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回旋,遮住了背后的光线。
下方是被神力轰开的庞大空洞,谢此恒在此不断下坠,身后是闭合的滔天巨浪,它们正被引力牵着朝他们追来。而在两层海水的“真空”中,厉蕴丹托着谢此恒,睁开因果眼,牢牢锁定了他的魂。
只见在他生命飞速流逝之际,缠绕在他魂魄上的金色丝线一根根绷断,那块与灵魂绑定的面板也在逐步脱离。
当此时,她放在他身上的道具开始生效,存在他面板上的、数值极为恐怖的奖励点正在飞速清算。
他合上眼,眼中的最后一缕光消散。道具即刻覆盖住他的身体,打散成无数金色的光点,混合着奖励点庞大的能量朝另一方时空冲去,复归他曾经的原点。
厉蕴丹倏然擡头,深深地注视着光芒传送的方向,而后亿万吨海水拍打下来,淹没了她的铠甲和飞扬的长发。
三息的静默,一瞬的回神。大事未了,纵使他报之以木桃,她却给了他一刀,可她也没多余的时间伤感一二,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厉蕴丹朝上划开水幕,辟出一条大道直通天际。她跃出水面凌空而立,所见是伪神与英魂的战争,人类与人类的沙场。远方的黑泥与四面怪融合,近处的队友冲她大喊着什么……黑巫师杀进了神殿,诺梵兄妹在浴血奋战,无数人想向她靠近,平民们抱着乌鸦神像祈祷,然而烽火已经燃起,连精灵之森都未能幸免。
“大佬!大佬你对大哥做了什么?不要吓我!”胥望东是吓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可明知此刻的她万分危险,他还在朝她奔跑,“大佬你魔怔了吗?你清醒了吗?”
“我这里有药,很多很多药,大哥呢?大哥呢?”
他还待上前,却被齐怿宇拉住了胳膊。胥望东回首,就见他冲他轻轻摇头,示意前方危险,暂时不要靠近。齐怿宇强化过暗杀技能,对杀气十分敏感,也就是说……大佬对他们有杀意吗?
胥望东仰头,满脸不可置信。
厉蕴丹看向他:“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就不要多问了。”
“可……”
“你们信我吗?”厉蕴丹又问出了这句话。
众人一愣,应栖雍擡头:“我信。”我相信你不会无的放矢,不会行差踏错,不会迷失自我。
阿努低下头颅:“巫,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追随你。”即使你的刀锋会对准我,我也会把这当作是殉道的一环。
他只是个原始人,茹毛饮血、大字不识。他曾畏惧离火之门的火海,是她带他穿过那块地界;他曾迷茫未来的道路,是她告诉他命由己造、境由心转。
之于他而言,她就是部落中地位最高的巫。是他的精神向导,是他的定海神针,不要怀疑一个原始人对巫的忠诚,他的忠诚是永恒。
宣幽仪:“大佬,你说了算。”
纪元桃和齐怿宇虽是沉默,但还是站上前来。唯独胥望东还是伸长了脖子望海,脸色煞白:“大佬,我绝对信你,但能不能先让我给大哥上个药?”
“他可能惹到你了,小惩大诫就算了,别真往死里打啊这……”
厉蕴丹微微摇头,她不会同他们解释太多。
目光放远,合体的怪物飞速变异成长,化作一个身高六米有余的漆黑人形怪物。它依旧是一身黑的模样,只是身躯如野兽健硕,左臂太阳纹,右臂月亮纹,一头燃烧着的、赤红的发丝冲天而起,脸上长出了类似人类的五官,却是一个个空洞,里头还闪烁着红光。
名为“欲望”和“恶意”的力量在层层往外扩散,令大地塌陷、海水干涸,就连天空都呈现出一片不祥的血色。
日月暗淡下去,苍穹被血染红,她看见大海变成了漫天的血水,内中沉浮着无数活人尸骸、残肢碎肉。她发现伪神们的力量暴涨,头生犄角、獠牙钻出,俨然是恶魔的模样。
惊天异象吓傻了人类,尤其是保神党,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想要保下的神明竟是这样一副真面目。当随军的魔法师用水晶球转来战场的投影,保神党内部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明显是“恶魔”的神明,再看向唯一的几个正常人,孰是孰非已经很明确了。
“还要再打下去吗?”
“为什么而战,恶魔吗?”
室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后有人疾步离开,叫停了战争。彼时,天空是血红色,光照在人脸上也是一片血红。接着,大地像是被黑泥浸透,变成了看不到边的黑。人类站在这极端的红与黑之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而在遥远之处,伪神们刚完成二度进化,就见黑色巨怪张开大嘴,猛地朝腹中吸了一口气。刹那所有与英魂对峙的伪神通通飞起,并在半路被压缩成一团团黑泥,与巨怪进行最后的合体。
属于天道和神的威压齐齐释放,狂暴的飓风席卷了这片区域。在飓风中间,几人勉强扎稳了脚步,就见厉蕴丹并不急着给怪物补刀,似乎还想等它完成进化?
“大佬,补刀啊!”胥望东的呐喊被风吹乱。
“不正常,她的表现不正常。”应栖雍喃喃道,“她从不会给敌人机会……若是给了,那一定是图谋更大。”
只是,她到底想做什么?
电光石火间,应栖雍想到了在回归太乙天墟之后,厉蕴丹曾给每位队友送过一份礼物。那是一只漂亮的玉盒,里头装着价值30万的复活道具“不枉此生”,一把由她亲手炼制的幸运钥匙,还有若干奖励点。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他的眼神飞快闪动,已然猜到了一些关节:“谢此恒不会接受馈赠,不会使用外物……”
所以,她借着给每个人送礼的机会,把复活道具交给了谢此恒。只是,以谢此恒的性格绝不会使用外物辅助自己,是以这份礼物只会被他束之高阁,不会做过多的了解。
“她把他送走了?”
等等,不枉此生的解说是什么?她给他们每人一个道具,难道是要……
念头升起,应栖雍错愕地看向厉蕴丹。接收到他的眼神,厉蕴丹面上闪过一丝了然,她的声音听不见,但她的唇语读得懂,他看见她说:“你猜到了。”
“但只猜对了一半。”厉蕴丹看向他,“我对你们的方式会比较温柔,因为你们身处的原点不同。”
不枉此生只适用于谢此恒,她之所以给每个队友备一份,是为了防止他们被别人干掉,而不是被她干掉。
厉蕴丹:“快结束了。”
她看向巨怪,应栖雍也随着她的眼神看去,就见巨怪完全成形,化作了一个有着褐色皮肤的粗狂男魔。它张开獠牙冲她咆哮示威,并一跃而起,朝她杀来。
“轰!”
二者对撞,神级威能掀飞了周遭所有队友,连英魂也跟着倒飞出去。厉蕴丹一手扛住巨怪的轰击,一手翻转虎符收起英魂大军。后猛地飞起一脚踹断它的咽喉,却见它秒速复原,抓住她的脚踝往地上凶狠一扣。
“哐当”一声响,大地龟裂,厉蕴丹的手化作龙爪捏碎它的头颅,它眨眼长出另一个头颅咬向她的爪子。
长刀甩起,它肩后长出一只握着直剑的手格挡。两厢撞击间,不仅是大地,似乎连苍穹都有摇摇欲坠的迹象,简直骇人到了极点。
双神之战,一路从天南打到地北,打得百川逆流、山脉俱碎,打得血溅满天、生灵涂炭。人类在悲呼,造化者在呐喊,精灵与巨龙筑起万米防护罩,人鱼族浮出血海,哭得肝肠寸断。珍珠一颗颗沉入血海,生命一条条灰飞烟灭。
宣幽仪高喊着朝战场射出一根净化长矛,谁知尚未逼近战圈,就被邪恶的力量侵蚀了。
应栖雍:“退,不要上前……”
那不是他们可以介入分毫的战场。
魔龙守着胥望东,而他搅动魔杖往血海深处翻找,却找不到谢此恒的身影。他大哭起来,以为失去了一位队友,可哭着哭着发现,再不崛起他将失去所有队友。
厉蕴丹被巨怪一击捶落,如陨石般撞入下方山脉,引起天塌地陷般的轰动。与此同时,巨怪锁定了他们,当即凝成一股力量杀去,就见这力量化作一柄血红色的长矛虚影,眨眼便攻到眼前——
宣幽仪张开翅膀,一把护住纪元桃。齐怿宇张开甲级护盾,魔龙翅膀收拢、垂下头颅,以身护住了胥望东。阿努拦在最前,应栖雍倾泻出所有力量。就在这生死的关键一秒,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连一秒也变得格外漫长。
此时,厉蕴丹从废墟中起身,手中握着一个甲级道具“时光沙漏”。这是与“九尾仙晶”同时期开囊而出的甲级,眼下是她第一次使用它,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使用它。
时光沙漏,出自神族至高法师之手,拥有时间静止、时间倒置的能力,能应用于任意的小世界、小区域,可控时间为五秒,可在五秒内逆转所有生死。
但同样的,逆转生死的因果需要由施术者来背负。
不过她不在乎。
时光沙漏启用,厉蕴丹来到队友身边。她依然没给巨怪补刀,也无视了那根由力量凝聚的长矛虚影,只是从仙藏中掏出一艘艘“祂生之舟”,在红与黑的色带间铺出数条璀璨的星河。
掐了个指诀,队友已从原地被转移到祂生之舟上。他们的眼神呆滞,依旧沉浸于时间静止的空洞中无法回神。
五秒很短,却也很长,厉蕴丹的手搭在祂生之舟上,朝着星河微微一推,就见小舟向前驶出,驶向银河的另一端。时空隧道打开了,与她相伴许久的朋友被她亲手送离,一个接一个,她没问过他们到底愿不愿意。
或许这么做之后,她会被讨厌吧?
可比起最终目的,讨厌就讨厌吧。至少她会是最后的赢家,至少那时他们都还活着,而不是一直被主神束缚在太乙天墟,永无宁日地轮回下去。
走吧,走吧,都走吧……离她远去,留她一人。帝王之所以为帝王,毕竟是个孤家寡人。
手按上最后一艘小舟,厉蕴丹踩入星河,用力地往前一推。就见载着应栖雍的舟渐行渐远,而在时光沙漏粉碎的那一秒,应栖雍倏然回神,入目所见即是再也跨不过去的星河,以及正在逐渐关闭的时空之门。
力量在厉蕴丹身后炸开,她的炎黄战铠出现了裂缝。黑发起卷,她察觉到他已清醒,只见应栖雍猛地扑向舟头,声嘶力竭地冲她喊着什么。
他痛哭流涕,质问她为什么,而她已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祂生之舟行驶在星海上,被送离轮回是既定之局,再无回转的可能。应栖雍无数次想踏过群星重新回去,可他无法,也不能,他不是神!
“厉蕴丹——”
“厉蕴丹!你回头看看我!啊!”
祂生之舟是单向传送,并且被送走的人会回到原点,绝无再回到太乙天墟的可能。也就是说,若是她死在这里,他们连给她复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即使有,那也是谢此恒的事……他近乎于神,一经突破就可以撕裂空间找到她在的地方,而他、他们,再也见不到她了,是吗?
你做出了选择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不要送我走,让我留下来……”少年慕艾,纵是单恋也是情深。应栖雍以为他们会在太乙天墟轮回很久很久,久到她会看到他的执着。却不想她是这么一个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的狠人,连半点机会也不给他,连选择都是替他做了。
她不曾问过他愿不愿意,就这么强行送他走。
“呜呜……留下来,不要走,我的原点没有你。”应栖雍跪在小舟上,看向完全闭合的时空门和正在张开的原点之门,喃喃道,“我的原点没有你……”
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他从未提起。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已经分离。
他的世界里没有她,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他既希望她成功地活下来,又怕她活下来之后不会再来寻他。
哪怕重聚一次,哪怕只再见一次……
原点的光亮起,祂生之舟和他都被光芒吞没。应栖雍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与和平的味道,听见了“熟人”的说话声和笑声,他忽然发现,经历过数次血战的他早已与原点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