海里人生自由了吗?尽兴了吗?
*
顾雯照常去上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老板的重大私人事件被屏蔽了。
他并不允许别人对他的家事,家人,评头论足。
顾雯依然能高效地工作,总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发生矛盾,和协同部门架都不想吵,直接两手一摊,“你们随便吧。”
对方也无语,背地里道:“顾总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知道啊,可能不想干了吧。”即将离职的人都这么无法无天。
她没有在公司见过梁晔。
重要的会议都是由另一位副总裁代为主持,谢晓东也鲜少出现在公司,偶尔几次拿了文件就匆匆离开,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
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晚上回到家,看见李东歌光脑袋,心情短暂地上扬了一下,笑说:“今晚吃卤蛋。”
因为东哥生病,晓航也回来了,所以她们四个人又凑在了一起,这一趟列车下去的人重新上来,欢声笑语开向远方。
幸亏东哥手术成功,也幸亏那段时间顾雯必须得忙起来,才让她看上去没事。
那天下雨了,顾雯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她拿包顶着脑袋朝着单元楼跑去,狼狈的像条狗。跑到一半撞进了举伞人的怀里,晓航说:“不是说来接你了吗?”
“一点路,没事的。”顾雯笑道,其实是忘了。
她最近忘性好大。
“会生病的。”晓航摸了摸她发上的雨水。
顾雯站在那忽然就不动了,像机器断电。她只是躯体僵化,需要很长时间喘息。
叶晓航说,“我知道这段时间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人都难以承受,也知道你夜里哭了,你现在想哭吗?”
“不。”她们到廊下坐着,不想立即回家,听着雨声,顾雯缓慢地说:“我总告诉自己,碰到任何困难都不能沉浸在痛苦里。就算不是真的强大,也要装得像,不把痛苦当回事。否则我就真完蛋了。”
“我们都回来了,你可以说。”
顾雯垂着脑袋,“我以为,与别人相爱,感受到的是幸福,可到头来事与愿违。”
那些她付出与得到的感情,总是与伤害携伴而来,给她各种各样的打击,让她无所适从。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腿上,她抱住晓航,“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我不害怕。但聚在我胸口的那口气,忽然散掉了,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她恐慌极了。
“雯儿,”晓航懂,她说:“没动力就寻找动力,去更远一点的地方,走更宽的路。别害怕未知,你很厉害,没什么征服不了的。”
越过这个坎,你还是王者。
*
当顾雯衡量过后,发现自己在易星的获益已经抵不上麻烦时,她决定离开。
她没跟任何人商量讨论,直接递交了辞职报告,提交后她松开鼠标。虽然知道不会有人立马给她审批,但还是盯了电脑几秒。
接下来她要去寻找新的机遇和挑战。
接到秦帆电话的时候,她刚从公司出来,开着车闲逛,“顾雯,咱们能见一下吗?”这次语气并不像甲方。
秦帆已经知晓她和叶厉屏的关系。她原本是打算从叶厉屏的口中问出的,而叶厉屏一直不松口。
但某种荒谬的猜测愈加强烈,最后她证实了,顾雯竟然是叶厉屏的女儿,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种可能。
秦帆的天都塌了,怎么能骗她这么久?
她总是在顾雯面前秀家庭,秀母女关系,在别人的伤口撒盐,太可笑了。
“有事吗?”
“顾雯,我知道了。”秦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语焉不详地道:“对不起。”她相信顾雯能听明白。
顾雯等在红灯前戴上耳机,微微一笑,她的确明白,“不要再说什么了,也不要提她。那些东西…我以后都不需要了。”
祈求那么久的东西,在她毫不在乎的一个下午来临,只会让她厌烦。并不想管谁的天塌没塌。
顾雯刚挂了秦帆的电话,看见手机里辞职申请被驳回了。
她拧了拧眉,很快越宁的电话打过来,“我听说,你要辞职?”
“是。”
“这个时候你走,就是在老梁胸口捅刀。”越宁急道。
顾雯说:“我已经决定了。”
“你明知道他崩溃了,这么做,是想让他死吗?”
“是。”顾雯冰冷地回答。
关于信任,原本他们或许可以说开,但桩桩件件的事加起来。都是加剧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分崩离析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