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坦白
徐惊雨醒来时,怀里抱着个人。
她懵了一两分钟,低头看了眼——
原来是聂思柔。
聂思柔睡相不太行,不仅擡腿压在她身上,两条胳膊也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勒得人喘不过气。
徐惊雨费劲地逃出她的怀抱,一转头对上衣衫不整、顶着个鸡窝头满床找裤子的苏倩兮。
场面一度相当混乱。
乐妍拿着牙刷站在床头,一边刷牙一边从被子底下拽出裤子丢给苏倩兮:“都快醒醒。”
徐惊雨:“我们在哪儿?”
聂思柔揉着眼睛醒过来:“我家马场。”
昨天四个人全部喝醉了,欣赏完蓝桥会所的帅哥钢管舞表演后觉得不尽兴,干脆来她家续摊。
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宜市本地人,聂思柔的家简直是每次聚会的绝佳场所,来过不下二十次了。
“你家换装修了?”徐惊雨愣住。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睡的不是客房,是我的主卧!”聂思柔翻了一个大白眼。
昨天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疯,非要四个人一起睡,幸好她的豪华大床宽度足够,勉强挤了一夜。
徐惊雨爬起来,洗漱了一番。
因为来的次数太过频繁,聂思柔家里专门弄了一间客房用来挂她们三人的衣物,方便换洗。
“来都来了,”聂思柔发出邀请,“骑马不?”
聂思柔家里开的马场,养着好些匹精英级别的赛马,同时雇有专业教练,是练习马术的好去处。
徐惊雨跟着室友来到马场内部。
入目是一片辽阔的大草地,草长得鲜绿,生机勃勃的,和小区里的绿化草坪有很大区别。
此时阳光正好,淡淡的金色光线洒落在身上,让人不禁产生了心头尘埃荡涤一空的感受。
聂思柔牵着一匹黑色赛马走过来,马的皮毛被打理得如缎子一般油光发亮的,丰神俊朗。
乐妍和苏倩兮换上了帅气的马术服。
聂思柔:“你真的不来吗?试一次吧!”
徐惊雨来过许多次,但从没尝试过。
原因无它,她有一定的洁癖,而马实在是有点儿臭,尽管工作人员会将马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可一旦跑起来,马出汗了就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臭味。
徐惊雨犹豫了片刻:“好。”
反正已经毁掉基本原则了,再大胆放肆一些,去尝试下新鲜的事物又有何妨?
“来,”聂思柔眼睛一亮,“我亲自教你。”
考虑到徐惊雨是新手,她去换了匹脾气温和的小马,态度认真地开始了教学。
“你要尽量放松,腿,腿不要用力夹着!”
“上半身挺直了,缰绳要保持直线状态。”
“走的时候,胳膊以肩膀为轴,随着马头前后移动,手臂向前伸两三秒,收两三秒,对对对——”
学会后,徐惊雨渐渐品出了个中乐趣。
和开车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马是活的,不是设定好程序按照步骤操控的大型机械,在骑的过程中,人和马要互相传达意愿不断进行调整。
在驱动和失控中寻找到一个动态平衡。
徐惊雨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下午,等结束后才觉不对劲——她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疼。
到了休息室,徐惊雨脱下马术裤,皮肤红了一大片,甚至磨出了几处浅浅的淤青。
“怎么这样严重?”聂思柔吓一跳,“怪我,你是新手,不应该让你骑太久的。”
“不怪你,是我夹太紧了。”徐惊雨安抚,她骑马时太紧张总是忍不住夹紧马鞍,以致于磨伤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支药膏来。”
徐惊雨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暗暗想,是不是这几年封泽对她照顾得太过精细,人都变娇气起来?
聂思柔去了好久。
徐惊雨等得犯困,摸向个人终端准备问问她去哪了,休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进来的人是封泽。
徐惊雨怔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室友更新动态,”封泽晃了晃腕上的个人终端,“放了几张你和她们一起骑马的照片。”
他昨天去了蓝桥会所,奈何没赶上场。
封泽猜到她会去聂思柔家,早早在门口守着了,不过看照片徐惊雨玩得正开心,于是耐心等到傍晚。
“哦。”徐惊雨应了声。
其实不奇怪,封泽对她的社交圈子太过了解,除去不太待见他的乐妍之外,另两个对他评价颇高。
“聂思柔给了我药膏,”封泽摊开手心,温声解释道,“你是哪里受伤了?”
徐惊雨闻言,下意识动了动腿。
她没有穿裤子,腿上盖了一块长毛巾,不动弹还好,一动毛巾弄掉在地上。
封泽看见伤势,眸光不由得变深了些。
他挤出乳白色膏体,伸手要给她上药。
“我自己来。”徐惊雨忙道。
“你自己不好涂,还是我来吧。”封泽语气温和,却带有不容分说的坚持。
在封泽面前,她真的很难生出戒备心。
徐惊雨软化了态度:“你来。”
封泽的手是温暖的,药膏却格外的冰凉,凉意袭来,她不受控制地夹紧了双腿。
夹住了封泽的手掌。
“园园,你的腿岔开些,”封泽客客气气地开口,“不然我的手没办法伸进去。”
徐惊雨定定地望着他,冷不防问了一句:“阿泽……你是在和我开荤腔吗?”
“什么?”封泽茫然地眨眨眼。
弄错了,封泽不是那样的人。
徐惊雨岔开了腿,这个姿势属实是有点儿糟糕,换成是其他任何人她都会不好意思。
唯独在封泽面前,她能如此坦然。
封泽小心细致地将药膏涂抹均匀。
徐惊雨看向他额头:“你的伤好些没?”
“已经在愈合了,”封泽想了想,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会留下疤痕的,别担心。”
药膏效果非常好,涂上后痛感渐渐退去。
徐惊雨眯起眼睛,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涂上了药,不好再穿马术裤,封泽去找了条长裙来,徐惊雨当着他的面换起衣服。
反倒是封泽害羞了,背过身去。
“你还能走吗?”封泽提议,“我背你好了。”
“不用。”徐惊雨拒绝,她试着走了几步,一走起来双腿摩擦到会不太舒服,但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封泽深深地注视着她:“可我想背你走。”
他用一种和平时不同的、带着点黏糊劲的语气说话,教人实在没办法拒绝他。
徐惊雨点了下头。
封泽抿唇笑了笑,半蹲下·身:“上来。”
休息室离住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封泽背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外走。
“我重不重?”徐惊雨问。
“不重,我能背动。”封泽摇头,想象不出他要废柴到何种程度才会背不动女朋友。
徐惊雨“哦”了声,不说话了。
“你说,”沉默十来分钟后,封泽突然挑起新的话题,“研究所要何时才能研究出时光机呢?”
徐惊雨歪头:“时光机,你要它干嘛?”
“我想穿越回过去,去到你小的时候。”
徐惊雨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开玩笑一般警告他:“拐卖儿童是犯法的,你别动歪心思啊。”
“…………”封泽默默咽下了要带她私奔的话,假设些有的没的确实毫无意义,“我不做什么。”
“我只是想,把小时候的你背在背上。”
“和现在一样,我背着你,慢慢地走。”
扬起的嘴角放下,笑意从她脸上消失。
徐惊雨低低地叹息了声,把头搁在封泽的肩膀上,“其实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你爱的是想象中的我,”她眉眼淡淡的,“你看到的那些特质并不是我真实的一面。”
“我爱你整整九年了。”封泽却不认同,“我二十四岁,去掉不记事的幼龄期,爱你占了我生命将近一半的长度,你怎会觉得我爱的是虚假的你?”
“我可以肯定的说,那些特质是我爱你的部分原因,但绝对不是我爱你的全部。”
“或许,”他的语气中含有些微懊恼,“我和盛朝一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呢?只不过我太迟钝,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不是一个好人,”徐惊雨烦乱地揪了下头发,“至少不是一个好的伴侣,我很坏的。”
“这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封泽的语气放柔了一些,“每个人都有好的本性和坏的本性,我也算不上是个好人,我有好多你不了解的阴暗面。”
徐惊雨发问:“比如?”
“比如,”封泽顿了顿,“我先前确实在和你开荤腔。”
“好哇!”徐惊雨圈住他的脖颈,大力往后勒。
“我错了,我错了。”封泽身躯后仰,呼吸不畅,“我要是摔倒了会压到你的。”
徐惊雨松开手。
封泽喘匀了气,方才一闹,她滑下去了些,他双臂振力将人往上面颠了颠,继续往前走。
徐惊雨趴在他背上:“还有吗?”
“有,有好多。”封泽沉吟着,似乎在思考从何开口,“爸爸出车祸去世以后,我心里总有个念头不断地闪现——如果他是来参加我的颁奖仪式,而不是带盛朝去买玩具,他就不会出车祸不会死掉了,是他自作自受。”
怎么能对去世的父亲抱有这种念头!
可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去假设。
“那天我自己回的家,一路上淋了很久的雨,后来发起高烧而且烧总是反反复复不退,只好住院。”
徐惊雨记起来了:“你生病休学一年的事?”
“嗯。”封泽表示肯定,“实际上我的病不严重,是我故意不吃药拖着病情,反复起烧。”
“我住院了,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都守着我,我喜欢他们关心照顾我的感觉。”
“我明知道的,爸爸去世了大家都在伤心,妈妈每天忙完了还要来医院陪床,操心我的病情。”
“那年妈妈消瘦了好多,我却自私地让她奔波劳累,我是不是特别坏?”
反倒是盛朝,吓出了心理阴影,却坚持说自己没事,好好上学好好吃饭努力不让家人担忧。
他比盛朝不懂事,比他任性,比他坏多了。
“你不坏的。”徐惊雨不擅长安慰人,像对盛朝那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
十一岁,丢块糖可能都耿耿于怀的年纪,失去亲人,如何能要求他成熟地去应对?
“还有对你。”封泽索性全部坦白了。
“我们才开始同居时,有一天你和室友聚餐喝醉了,我去接你回来,你迷迷糊糊叫我小狗。”
他这次停顿了估计有三五分钟,“你一直叫我阿泽,但是你叫他小狗,我很妒忌。”
何止,他气到快要发疯。
把盛朝弄到边境仍不能解恨,封泽希望弟弟能死掉,他平时喜欢翻阅古书,得知古代有一种法子——扎个稻草小人贴上你讨厌的人的名字。
拿针扎对方的小人,他就会倒大霉。
他扎了一个盛朝的小人,每天拿针扎他、扎他,祈祷他能死在边境永远别回来。
“………”徐惊雨想象了下画面,莫名觉出几分喜感,“我也仅仅叫过他几次。”
不是封泽想象中柔情蜜语的叫法。
是恶劣的、带着点戏谑心理的叫。
后来认真地谈恋爱,自然不叫了。
封泽含着鼻音“嗯”了一声:“我们谈恋爱后,我问你为什么改成现在的名字。”
“你回答说,因为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雨天,为了纪念相遇日所以改了名。”
徐惊雨:“………我哄你的。”
或许占了五分之一因素。
可绝不是她改名的动机。
面对“封泽”,当然捡好听的话来说了。
当初徐锐追求徐芮,表现出的样子和婚后大不相同,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把徐芮哄得晕头转向。
徐惊雨得到了遗传,在哄骗恋人一事上尤为有天赋,能将三分的爱意硬生生说成十分。
没想到弄巧成拙,此封泽非彼“封泽”。
甲之蜜糖成了乙之砒·霜。
她随口一句话,叫他难受了有四五年。
封泽得知真实的原因,眉眼放平缓了一些:“当时,我真的特别妒忌他,我无时无刻不在妒忌他。”
“我明白你改名字是想和过去切割,却固执地问你,我能不能叫你园园?”
他仗着她对盛朝的爱意,来满足私心。
“你要是不喜欢徐园这名字,我以后不叫你园园了,”封泽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我只叫你惊雨。”
“没关系的。”徐惊雨吐出一口气,“毕竟你也是我过去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允许你叫的。”
“你看,我们两个都有不好的一面。”快要抵达终点,封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我们相识五年,恋爱四年半,但其实并没有坦诚相待,眼下正是机会。”
盛朝的回归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冲击。
封泽有预感,他避免不了的,盛朝活着从边境回来,他一定会挤到徐惊雨身边。
他想盛朝去死,他太恶毒了,恶毒的人没有好下场,老天也不会满足他的心愿。
但这未必全然是一件坏事。
“或许我们能撇开过去,重新去认识、去了解彼此,”封泽终于说出思虑良久的想法,“我们可以谈一场毫无保留不做任何伪装的恋爱。”
“好,”徐惊雨只是说,“我会考虑的。”
好短的一段路。
他尽力走得慢些,却还是走到了终点。
“你好好玩几天,”封泽将她放到客房的床上,检查她腿部的淤青和红肿已经消退,“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门边,回过头来:“我会等你的。”
他会一直等待那最好的,来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