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雯把海娜的啤酒喝完了,易拉罐往地上一丢,“你有没点出息,谁家买醉喝的是小麦汁?能醉才怪呢。”
海娜又拆了一瓶,“你懂个屁,等会我还要下去继续加班呢。”她说着说着,就破防地哭了起来。
顾雯这次没有嘲笑她,忽然觉得她们这样的人都挺可悲的,不用五十步笑百步的。她沉默了一下,问海娜:“你因为什么事儿啊?”
当然是因为被陈铖压得喘不过来气,他昨天又带她出去跟客户吃饭,吃完饭去唱歌。其中种种别扭自然不用多说。那个客户很难搞,明摆着想揩油,陈铖不仅不帮她解围,还把她往外送。
海娜为了工作一时忍了。今天下午,陈铖来公司问海娜跟客户聊得怎么样,她说自己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拿下客户,明明可以通过提案,大客户是公司决策,又不是甲方领导一个人。
陈铖就在这个时候提醒,“顾雯手里已经拿下了三个大项目,升职指日可待,想一想,你到底比她差在哪里。”
海娜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内忧外困。销售这个行业是极容易产生嫉妒和内耗的,和同事的差距显而易见。
一方面是被顾雯甩在后面,另一方面是陈铖的压迫。
她在陈铖的办公室里被他阴阳了一通,终于爆发了,“陈总,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就算做了这个项目,我才拿一点微薄的奖金,你总不能让我陪客户去睡觉吧?”
陈铖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就在等海娜主动说出“睡”这个字眼,“你要是能把单子睡下来,我也算你的能力。”
海娜听他的语气神态,竟然不是开玩笑,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瞬间心如死灰。太荒谬了,可这个感觉又是那么熟悉。
像被鞭子抽打,也像她刚入行的那一年,总是做不出成绩,产生了随时随地被优化掉的恐惧。
现在的恐惧,来自于上司的精神控制。
陈铖来的那天,通过和海娜的一对一沟通就知道,她嫉妒顾雯,觉得顾雯有越总撑腰才能在公司混得开,自己并不比顾雯差。
陈铖说:“你的确不比顾雯差,只是没打开格局。现在我把思路提供给你,就看你听不听了。”
于是在今天晚上,陈铖再一次把海娜叫去饭局,海娜拒绝了,在公司一直待到现在,等待陈诚回来处理她。
顾雯能理解她,因为陈铖带她去客户饭局上吃饭也是类似的表现,比如一些形容:美女销售,身材性感,让她扶你去楼上休息一下……
他经常在酒过三巡之后,脱口而出一些性暗示内容。
顾雯平时就是嚣张彪悍的作风,陈铖要真羞辱到她脸上,顾雯就敢砸他脑袋上,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陈铖是顾及到了这一点,对顾雯有所收敛,海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们都感觉到被冒犯,很不舒服,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说出来别人也无法感同深受,只觉得是她们敏感。
此时,顾雯问海娜:“放在你眼前是两个讨厌的对象,一个我,一个陈铖,你比较想干掉谁?”
海娜瞅她一眼,“我讨厌你归讨厌你,就像你也讨厌我,但不代表我要干掉你,我只是个打工的,公司又不是我的。”
顾雯跟她碰了碰杯子。
说白了,她们都只想在职场里获得小小的一席之地,付出劳动赚钱,让自己的生活更好,并不贪心,也不想惹事。
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行。
“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他来了,我们的升职,薪水,都没有提升,只更加焦虑。”
顾雯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她想说:“你知道搞领导的普通员工,都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下场?”
“比领导死的更快。”
“你不是有后台吗”
顾雯想了想自己所谓的后台,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其实是我装逼骗人的。”
*
这天晚上,陈铖并没有回来找海娜的麻烦。
她们第二天上午也安稳无事地上着班,海娜出去跑客户了,顾雯把手头上小客户的单子给小童和林佳琳分了一下,说接下来的一到两周里,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处理这些事。
一般要离职的人才会说这些话,小童看她:“姐,你说这个话我害怕。”
顾雯安慰她没事的,就算她走了,也会把工作都安排好的。
下午陈铖来公司,海娜也从外面回来了,先是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了什么顾雯不得而知,只看见海娜出来的时候表情木然,犹如行尸走肉。
过会儿,顾雯也被叫进去,让她把晚上的时间空出去陪客户。他道:“顾雯,有人的脑袋空空,我相信你是聪明的。”
顾雯说:“陈总,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照你说的办。”
顾雯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她洗了澡,坐在电脑前,有些犹豫。
她曾经企图给自己找一根金手指——梁晔发句话把陈铖开了,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是失败了。
她当然不愿意与人为敌,在公司的价值体系里,陈铖的价值比她和海娜加起来都大多了,而且一个普通员工把领导给举报了,谁还敢用她,肯定是要把她一起处理了。
但是顾雯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她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发送了举报邮件,以收授回扣,违规报价的名义。
隔天早上到公司。
海娜告诉她,陈铖一大早就被叫去谈话了,海娜有些不服气,问她:“为什么不把职场霸凌这条写上去?统统写上去,让他死!”
顾雯回答:“只有公司利益受损,他们才会重视。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只会被拿来混淆重点,当成我们低段位的撕逼。”
举报信是顾雯和海娜两人联合写的。从顾雯和陈铖互骂激化矛盾的那天开始,海娜和顾雯就在茶水间达成了合作,一起收集材料。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她们都讨厌这个恶心的人,不妨联合把他搞走。就算搞不走到最后她们自己走了,也认了。
两人都是陈铖手下的得力干将,收集到的证据确凿,且涉及金额大,如何处理需要公司上层研究,暂时给陈铖停了职。
陈铖回到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破口大骂,顺便把顾雯叫进去了,问她海娜死哪里去了。他思来想去最近是把海娜逼急了点,搞他的人只能是她。
顾雯直接告诉他了,“不。是我和她,一起写的邮件。”
陈铖当头棒喝,眯了眯眼睛,“你俩不是不和么,在我跟前演呢?”
顾雯笑了笑:“都是来赚钱的,有什么和不和。这不得分事情么?”
陈铖取下工作牌狠狠往桌子上一砸,杯子被碰到地上,滚到门边,“顾雯,我果然没看错你,你以为搞走我你就能坐上这个位置?”
“那倒没想这么多。”顾雯轻描淡写,“主要是你欺人太甚,我看你不爽。”
陈铖没心情收拾东西了,只拿上车钥匙,质问她:“立什么贞节牌坊,你是冰清玉洁的小姑娘么?”
顾雯微微侧开身体,还是淡定的样子,请陈铖出去,“你算什么东西,我有必要跟你证明么?”
老娘只在考研卷子上做证明。
陈铖丢下一句:“把我搞了,你也留不下来,瞧好吧!”
他走了之后,这一层办公室鸦雀无声,顾雯回到自己的工位,没过多会,她和海娜轮流被HR叫去谈话。
*
梁晔一段时间不在,他出国前去找了那家放贷款的公司,得知顾斌不止一次向他们借钱,老熟客了。
老大不小的人了,有手艺,总归能挣到些钱。但这些钱既没流向家庭,也没流向事业,都在他荒于嬉的爱好中浪费了。
梁晔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顾斌这种人,但是人生经历多了也能理解这种处境。
她怎么跟个小苦瓜似的?
那是一家很小的公司,开在破旧的写字楼里,不需要什么办公环境,多是出去办业务的。他跟人谈,可以出这笔钱,但是不允许他们再去找顾雯了。
对方光是看他衣着,车子都不普通,谈吐亦是胸有成竹,不好惹麻烦,表示愿意交个朋友。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梁晔警告,不要告诉任何人这笔钱是他出的。对方了然,以后有事他们只找顾斌,不牵扯他人。
他做这些只是受了越宁的嘱托而已,并不因为她是顾雯,换成别人他一样可以伸出援手。
却没想到他前脚出了国,后脚收到邮件,公司高管被员工举报,这件事迅速在公司内闹开了,举报的人是顾雯。
梁晔甚至问了一遍,“谁?”
电话那头干脆把邮件转发给了他,的确是顾雯发出来的,还有她的亲笔签名。梁晔顿时有些生气,不是因为她举报了谁,而是她在做这么重大的决策之前,没有跟他商量过。
国内凌晨,他打电话给顾雯,响了十几遍那头才接,顾雯的声音嗡里嗡气的,“谁啊?”
“你说我是谁?”梁晔冷冷地问。
“我哪知道?”
“举报邮件是怎么回事?”
顾雯已经把电话挂了,她勉强睁开一只眼看,竟然是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别人就不怕天打雷劈么?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梁晔一肚子火,没再打给她,只是点开了家里的监控,这才发现她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再往上,是几天前他们在沙发上的狎昵状态……
*
公司里流言纷纷,陈铖被停职调查,顾雯和海娜以身试法,作为他的直系下属,自然也不能相安无事。
不过,这么大的事儿,陈铖是肯定要滚的。
顾雯下班直奔鱼汤面教母家里享受周末,完成一件大事,她一脑门子吃喝玩乐的想法。
她忙着战斗的时候,鱼汤面教母已经帮她看好了房子,选几处距离公司近的,设施都很不错,就是价格高点,在跟房东进行拉锯战。
顾雯从来没有把梁晔家当做自己的避风港,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无非是一张体验卡。豪宅不属于她,人家一不高兴,随时可以把她轰走。她的新鲜感过了,到期了,自然弃之如敝履。
这天她在外面跟客户喝下午茶,分别之后没回公司,提前下班。
路上接到梁晔的电话,问她:“你在哪?”
“我说我在月亮之上,你要骑只兔子来找我吗?”
她总是能在气他这件事上屡攀高峰,梁晔的声音冰若寒霜,“顾雯儿,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吗?”
顾雯没说话……
“你现在回家来。”
顾雯只好开到前面掉了个头,拐去他家里,进了门,他也才刚到不久,外套搭在手腕上,正在解领带。
顾雯站在门边,客客气气喊了一声:“梁总。”
有那么些讽刺意味,梁晔回头看着她,冷笑道:“你不要叫我梁总。我在外面人五人六地当老板,回来还得亲自给你当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