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雯猜到梁晔是要把她叫上去挨骂,没人喜欢上赶着吃屎。
她磨蹭许久,对比着三条领带,最终选定了那条藏蓝色的,很适合程煦温文尔雅的气质。
梁晔已经等了半天,见着人,却没有开口,像是在等她先阐述剧情。
顾雯也没说话,古怪的安静,又随时能呲出铁花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顾雯先耐不住,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
“你命令我来了?”
“……”
顾雯完全没有心虚愧疚,“我没问题,谁也别想骂到我头上。”
“行,”梁晔双手交叉,注意到她脸上有那么一丝紧张和不耐。原本梁晔打算跟她聊一下这件事,但是话到了口头,他又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顾雯不敢相信他竟就这样放过一次贬损她的机会,早知道她上来就不那么强硬了。现在顾雯有点尴尬。
梁晔说:“你平时怎么办事的,我不评价了。但就算做坏事也要干净利索,这是基本素养。”
顾雯更难以置信了,这竟然是他说出来的话,“我说了,不是我的问题。”
“我没说是你的问题。”梁晔当然也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儿,只是找个由头把她叫上来,说别的,“你的工作换一换思路,别再那么莽撞。”
顾雯琢磨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晔的话没有说透,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但是他知道顾雯肯定能懂,顿了一会儿,又说:“你们部门负责人的位置,不会一直空着。”
“哦。”顾雯眼神有些空洞。
“内部有人在争取,外面的候选人也在看,竞争很激烈。”梁晔看着她的眼睛,手指叩了下桌面,“让谁过去我会慎重考虑,但是你,”
“我怎么了?”顾雯警惕道。
“在人来之前把你那一摊子料理干净,不要再让人抓住小辫子。”
“……”
“你脖子上那颗漂亮的装饰物,也不要尽气我,还可以用来思考。”他擡手,指着门,“出去工作吧。”
顾雯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脖子上的装饰物”是什么玩意儿。
——希望你耳朵中间夹着的那颗东西也尽早派上用场。
顾雯回到办公室,组里人还在猜这件事的狼人是谁。小童自知嫌疑最大,赶紧凑过来跟顾雯解释:“我真的,谁也没讲。”
“你先等会。”
顾雯想,根据梁晔透露的信息,公司里有很多人都在争取总监的位置,那应该很快了。能上来的自然不会是囊货,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势必要烧到每个人的身上。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越宁总是说她有小聪明。现在想来真不是夸赞,她是只有小聪明,吃亏犯蠢也在所难免,比如黄冼,再比如陈铖。
小童等了一会儿又在她耳边叨叨:“我真的没跟人说。”
顾雯抽了张纸巾揉揉耳朵:“别鸟叫了,我知道你没这个胆儿。”
“……为啥?”
“我那么多财务审批文件都是你跑腿办的,客户资料你也都知道,随便做点手脚,你就能踩着我肩膀上去了。”顾雯看看小童:“可你敢么?”
小童感觉受到侮辱,嘴硬道:“我怎么不敢了?”
“看你这怂样儿。”顾雯都不稀得说她了,输入指令,查询文件打开的时间。
“那会是谁?”
顾雯直觉也不会是他们第三小组里的人,她回忆那天晚上,办公室里有别人听到他们的讨论么?
小童和谢晓东先去吃饭了,她留下来把剩下的报告写完,期间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到底是谁把文件泄露出去的?
顾雯又去厕所放水,在前台碰见一个同事,张茂林,单肩挂着黑色的背包,从外面回来。
他的个子很高人又长得胖了点,从她面前走过就像一阵风刮过似的,留下一点汗液夹杂香水味。
总有女同事调侃他:一座山移动过来了。
顾雯想起来了,也是她上厕所回来,在电梯口碰见张茂林。当时很晚了,这一层的灯都熄了一大半,他一个庞然大物站在那把顾雯下了一跳,张茂林说他东西忘拿了,到家门口才想起来。
因为不在办公室里,所以顾雯没往那个方向上想。
“张茂林。”顾雯忽然喊他的名字。
张茂林回头,像所有跟顾雯相熟的人那般调侃她:“顾总有事儿?”
顾雯说:“的确有事跟你求证。”
“我约了客户见面呢,得出去了。”张茂林说:“你系统给我留言吧。”
顾雯语气坚持,类似命令,“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跟我过来吧。”
张茂林看了眼手机,不耐烦,只能跟着去了。
茶水间旁边有个隔音舱,平时办公室里太吵,给员工打电话用的。
舱内很小,站两个人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顾雯把门反锁上,瞬间空气安静到皮肤表层的毛孔都张了。
“什么事儿啊?”
顾雯靠墙抱着手臂,笃定地道:“你拿东西那天动过我的电脑。”
“哪天?”
“别装。”顾雯说:“没有证据我不会找你说,我电脑里的好几个项目文档被你打开过。”
张茂林不承认:“你都知道查路径,没可能是你自己误触的么?”
“我做过的项目文档,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再打开修改。”顾雯说:“有时间痕迹,当时你在办公室。”
空间太小,张茂林觉得喘气有点困难了。
顾雯看着他,“你先去见客户吧,想好再跟我谈。不行我还可以称机密文件被盗,你知道有多严重的?”
她把门打开,让张茂林出去。
公司里最有竞争力的两个高管竞争这个岗位,一个叫林岳,还有一个叫石佳慧,梁晔会很快定下谁来接管。
顾雯需要在新领导来之前,把自问题解决。
她猜得很准,张茂林根本熬不到第二天就来找顾雯了,他的确看了她电脑里的东西。
“你可以直接举报我了,反正你很擅长。”张茂林破罐子破摔,但仍理直气壮,“我没有泄露机密,大不了走人。”
他也是消费组主管的人选,比顾雯还早进公司,让她骑在自己头上,当自己的领导,张茂林没法认。
那天他在外头,听见谢晓东说见识到肮脏的商战,他就知道顾雯肯定是有上不了台面的操作了。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张茂林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搞她一下。
顾雯却说:“我不准备让这件事发酵下去了,也不追究你的责任。”
张茂林不相信顾雯忽然善良了,“为什么?”
“你散布那种不痛不痒的东西搞走不了我;我跟上头反应也搞走不了你。”顾不想低级地扯头花,在他不解的眼神里补充:“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在消费组了。”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转组走。”
“……你真这么轻易就跟我和解?”这个结果比他预期的好太多了,但他不太敢相信,以顾雯的性格,能这么和平地解决。
“你尽快,否则我会告诉别人,是你伪造的聊天记录。”
放过张茂林倒不是因为她变善良了。一方面她不想在公司里树敌了;另一方面她看上了张茂林手上负责的业务。
这才是重点。
张茂林在快消一组,业务范围和三组完全不重合。既然张茂林看她不爽,那就他滚,顾雯把三组自己的人调过去接替。
新领导来较量在所难免,态度就等于站队。
顾雯谁的队都不想站,也不想跟谁对抗,让自己的利益团体坚固牢靠,别人就动不了她。
如果说要改变工作思路,那这就是顾雯的解决办法。
*
程煦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收到她送的礼物了,他很喜欢。
顾雯这才想起来,剩下的两条领带她忘退了,赶紧去查询了相关流程,客服让她检查拍照,包装与产品是否有损坏。
顾雯看着盒子,鬼使神差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她还是比较喜欢这条黑色暗纹的领带,但不适合程煦。
有人叩了叩她的桌子,打断她的思路。
梁晔让她自己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等了几天不见她有所动静,只有几个人员岗位上变动。
顾雯回答他:“已经解决了。”
“怎么回事?”
“其实是个误会,”顾雯说:“我也有错误,写了检查,解释清楚就好了。”
梁晔看她脸没什么异样,但手上动作鬼鬼祟祟,那破领带还没送出去吗?既然她说已经解决,人事那边也没有别的反馈,他不再说什么,上楼了。
她把东西收到盒子里,又有些犹豫,既然雪梨纸裂了一点,要不就不退了吧?
梁晔在办公室里给她透露的消息很有用,给了她时间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扫干净了。
顾雯觉得这条领带给梁晔戴的话应该很合适,她把盒子装进自己的电脑包里,找机会塞进他办公室里。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又已经十点多了,办公室里人也走光了。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上擡,看楼上的灯。
屋子是黑着的,人却已经站在她面前,顾雯吓了一跳。
她把领带拿出来,“这个给你——”
梁晔打开只看一眼,放在了她的桌子上。顾雯不明白,他这是要还是不要。
但作为送礼物的人,犹如被兜头浇水,她怕问出来自己跌份儿,便什么也没问,拿了包往外走。
程煦给她打电话说,这个周末会来北京一次,意思很明显,是问她的时间能不能凑得上。
顾雯真诚地回答问题,“一整天没办法,但挤出几个小时还是有的,你介意吗?”
“我来之前给你打电话。”
“好的。”
“有需要带的东西吗?吃的喝的,都可以点。”
“人来就可以,”她不由笑了声。
电梯门关上后信号变差了,听不太清,顾雯跟那边说一声回聊就把电话挂了
而与此同时她整个人被拢住,他的视线深重而阴冷,如同冰湖上的覆盖层,把她压在水中浸透。
“电话里谈情说爱,不耽误送另个男人礼物?”
“……”顾雯张了张嘴,颇有些有理说不清,但他这样说也没错,她便没反驳,也不解释了:“你不要就算了,我没强迫你要我的东西。”
“你准备让他住在你那?”
“什么?”
“你现在住哪?”
电梯门打开,顾雯没回答,直接走了出去,她搞不懂梁晔的脾气,坐进车里,梁晔也从另一边坐了进来。
顾雯惊讶,问道:“你要跟我回家吗?”
“我去看看。”
顾雯看着他,思考了一下,直接发动车子。
她现在住的比原来那个近,小区环境也好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有安保措施,有门禁,终于像样了。
梁晔一路上都在看外面的环境。
进了门,顾雯去烧水,让他换自便。
没什么好自便的,这房子依然是走两步就会撞墙,但他放心些了。
她升职后薪资待遇跟之前比翻倍;其实原来挣的也非常可观了,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丢在那个破地方。
当然,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投射复杂的情绪。
梁晔不希望自己喜欢她,更不想打破自己十多年的固有看法。
她从孩子时就不真诚,不坦荡,现在也是。今天送他的领带是批发的,别人不要的,才给他,当他什么了?
水开了,梁晔也准备走了。
顾雯兑了点温水端过来,“喝水吗?”
他意思下抿了点就放在桌上,顾雯的视线却还黏在他的脸上,她踮起脚凑近,像小动物那般,鼻尖湿湿凉凉,气息爬上来,嗅他的。
“嘶嘶”几不可闻的声音似乎也有了稠度,黏腻又腥\\甜……她一边笑一边闻,“你紧张了?”
梁晔知道她的反常,割裂,明明半小时前她都在抗拒。却还任由其蚕食自己,搂住她腰,把她拎起来,跌跌撞撞朝着卧室去。
“你以为我带你回来是因为想和你睡么?”顾雯被他抵在门棱上,后背疼了一下。
他的体重复上来,“你带人来过了?”
“你很介意啊?”
“有没有带他来过?”他只问自己的,如果听到某个不想听到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顾雯看着他的样子,青筋暴突,脖子涨红,跟要杀人似的,“男人,对我来说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吗?”
梁晔眼睛监视她,身体僵了一瞬。
“但你在我眼里,从始至终也就一根的作用。”顾雯突然笑起来,肩膀缩着发抖,嘲讽从粉嫩嘴里飘出来,“低级欲望的满足,我最不缺了,要多少有多少,你也随时可以被取代。甚至替代品都不是人。”
她指衣柜里面,让他去看,足有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