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通知他的老友莫北、关止和于直,他要开个联谊会,就在本周末佘山的徐家别墅。那儿有块大草坪,还有个游泳池,徐斯的建议是“游游泳,再搞个BBQ”。
关止听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四个男人在荒郊野外游泳烧烤看星星,这未免浪漫得有些不合时宜和十分莫名其妙。
徐斯反问:“那去西区夜总会?”
关止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我都忘了西区的夜总会的门是往哪边开的了。”
那么也只好四个男人去荒郊野外聊聊天想想柴米油盐的心思了。对于这种建议,莫北和于直是一向没什么意见的,只是都说要向家里那位告假。
徐斯拉着莫北说:“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来。”
莫北点头,他也知道徐斯有些话想同他讲讲。
前几日,莫北的妻子莫向晚向任职五年的公司提出辞呈,这是同莫北仔细商量后的决定。莫北夫妻俩都晓得这话要是一出口,江湖同徐斯都会有反应。故此,莫向晚把下家工作敲定以后,才去同江湖谈出了这话题。
江湖虽然难免难过,但也绝对在她意料之中。挽留是她必定会做的,谁愿放弃莫向晚这样尽职且能力出众的下属?但莫向晚性格硬朗,已经做出的决定要去执行是势在必行的。
莫北很能理解妻子的决定,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整件事情的经过是层层叠叠的事件累加,以至需要以此方式来解冻。
莫向晚一直认为江湖是一位出色的BOSS,待下属也极其诚恳和慷慨。两人最初联手重振老厂老品牌,在业内很是名声大噪了一番。在这五年内,老厂披荆斩棘,连创佳绩,江湖在业内也渐渐闯出名头。她又是极霸道的一个老板,近乎工作狂状态的工作方式,传染全公司,且非要全体职员均同此心,把企业战略定得老高,从鞋业又要扩张到成衣业,使整个公司的管理层连着好几年都在超负荷的工作状态中。
若是早两年,莫向晚还可承受这样的工作量。但自从大儿子上了初中,小儿子进了幼儿园,莫北近年又接了很多大项目,常常天南地北的出差,公婆年纪也渐渐大了,而她又不放心请保姆。于是衡量再三,觉着一家总要有人拨空好好照料。她需要一份朝九晚五、不再加班的工作来转换自己的状态。
莫向晚同莫北讲了自己的想法。莫北自然毫不反对、而且乐见其成。他也实在心疼妻子隔三差五加班出差,也委婉地同江湖透露过自己的立场。但依照江湖霸道惯的性格,往往就会丢莫北一句:“你要支持支持向晚呀!你也可以多照料家庭的。”
莫北觉得江湖说的也有道理,又和莫向晚商议了几回。两人还是觉得目前还是由莫向晚减轻工作量的安排更适合家庭需要。
当莫向晚正式同江湖讲这件事时,江湖愣了一下,才无奈地讲:“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难道女人最后还是要回归家庭?”
莫向晚忙说:“是我的现状让我放不下两个孩子,也不能给老人添加负担。由我照顾家里,会比莫北照顾更合适。两个孩子现在都到了比较关键的、需要照顾的时候。不过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会有你更好的解决方式,对不对?”
江湖抚着小腹,脸色铁青,赌气说道:“结婚和生孩子这两件事都太麻烦了!”
她同徐斯恋爱多年,始终没有正式步入婚姻殿堂。同徐斯家里头往日恩怨情节是原因之一,徐斯母亲方墨萍始终对他俩关系不置可否是原因之二,乘着好风上青云让事业更上层楼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腾跃鞋业”这五年的发展势头太好了。她根本不愿意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让机会稍纵即逝。她想她的努力可以再建父亲的昔日王国。
然,徐斯未必是这么想。
实际上徐斯明里暗里求婚不下十次,而她一想到结婚那种种繁琐,以及婚后面对徐家亲戚们又要一个头两个大的苦恼势必要让自己分心就开始胆怯,也就明里暗里同徐斯打马虎眼。
徐斯只好旁敲侧击,时不时领着莫非小哥俩或关家龙凤胎或者活泼可爱的小球球玩耍,甚至带回他们同居的小屋过把带孩子当家长的瘾。
莫向晚家里那一向观察力敏锐的大儿子莫非就对徐斯说过:“徐叔叔我看着您挺累的,其实您想当爸爸就直接和江湖姐姐说吧,当男人当得这么婆婆妈妈干什么?太没意思了。”
徐斯为此噎得一个礼拜脸没开过晴天。
徐斯倒是确实被莫非这个初中生的一句话给开了窍。
好友一个一个婚后生活过得蜜里调油,孩儿们绕膝耍得得意扬扬,他还强自撑着黄金王老五的倍增光的面子过着剩男的苦日子。尤其是,业内人士老早把他和江湖当成一对,就连先前强硬的母亲也渐渐摆着随你们怎么样我也不管了的态度出来了。
甚至于母亲还同江湖总有时不时站在统一阵线的时刻。譬如她们都很反感徐斯总搞些并购类投机取巧的活儿;譬如母亲有时候看到报道有讲到江湖总要评点若干句,暗示徐斯带过去;譬如江湖也时而会研究他母亲陈年所作的企业战略规划来取经。
两个事业型女强人明明老早对对方欣赏有加,却总是避着对方行事,而且都对成为一家人带着防备的芥蒂。这就是女人爱计较的劣根性,偏偏他要深受其害,甚至被初中生奚落。
太没面子了!徐斯想,由着她们俩如此这般让自己落不到半点好处,这一点都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做男人是不应该婆婆妈妈的。
江湖被查出怀孕以后,消沉了好几天。
徐斯状若大度地讲:“这样,你把公司授权给我。我对你们那套还是很熟悉的,管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总不会让你亏本。”
江湖狠狠瞪他:“凭什么我得生孩子?你们男人就台髫生龙活虎爱干啥干啥?”
徐斯皮笑肉不笑:“生理结构不同有什么好抱怨的?总之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事业,让你自由翱翔,自由发挥。‘腾跃’做到世界五百强,我也是你背后的男人、幕后的黑手。”他想,自己早该觉悟,不能事事由着江湖做主,剥夺无数人生乐趣。
但是江湖的大小姐脾气发了起来,不论他如何恳求,就是不愿意去领证。
徐斯策略成功,执行失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好请来朋友们出谋划策。但目前的情况,让他有点傻眼。
譬如目前坐在自己面前的于直,说是过来给创意,但实际上捧着手机和他家闺女说了无数甜言蜜语,而且没有要收电话线的意思。
徐斯无奈地对莫北说:“难怪说女儿是老子前世的情人。这家伙一日不见他女儿简直如隔三十秋。”
于直宠爱女儿球球是出名的。但凡能带女儿出来的活动,他一定会把女儿贴身边带出来,但凡带不出来的,就一定电话粥煲个没完。说的也无非是吃饱了没,又学会了唱什么歌,今天有没有想爸爸,没少让徐斯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没人能和他一起取笑于直。那边的关止也在给家里通电话,好像是他的儿子佑佑接起来的。隔着老远,徐斯都能听到佑佑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大声哀求:“最最好的小爸爸,给我带个巧克力回来吧!”
关止哄着儿子说:“你爸我没空啊!”
佑佑在那边说:“那你在干什么呀?”
关止继续哄着儿子:“我在你徐叔叔这里呢。徐叔叔马上要结婚了哈!”
那边佑佑好像兴奋起来了:“啊哦!那我要当伴郎!!伴郎是分巧克力的。”
关止说:“哎,你这年纪只能当花童。”
佑佑的小脑袋瓜思索一阵:“花童有巧克力吃吗?”
于是乎,关止也陷入每日和儿子绕话术圈子里暂时没法出来。
最后徐斯只好拉着莫北讲话。
“向晚辞职,我压力很大。”他愁眉苦脸。
莫北拍拍他的肩膀:“我理解。”
“有没有转圜余地?”
“没有。”莫北斩钉截铁。
“江湖因为这,一个礼拜没搭理我了。我连求婚都没有机会求,也没什么好创意。”徐斯恨恨地,瞄一眼和女儿甜言蜜语讲电话的于直,“最好的创意都被他用了,我冤不冤?”
莫北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但是徐斯说:“所以你得给我负责啊!解决我这一大难题。”
和儿子逗完绕口令的关止凑过来说:“那还不容易,公开示爱,没有回头路。”
和女儿甜蜜夜语结束的于直也在一旁说道:“我看也只有这个解决办法。我可以把我们网站的视频广告免费送你。”
徐斯患得患失地说:“万一她还是不同意呢?”他把目光投向莫北,“你好好想想,这可是你和你爱人欠我的。”
莫北很是无语。他想了半天,说:“也只有俗气一点来了。”
在浦东郊区的南段,隔着主干道的两边,有总计占地一千亩的巨大建筑群矗立,依旧气派非凡,尤其隔道两边主楼间还修了封闭式天桥重新安装了新的玻璃幕墙。幕墙外挂着这一段巨幅LED广告屏,成为张江至南汇段,最受人瞩目的一块广告牌。
这栋曾经辉煌的工厂建筑在五年前被分拆拍卖给四间中型服装厂和两间外资鞋业品牌做加工厂,产权十年。只是这一条横跨两地的封闭式天桥,因为归属两边工厂群一边一半,产权分属三家工厂。近些年三家工厂抢夺广告权争得不可开交。但就在近期,这个问题解决了,三家工厂的负责人统一了意见,作价将这一条天桥卖了出去。
江湖每次路过这条路,看到这条天桥,就觉得是在跨越自己心上最后一座难以跨越的心桥。尤其现在沿路段工厂渐多,这一段也会在高峰时段堵车了,因为客观因素,延长了她渡过这段天桥的时间。
今日就是这样,她是参加南汇的展会归程撞上下班高峰。路上无可避免地就得通过这段天桥,也意料之内的在天桥前的绿灯闪停前被堵住,待到红灯闪过,绿灯又起,前方车辆毫无挪动余地,江湖还是被堵在原位。
看来今天路况实在是糟糕了点。江湖百无聊赖地又看向天桥。
今日的天桥有一点不一样。江湖仔细地看了看,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因为天桥分属三家,所以从来缺人搭理,一直灰头土脸又孤孤单单地架在这里。但是今天,天桥被清理干净了。玻璃幕墙像是新的,还多挂了一块LED广告屏,正在播放着台标是某知名视频网站的广告。
猝不及防地,江湖看到了徐斯出现在LED屏上。她被吓了一跳,心想徐斯什么时候去给他们徐风的饮料拍了广告片!
屏幕上的徐斯,穿着江湖看得眼熟出茧子的白色西服西裤,他对着屏幕外的人笑了笑。
挺帅的,江湖想得有点得意,比徐风集团的其他男明星代言人要帅得多。
屏幕里的徐斯对着屏幕外的人开始说话了,但是江湖听不清屏幕上的徐斯说的话,只能看屏幕下方的字幕。
“五年,你可以做一份很有激|情的事业。五年,你也可以彻底融入另一个人的人生。徐太太,”徐斯在屏幕里张开了双臂,一臂指南,一臂指北,“再等一个五年,你就可以重新从这里的南边走到这里的北边。但是现在,这里已经属于你,以后这里都会属于你。这是我对你一生的承诺,”他潇洒地把手指一指,指向后方——正是天桥所在的方向。
江湖根本反应不过来。她只是惊讶地望住大屏幕,她向来灵敏的头脑在这个时候当机了。
而屏幕上的徐斯将手收回来的时候,捧上了一大束洁白得像漫天星辰的碎花,捧着花的他,低头片刻,似乎有点脸红。但他很快抬起头来,对着屏幕微笑。
这时候江湖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时,才发现旁边车道上并行着一辆老式别克。她和对方几乎同时摇下车窗。
徐斯正拿着手机对着她微笑:“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江湖嘟嘴:“你知道我不懂花。”
徐斯说:“这是最普通的荠菜花。”
江湖问:“所以呢?”
“花语是‘为你献上我的一切’。”
江湖不想脸红,可是忍不住脸红,就像屏幕上捧着花的徐斯一开始那样。她又望向屏幕,屏幕一瞬暗下来,然后渐渐起了一层云雾,幻化成一匹奔腾的马的形状。马蹄扬起的云雾之间缓缓浮现出一行广告语,占据了整个屏幕——“我的城市·我的生活:属于妳!”
江湖一震。熟悉的广告词,就此时,就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而且写着——“属于弥”。她眼前浮起一层水雾。
“我把天桥买下来了,以后天天播‘腾跃鞋’的广告。五年后,我们一家就可以把左右两边的工厂再买下来,挂上‘红旗’的招牌。”徐斯用声音蛊惑着她,“嫁给我吧?”
江湖忍着盈睫的泪意,低斥:“求婚也求得这么市侩,只有你了。”
徐斯流里流气说:“这是我们的共同风格,不是吗?”
江湖握着手机不语。
徐斯只好无奈地大吐苦水:“为了让你看到这广告,我可是横算竖算你的经过时间,做了无数方案,跟着你走这条路走了十来次,终于抓住了今天千载难逢的时间差。这可不比你当年做腾跃方案花的时间少!”
江湖依旧不语。
徐斯继续动之以情地说:“我今朝跟着你开了很久。等你在南汇开完会,一路跟过来,掌握时间,安排机会,就怕错过了最好的时间,紧张得我午饭还没吃。”
江湖着急了一下:“你这家伙做事还是这么糊涂,不吃饭你想饿死啊!”
徐斯借机再接再厉:“怎么样?江总觉得我这个方案可行不可行?能不能签合同?”
江湖“噗嗤”一笑,正要回答,这时,红绿灯下的交通警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并且吹起了警哨。江湖和徐斯都不敢怠慢,都坐直了身体。
交警走到他们俩车中间,公事公办地说“驾驶机动车拨打电话,妨碍安全驾驶,一次记2分,罚款二百,麻烦两位把驾照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