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真相
“大门没关,你直接进来就可以。”
徐惊雨站在大门前,心头涌上了紧张和畏缩的情绪,擡了几次脚都没能鼓起勇气迈进去。
面对别人,她从不曾紧张或者害怕过。
唯有封如凝是特别的。
在认领徐锐的尸体时,徐惊雨听到“封部长”的名号,她回去以后查阅了许多对方的资料。
包括二十几年前,抢劫案的相关视频,也是她费了好一番工夫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来的。
视频中年轻的封如凝身穿警卫军的制服,手持双枪,拿下劫匪后护着人质走出银行大门。
她身形高大挺拔,站在乌泱乌泱的人堆里,鹤立鸡群,从容不迫的姿态更是叫人记忆犹新。
如果说年少时期,徐惊雨有渴望成为的模样,那封如凝正好符合她的一切幻想。
可是,她却迟迟不敢见她。
直到封泽求婚,徐惊雨才下定见面的决心。
不过短短四个月,她再一次来到对方家里。
徐惊雨定了定心,迈出了步伐。
庄园内部非常大,她按照指引,穿过了居住的房子,后院有个单独的训练室。
封如凝刚一口气打光了三十发子弹,回头对上她的脸,以一种熟稔的态度唤她:“你想不想试试?”
徐惊雨接过了手·枪,前段时日她与盛朝在悄悄约会,他带她去过几回射击馆,教了她如何用枪。
她装好了弹匣,拉栓上膛,一发子弹打出去,没中,她不慌不忙继续扣动扳机,手感渐渐火热。
最后一发打出了她最好的成绩,六环。
毕竟不在擅长的领域,表现很不错了。
封如凝试探提问:“要不要试试动靶?”
徐惊雨点了下头。
封如凝切换训练模式,靶子在轨道内开始变速移动,相比静靶要让人眼花缭乱。
但机器的速度变化规矩总是有迹可循。
徐惊雨眯起眼睛,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计算公式,静待二十秒后她打出新的一发子弹。
正中八环,比起静靶的成绩还要更好。
“阿泽说得没错,你很优秀,”封如凝发自内心赞美,“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徐惊雨咬住下唇,拿出了装有玉石吊坠的小方盒:“我是想把这个东西还给您。”
“为什么?”封如凝没有接,只是擡眼静静地望着她,“是阿泽惹了你不高兴吗?”
徐惊雨摇头:“没有。”
封如凝眨眨眼:“那是朝朝惹了你不高兴吗?”
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令她语塞:“…………”
封如凝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想见你。”
想见她,为什么?
封如凝却没解释缘由,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回走:“你下班跑过来肯定饿了吧,我叫一号做了饭。”
徐惊雨又变成了被拢到鸟羽下的幼鸟。
封如凝大咧咧地将她按在餐桌边,口吻亲和:“上次你来没待多久就走了,咱们都没能好好叙话。”
徐惊雨含着鼻音,“嗯”了一声。
封如凝觉察出了她的紧张,有心缓解气氛,于是起身去屋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翻开其中一页,像要进行某种有趣的游戏:“来,你猜猜哪个是阿泽哪个是朝朝?”
徐惊雨打眼一扫,稍感吃惊。
和想象中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胞胎兄弟不同,照片中两个小孩看上去可谓天差地别。
从标注的日期看,是八岁时拍的照片。
然而左边的小孩发育良好,像是十一二岁的初中生,右边的却活脱脱是个小萝卜头。
合在一起对比,相差有五六岁还不止。
她略一思考,给出答案:“左边是阿泽。”
封如凝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这张照片是从侧面拍的,看不出五官神态,她拿给亲友猜没几个人能猜中的。
“吃鱼,”徐惊雨回答,“盛朝很想长高。”
封如凝怔了怔,笑道:“是,你没猜错。”
“阿泽和朝朝是双胞胎不假,”她语气幽幽,“但是出生时阿泽足斤足两,朝朝却跟个小猫崽似的。”
孪生兄弟的竞争,从母体争夺营养开始。
封泽毫无疑问是胜利的一方,通常情况下,双胞胎的个头要比单胎小一些,他却和单胎体重接近。
作为失败方的盛朝,不仅出生时气息奄奄,而且自幼身体虚弱反反复复生病,差点儿没能活下来。
体弱多病?
盛朝的体格子和牛一样壮实。
“何止!阿泽从小聪明,学啥都快,朝朝反应迟钝,到两岁才开口学说话,笨得不行。”
徐惊雨下意识地问:“所以……”
一号做好了饭菜端上餐桌。
封如凝给她夹了菜,接住话头往下说:“所以这是我们偏心朝朝的理由?”
“………………”徐惊雨抿起嘴唇,不好意思对长辈的教育方式指指点点。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封如凝坦诚地向她解释,“我们对阿泽寄予厚望,希望他成为栋梁,因此管教比较严厉,对朝朝只愿他平平安安长大。”
但在孩子的视角,确实是不同的体验。
“朝朝被娇惯坏了,小时候特别任性,每次闹矛盾我们都叫阿泽让着弟弟,他受了不少委屈。”
“现在想来,这做法确实不妥当,”封如凝苦笑一声,“阿泽一直表现得成熟懂事,我们以为他理解父母,但他只是忍下委屈默默记在心里。”
“反而是朝朝蠢笨不记事,闹过就忘了。”
“当初要是叫朝朝让着哥哥,”她不由自主提出假设,“或许局面会有所不同?”
兄弟两人会不会相亲相爱?
“可能和聪不聪明关系不大,”徐惊雨想了想道,“得到的人才不会斤斤计较。”
“你说得对。”封如凝应了声,“看来在为人父母方面,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徐惊雨一脸认真地开口:“您是个好妈妈。”
封如凝弯弯嘴角:“朝朝到青春期终于抽条了,我和他姥姥给他买了好多营养剂补身体。”
营养剂,补身体?
电光石火间,有念头在脑中闪过。
徐惊雨睁大了眼睛:“………?”
封如凝用眼神予以肯定。
果真如此,徐惊雨反应过来,高一时她吃的营养剂,是封泽送的盛朝的营养剂。
原来三人的命运纠缠,比她以为更早。
“阿泽以我的名义赞助竞赛项目,”封如凝挑了挑眉,“我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呢?”
那时起她便得知徐惊雨的存在,甚至调查过她,知晓她家境贫寒父亲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但是她本人聪慧又上进,是个好学生。
封泽再早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小心思落在大人眼里简直和小学算术题一样简单易懂。
少男的青涩暗恋嘛,她懂,也默许了。
“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封如凝揉了揉眉心,“突然一下你变成了朝朝的女朋友。”
她第一反应是盛朝从中使坏,追走了哥哥的心上人,谁让他有抢夺的罪例在先。
“您知道我和盛朝交往过,”徐惊雨没忍住问出了口,“那您知不知道当初……?”
“当初杀人的是你,对不对?”
她是平静的语气,徐惊雨却觉平地一声惊雷,浑身血液逆流愣在原地接不上话。
“别紧张,先吃饭,”封如凝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抚,“入冬了天黑得早,你吃过饭别回去了。”
“好。”徐惊雨扒完饭,想起兄弟两人在家里头等她,打算打语音通知他们一声。
没想到手滑点成了视频,对面还秒接。
光幕显示出兄弟俩在地上扭打的画面。
徐惊雨:“…………”
封如凝看到两个儿子,又头疼又丢人。
“你们两个,一天也不能消停?”
妈妈的声音一响起,两人本能地分开。
“妈,我们不是打架。”盛朝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是看哥哥摔倒了忙着去扶他呢。”
“妈,”封泽借力爬回轮椅上,边拍身上的灰边提问,“惊雨的个人终端怎么在你那?”
“当然是因为她在我家。”封如凝收回夸他聪明的话,他和盛朝一样蠢得人不忍直视。
“惊雨今天在我这留宿,不回宜市了。”
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位:“…………”
得,不用争谁陪她了。
“你俩好好待在家,”封如凝对儿子没个好声气,“真闲得没事干去拳击场开直播打。”
徐惊雨勾起嘴角:“那我去给你们打赏。”
被拱火的二人垂头丧气:“我们不打了。”
吃过饭,封如凝拉着她来到后院的温房。
帝都比宜市要冷上一些,夜晚寒风四起,但玻璃隔出的温房里却温暖如春天。
上次来时封如凝在种的花,过去四个月,已经长成一簇簇的花朵在枝头绽放。
花瓣是淡白色的,在夜色里竟然能发光。
“阿泽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们爸爸是个植物学家,”封如凝在地面铺了毯子席地而坐,“会发光的花,是他特地培育出来送我的礼物,名叫奉月兰。”
“奉月兰?”徐惊雨不再有最开始的拘谨,放松下来,跟着在毯子上坐下来,“起名有讲究吗?”
封如凝拨过一朵花给她看。
一簇花里有一朵较大的主花,剩下的几十朵小花将主花紧紧地包裹在中间,众星拱月一般。
“盛泉想叫它……”封如凝顿了顿,略过丈夫对她的爱称和说过的肉麻话,“我给起的奉月兰。”
奉月兰,奉月兰。
徐惊雨细细品味:“好听。”
封如凝打了个响指,家政机器人识别指令送来果酒,她抠开拉环递给徐惊雨一罐。
“我知道是你杀的人。”封如凝继续先前的话题,她一查看尸体伤口便知谁动的手。
“朝朝和我说是他杀的人,妄图蒙我?”
同样是在大人眼中愚不可及的小把戏。
徐惊雨能猜出来盛朝面对母亲时的说辞,正如她那天试探封泽所说的话一样。
母亲爱孩子,所以给他收拾了烂摊子。
既然封如凝知道,杀人的并不是盛朝……
徐惊雨张口:“为什……”
封如凝接话:“为什么我要帮你?”
徐惊雨老老实实点头。
“其实,我有后悔的,”封如凝仰头灌下一口酒,“没有早点儿对你伸出援手。”
明明有调查过,知晓她生活艰辛,只因她正好要调任去帝都整日忙得团团转,认为支援些钱财已算是尽心——她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漠视了一个孩子的苦难。
“换个角度说,如果真是朝朝杀人,我不会纵容他,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
“我会出手,正因为杀人的是你。”
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优秀的女孩坠入泥沼,更不会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袖手旁观了。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原来,她做的事是为她。
在那个暴雨滂沱而至的夜晚,她毅然决然纵身跃下,尽管有可能摔得头破血流。
她算过的,在她可接受的代价范围内。
她跳了下去,结果毫发无损。
因为有人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徐惊雨喝了口酒,果酒的味道竟然是苦涩的,还会辣得人眼睛和鼻头发酸。
封如凝安静伸手,和她碰杯。
“我调查他的人际关系网,竟然和三个帮派有联络,分不出是哪个帮派的人干脆全灭了。”
徐惊雨眨眨眼,想说都不是。
徐锐想干走私赚大钱,奈何频频被拒。
他的哥们儿要能预知,徐锐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估计早带人把他砍成八块。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出声。
“事情发生后,我安排朝朝去边境,”封如凝叹口气,“不是真的为此惩罚他,是觉得他不成器。”
“到边境磨炼下,镀一层履历,将来借此进警卫军,也好把他放在我眼皮子底下。”
她为封泽谋划了前程,也为盛朝谋划。
徐惊雨:“他没怪您。”
盛朝没有放在心上呢。
“你呢,”封如凝转而问起,“怪我吗?”
毕竟她下手狠心拆散了小情侣。
这些年她与封泽正常交往,封如凝有想过要见见她,念及旧事选择了放弃。
“当然没有。”徐惊雨否认,“如果您不同意我们交往,我就立刻和他分手。”
“我没有不同意,”封如凝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我当时一定要你们分开,有我的顾虑。”
共同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事后,两个人可能会对彼此产生强烈的依赖,形成共生绞杀的关系。
从此后,世界里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了。
要冷静,要分开,各自成长,是最好的。
徐惊雨仔细回想,是在她独自生活的大一时期,她走进人群·交到新朋友,整个人有了大变化。
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也是封如凝的安排。
“我知道你成了朝朝的女朋友,”封如凝闷了一口酒,“就去劝阿泽放下,他不肯,和我绝食抗议。”
向来听话懂事的封泽生出反骨,梗着脖子闹绝食也不愿把心上人让给弟弟。
封如凝气到狠声骂他:“你死了又如何,反正她不知道你的存在会和朝朝在一起。”
封泽闻言,爬起来就开始吃饭。
她关了封泽一个暑假禁闭,依然没能改变他的心意,无奈之下作出了让步——
他们约定好了,只要封泽肯去上她给他挑选的大学,之后他与徐惊雨如何她不再去管。
封泽答允了,他脑瓜子转得快,大二便申请交换生转去了徐惊雨在的大学。
盛朝也一样,从边境回来后,封如凝帮着封泽瞒他,结果他高低要争一争。
争输了回来说不想活,气到封如凝把他丢去西罗市,叫他想死就死远点儿!
要是盛泉还活着,或许能好好教教他们。
而她年轻时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晋升,想向上爬,放任兄弟俩自由生长。
结果长成了一副为爱情要死要活的蠢样。
“所以你呢,”封如凝忽而正经询问起她的意见,“你喜欢的是阿泽还是朝朝?”
徐惊雨猝不及防被问,嗫嚅着答不上来。
封如凝盯着她躲闪的目光,突然想说,能否看在当年她帮了她一把的份儿上,别伤害她的孩子。
但归根究底,不是徐惊雨的错。
是他们没出息,非抓住她不放。
“阿泽认死理,朝朝一根筋。”
选了阿泽会伤害朝朝,选了朝朝又会伤害阿泽,两个都选就会如方才那样——兄弟两个一刻也不能和平共处,整天吵来打去的永无宁日。
……………算了。
最终封如凝什么都没说,在毯子上躺平。
徐惊雨跟着躺下来。
通过玻璃罩向上看,满天繁星熠熠生辉。
“其实他俩很差劲吧,”封如凝开口,“阿泽表面成熟,实际上是小孩心性,朝朝也没啥能耐。”
“相处中还要包容他们,真是辛苦你了。”
以徐惊雨如今成就,什么青年才俊找不到,封如凝能立刻给她介绍二三十个。
她两个儿子唯一值得夸赞的是容貌,毕竟当年她就是一眼看中盛泉长相俊美。
徐惊雨小声答:“我没觉得辛苦。”
养狗哪儿有不操心的?
两个女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话家常,不似准婆媳,倒如数十年没见的好友一般。
“当年我生完他们俩,”封如凝专注吐槽儿子,“阿泽姥姥听说是男娃当场晕倒。”
徐惊雨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家十八代单传的女儿,”封如凝将自己妈妈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要绝后了!”
她有考虑过再生个孩子,可是在事业上升期,太忙,盛泉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更忙。
尤其是双胞胎带起来麻烦得要命。
时间久了,渐渐的也就熄了心思。
封如凝打开小方盒,将玉石吊坠系在她的脖子上:“它是我姥姥的姥姥的姥姥……传下来的,只传女不传男,给了你,就是将你当女儿看待。”
“无论你和阿泽,和朝朝的后续如何,结婚或分手,都不会影响这件事。”
封如凝给她理了耳边碎发,轻声道,“我没有女儿,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徐惊雨是她心中完美的女儿模板。
徐惊雨不由自主地向她那边靠去。
封如凝伸出胳膊,将她搂进怀中。
“你可以把我当妈妈。”
徐惊雨偎在她怀中,妈妈的怀抱如此温暖,她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拼命张口,想要叫她一声“妈妈”。
“但是,我也不老吧?”封如凝坐起身,兴致勃勃道,她尚不满六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干脆我认你当干妹妹,你叫我姐。”
徐惊雨:“………”
“就这么决定了,”封如凝拍拍她的手,“赶明个回去,让阿泽和朝朝叫你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