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雯头天晚上盯购物节大促数据,快到早上才回家。
第二天十点到公司开会,其中一个部门主管在念复盘报告,PPT长达三十几页,过分冗长,顾雯听得昏昏欲睡。
被一阵急促的叩桌声吵醒,“我打断一下,各位,”梁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突兀的响起,顾雯这才意识到各位大老板也在,大家都正襟危坐,只有她快睡着了,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听这么长的报告,不需要抑扬顿挫地回顾历程。”他语气严肃地道:“你们只需要把几个关键的数据拿出来说,复盘分析,你们各部门内自己做。”
这次购物节的成绩不错,会有丰厚的团队奖金,但大家也难免想在老板面前表现一下,被打断的那个主管脸色有些尴尬。
陈铖说了句:“好的,梁总,接下来汇报的同事提前把数据提炼出来。”
梁晔没接话,又开口:“这个不针对任何人和任何部门,节省时间。”
同事继续讲,梁晔眼神扫过她,又继续看投板上的可视图,顾雯只好也正了正身体坐直。
会开到中午,同事下搂吃饭。
顾雯去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续命,正闭上眼睛享受咖啡香气的时候,茶水间门开了。
梁晔走进来,擡手松了松领带,“还有么,给我倒一杯。”
他吩咐得很自然。
明明那些越矩的话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心虚的人却是顾雯,她每次见着他都浑身不自在,此时道德瑕疵更是被放到最大。
果然,女人的道德感还是太强,男的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无耻。
“愣着干什么”梁晔又用手指叩了叩桌子,典型的老板式命令,唤醒她。
顾雯转身拿杯子,最后挑了一个粉红色的,挺衬他,水灵。
“要加牛奶吗”
“不要。”
“糖?”
“不要。”他说:“当然,也不要投毒。”
“……”
顾雯默默放下了藏在手里的胡椒粉,把咖啡往他面前一推。
梁晔看着她,忽然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看蒋漓?”
顾雯觉得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很诡异,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他的表情并不戏谑,“他这两天状态不太好,你找时间陪陪他。”说完他就出去了,顾雯觉得,他进来“喝咖啡”就是为了跟她说这句话的。
昨天中午和蒋漓分开后,顾雯一直在上班,晚饭的时候有个商家找她,她只好给蒋漓发了条微信。
蒋漓说正好自己也有点事要处理,还让她回家注意安全,思及此,顾雯有些担心。
但比起这个,顾雯觉得梁晔说这个话简直不符合他最近的行为逻辑。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陈铖刚在外面看见梁晔和顾雯说话,等梁晔走了,他才进来,“你和梁总很熟?”
“陈总,你想说什么啊?”顾雯谨慎地看了陈铖一眼。
陈铖用打听八卦的口吻说:“协信的市场总监,在你从杭州回来的第三天被辞退了,听说是因为私生活,影响了公司名誉,你知道怎么回事儿么?
顾雯耸肩,“这么高层的事儿,我哪配知道啊?”
“跟你没关系吗?”
“如果跟我有关系,你觉得是他倒霉,还是我倒霉?”顾雯再次用反问模糊了问题。
陈铖看出来,顾雯的这张嘴,除了工作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八卦一下而已。对了,部门里要放出一个主管的HC,你努力争取一下。”
顾雯谦虚道:“我才转过来两个月,不够格吧。”
“转来两个月就拿下两个大客户,不错了。而且你来公司四年了,在职位上该争取的时候还是要争取。等你到三十岁还升不上去那才是真的被动。”陈铖又说:“我看人很准,你身上是最有狼性的,看好你。”
顾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其实狼这个动物没你想象的激进,狼性文化是骗人的……”
陈铖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知道了,陈总。”
“好,加油。”
顾雯回到位子上,打开邮件浏览一遍,隔壁的海娜一脸得意,她上午还是臊眉耷眼的,看来陈铖也给她打了升职的鸡汤。真是有意思。
吃到瓜的小童凑过来问她,“姐,要争吗?”
顾雯昂了昂下巴,笑着道:“为什么不争?与人斗其乐无穷,快乐翻倍。”
*
这天,她提早下班去了蒋漓家。
蒋漓也刚从健身房回来,洗澡时候把手上的纱布淋湿了,他想换新的,但一个人很不方便。
顾雯开门的时候,他才剪开一段胶带,来不及了,干脆套了个护腕出来。
顾雯在楼下超市买了点水果和鲜牛奶,放进冰箱,蒋漓事先不知道顾雯今天会来,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眼里有温和笑意。
“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我看冰箱里有菜,我来做吧,一会儿就好。”
蒋漓笑说:“你忽然贤惠起来,我有点儿害怕,是我做错了什么么?”
顾雯脱了外套,举着铲子,像个女王:“那你跪下,看着我做。”
蒋漓又笑了声儿,从后面抱她,“还是给你帮忙吧,下跪挺没面子的。”
两个都不是居家型的人,但是做起来也快,就煮了面。顾雯多给蒋漓打了个荷包蛋,吃面的时候顾雯身上冒了汗,她把针织衫脱了,里面是一件T恤。
屋里的暖气很热,一向怕热的蒋漓却穿着长袖的卫衣卫裤,把自己包裹得特别严实。
“你不热吗?”
“还好。”
顾雯没觉得蒋漓像梁晔说的那样状态不好,只是话比较少。
如果没有看到他护腕里渗出的血。
蒋漓的伤口洗澡的时泡崩了,又开始流血,她抓住他的手腕:“怎么回事?”
蒋漓态度闪躲,“打球的时候撞的。”
顾雯看着他,脸色很冷,一字一句地放狠话:“蒋漓,如果你有事骗我,那么我也会骗你,我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了,你确定我们要这样吗?”
蒋漓当然不愿意这样,“的确发生了一点事。”
顾雯拉他去房间里,重新处理伤口,他的身上竟然还有淤青。
她一早就知道蒋漓的家庭环境,梁静贤在社交场合里和善地叫着儿子的女朋友宝贝儿,但不妨碍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梁静贤这个人,她的情绪铸造了一个牢笼,蒋漓被锁在里面,道德和情感是禁锢他的枷锁。蒋漓走的越远,枷锁就越卡脖子。
顾雯义愤填膺,骂了句脏话,“你妈是不是疯了?”
疯不疯的,不早就这样了吗?蒋漓吊儿郎当地笑着,“算了吧,让让她。”
“你有没有想过让你妈去看医生?”
“没用。”
“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无论你怎么威胁恐吓,也改变不了你爸的习性。”蒋漓反过来拍拍顾雯的脑袋。生活就是如此,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
别的小孩儿挨打那可能是犯了错,但梁静贤自己情绪失控,发泄在蒋漓身上绝对有病,“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蒋漓隐隐意识到,真如梁晔所说,如果他能完全忽略梁静贤,狠下心,彻底断联就好了。
人一旦看见希望,那么念头就会疯长。
他几乎瞬间产生了冲动,想说服顾雯和自己一起出国,也付诸实施了,“顾雯,你愿意和我走吗?”
顾雯愣住了,“去哪?”
蒋漓说:“出国。”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好吗?”蒋漓擡手摸了摸顾雯的头发,也理解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换一个环境,我们不用像现在这样,总是忙得见不到面。”
顾雯拂开蒋漓的手,眼神从茫然到变得冷静清明,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昨晚,也许更早?”他曾经有过离开的想法,但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牵绊着留下来。
顾雯并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摇了摇头,重复着那句话:“这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真的需要时间。”
蒋漓没强求,笑了一下说:“我只是说说,别紧张。”
*
梁晔进门的时候,没有预料到顾雯这个时间会在,他看见了她的衣服。房间里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听不清,似争吵又似讨论。
按理来说,这会儿他该离开的。
梁晔在沙发坐下,茶几上有盒烟,上次过来他扔过,但是蒋漓的瘾似乎太大了,也可能是情绪不佳,现在又只剩一半了。
他的眸光微聚,嘴里吐出浓白的烟雾来,隐隐绰绰,挡住了他的面容表情。梁晔体会到细微的痛苦与煎熬,宛如针尖扎在器脏上,密密麻麻。
他不承认这是痛感,但绵延不绝。
这是必经的过程,他们很快会明白,自己所谓的感情是空中楼阁,只有华丽的表象,实际不堪一击。
辛辣的烟油刺激着呼吸道,在他的喉咙里滚动着,火辣辣的。梁晔连抽了几口,努力抻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平静。
快了,再等等。
顾雯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惊讶了一瞬,方才察觉是第一次看见他抽烟,夹烟时,他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在皮肤下凸起,人懒懒地靠着沙发,
“梁总?”
梁晔擡起眼皮看她,“怎么?”
顾雯迅速掩饰住眼里的讶然,指了指他身后。
梁晔冷然笑笑:“你要抽?”
“我的外套。”
梁晔把搭在扶手上的外套拿给她,顾雯穿上离开,她着实搞不懂梁晔了,只觉得他的笑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