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雯露出孱弱的表情,梁晔就放开了她,气氛有微妙变化。
她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口红果然花了,头发也乱了,恨不能剜死罪魁祸首。出去前她得整理一下。
梁晔拿过她的手机,给举着。
顾雯用手当梳子扒了扒头发,重新扎起来,又抹了抹蹭出唇线的口红。
“太高了,我照不到了!”她说。
梁晔见她这么快重整旗风,忍着不耐,把手机放低一些。顾雯把蹭出来的口红用指腹又往唇瓣上补,勉强让嘴唇看上去与出来时差别不大。
“我回去了,梁总。”她冷笑。
“这饭你还要吃?”
“不然呢?”顾雯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稳,顺便讽刺他:“你一来,我就跟你走吗?”
梁晔不是供不起她一顿饭,十顿、百顿,她想吃什么不行?非要吃这么一顿。不过他也不急于一时去做什么,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是种特殊技能,她还没掌握熟练。
但是在顾雯拉开门要出去的时候,他又捏住她的肩膀。
“你妈妈是怎么回事?”他终于想到这一层了。
顾雯不想说,甩脸不认人,“跟你没关系的,少打听。”
“行,我问秦帆。”
“你不要去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亲情也能出轨吗,他损人不带脏字儿地说:“你和秦帆是租了同一个演员当母亲吗?节约人力资源?”
顾雯又被他气得咬牙切齿,“你是一根直肠通大脑吗,想一出是一出?”
“那你来说。”梁晔笑了下。
顾雯没意识到被他引导,是真怕梁晔出去乱说话,于是简短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梁晔觉得这关系太扭曲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也许,她在开始的时候,以为只需要撒一个小小的谎,然后要撒无数谎去圆了吧。”顾雯道。
梁晔实在是不解,问了一个许多人都会问的,“这些年,你们没联系过?”
“很奇怪么?父母双方离婚,一方彻底不认孩子很常见啊,就像……也很多年不见他爸爸了。”
顾雯完全不想和别人透露这件事,引发好奇或同情心,很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受害者,不需要哭坟的。
她回到餐厅。
秦帆问:“梁总走了吗”
“可能吧。”她也不清楚。
程煦帮她杯子里续了点茶水,微一挑眉,“你老板气质很特别。”
顾雯想到在那个昏暗通道里发生的事,他的深吻仍犹在皮肤上,人在心虚的时候只觉浑身都是马脚,随时狼人自爆。
“还好吧。”她淡淡地道,后反应过来:“你知道他?”
“易星的老板,不是很好认么?”
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的叶厉屏眼神忽然聚焦,看向顾雯,问了句:“你和老板的关系很好?”
去年见到对方的时候,她只当那是顾雯的男朋友才没有防备,不想这么巧,刚刚梁晔出现,叶厉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好在顾雯给拦了下来,叶厉屏这才松一口气。
顾雯刚吐出几个字:“完全不好——”眼睁睁看着叶厉屏的脸色又警惕起来。
秦帆看见人喊道:“梁总,刚刚我们说到您,还以为您走了。”
梁晔说:“我过来打个招呼。”
“不介意的话一起用餐吧,我们也才刚开始。”秦帆热情邀请。
顾雯和叶厉屏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程煦也发出邀请,并且自我介绍。梁晔笑说不介意,于是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了顾雯的右手边。
顾雯:“……”
五个人的饭局比四个人热闹多了。
梁晔和秦帆本来就认识,易星和方局有工作上的往来,而秦帆又是方局的干女儿,换而言之,他们是同一个人脉圈层的。
秦帆也是今天接触深了才知道,梁晔这厮挺接地气,并不是远观的那样装腔作势。他不仅会关心下属,也挺会关心客户。
想来也是,做生意的不会来事儿怎么行?
梁晔和她聊天,话题渐渐从商业化中脱离出去,聊到她的地中海干爸方局,到方局和她爸爸的交情,再到她的家庭。
秦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话题的落脚点,只是顺着他说,说起了自己的父母。
爸爸是一位物理学教授,梁晔顺嘴说他爷也是教物理的。
“那真是巧了,咱俩也算是一脉相承。”
“可不是。”梁晔笑道:“可惜都没继承家里的衣钵。”
顾雯竖起一只耳朵听他们这种人拼家世,心道:我奶是给人打芝麻酱的,我爸是炒火锅底料的,我是打工卖命的……
我继承了祖祖辈辈当牛做马的衣钵,满意了吧?你们这些臭资本家!
她埋头喝着水,完全不想说话。
只听梁晔话头一转,“阿姨呢?”
“我妈也是老师,文科的。”
“气质上看出来了。”梁晔不咸不淡地调侃了一句:“跟我小学的英语老师很像。”
“哪儿像了?”秦帆饶有兴趣地问道。
“为人师表能有什么像?”他嘴角浮起一层浅薄的笑:“教书育人,把你这个女儿培养出来,不是丰功一件?”
“我谢谢你夸奖,梁总。”秦帆挑笑。
叶厉屏擡眼看了看坐在桌对角的男人,晓得他是故意的,但是她在此时不想反驳,只希望这段对话赶紧过去。
没想到梁晔半路掉头,忽然又问了句:“你有兄弟姐妹吗?”
梁晔这时看向了叶厉屏。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以为你有。”
“啊?”
梁晔说:“没有就算了。可惜。”
秦帆觉得这话挺怪的,有什么好可惜的,他再会来事儿也不至于这么问。仍
只当恶趣味,没接话。
叶厉屏起身借口上厕所,走出餐厅,释放憋在心中的一口气。
这些话完全不具备杀伤力,可哪怕是一根手指的轻微力道,恰恰就戳在了她的脊梁骨上,就自诩体面的人无法承受。
*
顾雯知道,叶厉屏是被梁晔气的。脸皮还是太薄了,也太注重体面了。要是她,肯定就吵上八百回合了。
叶厉屏从洗手间回来,跟秦帆说不太舒服,该回去了。
顾雯走在最后面,看见叶厉屏的脸色确实不太好,嘴唇没气色,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有些明显,说不上来的肃穆感。
顾雯熟悉的还是童年记忆里香软温柔的叶厉屏,但这些年无数猜测和假想里,她对她的印象早就不具备真实性了。
秦帆帮她拿着包和外套,又牵着妈妈的手,无需多言,她们一起离开。
顾雯呆呆地看着。
梁晔看了眼顾雯,“你喝酒了,坐我车走?”
“你要现在回去吗?”
有两个人同时问她,顾雯要是年龄再小点的时候,肯定会把这种无聊的事当炫耀资本,看吧,我可太能吸引关注了。
但是她现在一脑门的官司,没有回答。
梁晔并不在乎顾雯回答或者不回答,他们之间从来不知道礼貌是什么。倒是程煦礼貌笑笑:“梁总晚上和顾雯有工作要谈吗?”
“你们有事?”梁晔的目光怀着一分打量,平铺直叙的表达。
“顾雯得把合同拿给我。”程煦说。
梁晔先走了。
顾雯去自己车上拿了合同给程煦,还有另一份补充的服务协议,要增加一些条款,正巧时间尚早,便找了间咖啡馆坐下。
两个人的效率挺高,有了第一次的合作已经熟悉,程煦不是难缠的甲方,顾雯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乙方,他说她写,很快聊完。
“你们梁总今天怎么在这啊?”程煦问。
“你这话问的,”顾雯拿着纸咖啡杯,抵在唇边:“可能碰巧路过,看见秦帆就进来了吧。他俩看着挺聊得来的。”
她说谎是眼睛都不眨。
没想到程煦完全不接这茬,“叫你出去,没什么要紧事吧?”
“一点工作上的吩咐。”
程煦看着顾雯,她的目光澄澈淡然。难得有单独的相处时间,可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一点点旖旎,被晚餐、还有工作给搅散了。
谁也没有再搞暧昧的心思,仿佛亵渎了工作关系,随便聊了聊接下来的计划。
这家咖啡的冰块太多了,她的整个唇腔都被冰住了似的,看着眼前的人,脑子也清晰了。
她为什么会考虑和程煦呢?
他对顾雯来说就像一只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包。她拎着这只包,可以擡高身价,达到炫耀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叶厉屏懂这个品牌的艺术,价值,工艺,甚至看着它是怎么被打磨出来的。
现在到了顾雯手里,她拥有了,并不在乎自己喜不喜欢。
但是奢侈品对于年轻女孩,真的有附赠价值的功能吗?会不会被人看出她省吃俭用三个月的狼狈?
顾雯头疼地想了想。
*
梁晔到家后让人查了秦帆的履历,和他猜的大差不差,顺风顺水的精英路子,在一个有钱又有爱的家庭里长大。
后就待在房间里,消化了一会儿顾雯说的事。
无论是她爸,还是她妈,一家子都令人匪夷所思。
父母对孩子,不爱的理由真是千奇百怪。
她是怎么长大的,纯喝西北风么?
他想到蒋漓,小时候被梁静贤虐待。
即使自己用照顾小狗的心态养了他,没准备多上心,可无论蒋漓有多调皮,坏情绪,过分的要求;他都照单全收,又总是很心疼,认为是自己当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他。
他清楚这种心疼,是出于对蒋漓的责任和爱护。
梁晔在某个瞬间,大脑里一闪而过,自己曾经说错了话,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莫名对她也感到亏欠,严重到产生了肢体幻痛。
梁晔敏锐地察觉,这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