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晔帮她捋好头发,并未挪开手,放在她的脸颊,就只是放在那里静止着。
顾雯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这只手曾经流窜在她身体上,她也在某个时刻觉得温暖宽厚,为之着迷,此刻却感觉到害怕,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刀。
他告诉她:“你们或许真挚,热烈过;只是因为都有不快乐的成长环境,产生共鸣,而互相依靠。”
顾雯知道今天的梁晔和以往都不一样,之前他就是单纯的坏,一张嘴随时随地喷发毒液,现在他是杀人诛心。
“但你们真的是一样的么?”他了然又轻蔑地笑着,“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是,我知道!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需要你跟我剖析一遍吗?”
“因为我想。”他道。
顾雯看不透他,还不知道他那颗肮脏又充满破坏因子的心么?“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践踏我过去的经历,是还想和我睡么?”
梁晔的手指融进她的发丝间,摇头,“我不是动物,不会随时随地发/情。”
顾雯眼眶泛红,有种被欺负却又无力反抗的委屈,愤怒,痛苦,她一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能感觉到皮肤组织在牙齿下断裂,破损,血渗出来。
“你真的太坏了,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去看看脑子吧。”顾雯咬够了松开嘴,两腮紧紧绷着,抑制住想要吼叫的冲动。
梁晔当然被她咬得很疼,但没缩,平静地看着她,像看发泄怒气的小动物,然后慢慢地道:“让你认清现实。”
*
顾雯拎着行李下车,雨还在下,凄凄冷冷。她没打伞,头发又打湿了,水珠挂在睫毛上都看不清路,也好,混掉了她的眼泪。
梁晔看她走进楼道,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
她从小就爱慕虚荣,可是没要蒋漓给的分手费,一分都没要。梁晔懒得分析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们的纯粹让他很不爽,把他衬得阴险极了。
凭什么?
他想破坏点什么,既然不能破坏她,就把华丽的纸张撕给她看,她信奉的美好是不存在的。
顾雯家住在六楼,早就该到了,灯却迟迟没有开。梁晔坐在车里盯着那扇窗户,过了很久,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卧室里亮起一片微弱的光,他才驱车离开。
顾雯无法接受自己因为梁晔的嘲讽而破防,她坐在客厅里,身体瞬间被黑暗覆没,犹如海上翩浮。
蒋漓送给她的地球仪就在手边,她用手拨了拨,球体便转了转。
她在留恋一份逝去的感情么?还是贪心地希望蒋漓除了她,不要有别人。
明明不是这样的,梁晔那样的人怎么会懂。本质上,她不是贪心,只是……有些渴望得到爱。偏爱和没有条件的等待,只有蒋漓给过她。
他们小时候都过得不好,寄人篱下,所以彼此才能体谅。她也知道,人和人的相处不能只靠相同的经历和体谅维持下去。
到最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出息地哭了一会儿,洗了澡,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垃圾送出门,然后打算把这件事过掉,以后不许再想起。
回到卧室,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顾雯看是座机号码,猜测是推销电话就没当回事。
她定好闹钟躺进被子里,电话又响,这次她接了。
“是顾雯吧,顾斌是你爸?”
“你谁?”顾雯即刻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扭开了灯。
听声音对方是个粗犷的中年男人,语气不怎么和善地对她说:“顾斌欠我们钱这事儿你知道吧,现在他个人还不上,你要是手上有能力,就帮他还点?”
顾雯问:“这个电话是他给你们的?”
“不然我怎么打给你的?”
“他骗你们的。”顾雯叹了口气,道:“他说没钱还,其实他身上还藏了三十万存款,不想还而已。”
那边支吾两句,似乎是跟旁边的人商量,判断她的话可信与否。
顾雯笑了笑,说:“他的火锅店你们知道在哪吧,直接去要就行了。”
“你说的地方我们知道,店不是他一个人的。”要债公司的人不傻,正如顾雯和继母说的文明要债,合法合规磨着你呗,如若真的打砸掠夺,那是要冠上破坏治安罪的。
“我什么时候说店是他一家的了?”顾雯挺认真地解释道:“他不还有俩腰子么,你们等天黑没人的时候,看上哪个,噶了吧。”
“……”
“不要担心,他现在已经没有传宗接代的任务了,问题不大。”
电话那边的人怒了,“你他妈在逗我么?”
“不是你先逗我的么?他欠债你跟我要什么钱,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她说完就把这个电话号码拉黑了,蒙上被子睡觉。
等到早上起床,才又重新琢磨起这个事儿,上次顾斌赌球欠了钱,她看在顾杨的面子上给出了几万,念他在读高中,不想影响弟弟学习。
没想到才几个月过去,顾斌死性不改,又给她来这招,甚至在借款的时候填了她的信息。
顾雯现在只想剁了顾斌。
她刷牙的时候给顾斌打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骂,顾斌在那头大言不惭地说:“你再帮我还一次吧。”
“我该你的么?”顾雯问:“你们家自己的存款呢?”
“钱都在你阿姨手里攥着,她走了。”顾斌说。
“你俩这是打定了主意这笔钱让我出咯?”
“……”
顾雯只想帮自己摁人中,力求不要晕过去,“你也别着急,我已经通知他们给你做割/肾手术了,你洗干净等着吧。”
顾斌还想再装装可怜,但是顾雯已经把电话挂了。有些坏人之所以能够坏,其中一个天赋就是会装可怜,装无辜。
她洗漱好去上班,上午跟客户那边开会,断了视频后,另一台手机又有电话打进来,开门见山地对她说道:“顾斌欠了钱是事实,你躲着不接电话也没意思,尽快把钱还上,我们就不骚扰你了。”
顾雯没说话,再次挂断。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虽然有些匪气,但真正应对这种事,也有点手足无措。
起来去茶水间倒咖啡,海娜跟她进去,说顾雯手里有个商户是她很早之前做过的。
顾雯点点头,仨瓜俩枣她无所谓,“哦,我跟客户沟通一下,接下来你来跟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海娜看着她,支吾其词地道:“也不是多大的客户,我在系统里转给你得了。”
顾雯放下杯子,“你做什么背刺我的事了么?”
“你这人真是欠得很呐。”海娜翻她白眼,说:“你刚接电话我都听见了,你最近是不是手头紧?”
顾雯:“……”
“要是买房或者换车也就算了,但你要是为了买奢侈品去借钱,就真的划不来了。钱攥在手里才有安全感。”
“我谢谢你可怜我。”
“你想想我的话吧,咱俩不和归不和,大事上我不至于给你挖坑。”海娜看见走廊闪过男人的影子,便出去了。
顾雯不是没有钱,只是这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要管顾斌的事了,给他惯出毛病就是个无底洞。
她发消息问越宁这种事怎么处理,对方估计在忙,没有回。
陈铖进来,询问她中午有没有时间,跟他出去吃个工作餐。
“什么工作餐?”顾雯问。
“我上家带来的老客户,从外地过来,我准备请他吃顿饭。”陈铖看顾雯的表情,知道这人精于算计,又补充一句:“一个很大的电商IP,签下来我给你做。”
顾雯狐疑地看着他。
陈铖耸耸肩,成年人都是向钱看,服务于钱的,为了点小矛盾连钱都不赚了才是蠢货,“你上半年的考核不还差了个S级的项目么?给你,给别人做我也不放心。”
“行啊。”顾雯点头了。
于是十一点便跟着陈铖出去了,坐他的车。吃饭的地方在公司附近,客户三十几岁,年纪轻轻手上已经戴珠子了,给人一种生意做得很大的感觉。
“赵总,这是我手下的美女销售,顾雯。”
赵总看看顾雯,顾雯也笑着说:“赵总你好。”
但整顿饭并没有谈工作相关,全程喝酒吹水,顾雯熟悉这种套路但是有点烦了,因为他们讲南方的地方方言,顾雯听不懂,也没人给她翻译,只在她睁着大眼睛,露出大大的疑惑的时候才笑着解释一两句。
顾雯怀疑陈铖都没认真给她翻译,他们只会觉得她疑惑的样子很搞笑。
可见掌握一门语言的重要性,顾雯宁愿他们说英语。有一个词,顾雯虽然不懂,但听他们说的语气和态度,就判断出来不是好话。
一直吃到下午两点半,陈铖给顾雯使眼色,让她去结账。拉出来账单,三个人吃了六千多,她大为吃惊。
和越宁陪客户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铺张浪费过,只是一顿工作午餐……
陈铖说和赵总还有事要谈,让她先回去。
顾雯打车回公司,在一楼的时候碰见了梁晔和谢晓东,他们也刚从外面回来。
好奇怪,以前她在楼下的时候,几个月也未必能碰见老板一次,自从她搬上楼,总能见着,还是在她丑态百出的时候。
她虽然没醉,可喝了白酒,一喘气整个轿厢都能闻到浓烈的酒味。
梁晔对她的状态视若无睹,也懒得问一句,闻到刺鼻味道,脸瞬间就黑了,他擡手捂了捂鼻子,侮辱性极强。
顾雯若无其事地瞟他一样,惯常他戴手表的那只手腕上,今天缠了纱布。
不知道的以为他闹自杀了,其实是她昨天给咬的。
顾雯也不说话,闷下头,扶着栏杆站,谢晓东不断冲她做鬼脸,让她往后稍稍,别在老板面前当显眼包。
顾雯脑子慢了半拍,没有意会到,等出了电梯才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谢晓东借送文件的名义下来,走到她桌边道:“大姐你疯了吧,公司有明文规定上班时间不能饮酒,你喝得醉醺醺来?”
顾雯说:“陪客户吃饭来的,我们销售和你们总裁办的规矩不一样。”
“那你也应该找个地儿猫着醒酒,还来上班干什么,很容易被人误会。”谢晓东担心她这德行撞上老板不高兴,给她开了。丢了一瓶果汁给她,又迅速上去了。
他透过门缝观察一眼,在认真工作,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顾雯这几天觉得不对,她脑海里盘旋着那个词儿,搞不懂什么意思,就学着差不多的发音问覃惟。
都是南方一个省份的人,覃惟说如果顾雯没有表达错误的话,是一句脏话,骂女人的。
酒桌上没别人,是在骂她么
靠!
顾雯看了眼陈铖办公室,就知道这事儿没完。但是她没精力跟人扯皮,眼下的烦心事太多了。
她在手机上查了门口的监控,有几个男的中午在她家门口徘徊了很久,估计是要债的。
顾雯跟覃惟说,这几天要去她那里住,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