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骨头
宁扬是被尖锐悠长的警报声吵醒的。
今天本来是休假日,他熬通宵打了十几把游戏,才堪堪合上双眼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谁在吵?
警报声响了足足有十分钟。
意识回笼让宁扬反应过来,是最高警戒状态!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他走出房门,下一刻就让人连拉带拽地拖向城楼:“所有的Alpha立刻进入后备军待命。”
“我……”原来是强制征兵,宁扬慌忙解释,“我只是个连精神体都不能外放的弱势Alpha啊。”
他出身于贫民窟,基因一般,虽然没有去测过评级,但充其量算作是一个B级Alpha。
分化为Alpha仅仅是让他的体格变得健壮而已。
“虫潮来袭,”拽他的人一字一顿回答,“所有的Alpha都必须加入守卫西岚城的战斗,是所有。”
虫潮……宁扬艰难地消化了这两个字。
虫兽跑到第四区来了?!!
他跟着征召的Alpha登上城楼,下方密密麻麻的虫兽差点儿让他眼前一黑,当场晕倒过去。
一个眼熟的警卫军成员,往他手中塞了装备部加紧制造出的新型热·武器:“会用吗?”
宁扬僵硬地摇了摇头。
“拉下引信往外扔就可以了。”对方演示了一遍。
虫兽的血液犹如黑色的石油,亦和石油一样可燃。
宁扬浑浑噩噩照做。
时间仿佛停滞住了,机械性地进行着同一个动作。
从清晨到下午,战斗终于得以停歇。
宁扬记起来,眼熟的警卫军似乎是第五支队的成员,不由自主地询问起:“程郁央呢?”
钟磊擡了擡眼皮,茫然道:“我没看见她。”
洛桐从另一头走近,回答:“她去救人了。”
救人……宁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城楼外。
到虫兽堆里去救人,谁值得她奋不顾身?
宁扬心里一颤:“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肯定能。”洛桐毫不怀疑这点,随后又惆怅的叹气,“希望央央不要受伤,平平安安回来。”
程郁央当然没事。
此时此刻她正在品尝美味的桃子。
甜蜜的桃肉被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从未想象过会在现实中出现的荒谬画面,此刻正在他的眼前鲜明清晰地发生着,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由于受到了过分的冲击,瞳孔在剧烈震荡着。
程郁央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贺离钧:“…………”
他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茫然,大脑如同生锈的机器,在艰难运转中思索起了关键的问题,是这样的吗?
“你,”贺离钧仰头吐出一口气,“应该……”
他抿起嘴唇,不好意思将诉求说出口。
“啊?”程郁央的脸上浮现出了比他更大的茫然之色,眼眸中盛满了无辜,“应该什么,我不会……”
贺离钧:“…………”
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是央央的学校,生物课上好像没教过相关的知识,要说不清楚具体的流程,确实有几分合理。
尽管他也没有经验,不过Alpha拥有动物般的本·能,天生便知晓该如何进行。
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如果不是他的腿断掉的话。
贺离钧咬牙切齿地想。
好丢人,脸要丢光了——让程郁央主导一切很丢人,让他开口讲述流程更是难以启齿。
可保持当前的状态,实在是太过煎熬,静止的每一刻都感觉到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血肉。
额角沁出了汗水,顺着下颌线一路滑到下巴,再滴落到如花朵般散开的裙面上。
“………”情感胜过理智,渴求压倒了羞耻心,贺离钧舔了一下在发颤的嘴唇,“我告诉你。”
程郁央凑过耳朵去听他说。
听到一半,她便没有忍住,“扑哧”地笑出声。
太有趣了,明明是普通的描述,但因为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就显得格外有意思,让她乐得停不下来。
“你,”贺离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眼眶边缘微红,“你是故意的!你骗我……你……”
他气得几乎语无伦次了。
果然,程郁央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她故意骗他,故意哄骗他说出口。
她非要叫他……叫他难堪才高兴。
世界上怎会有这么坏的人?
贺离钧狠狠掐住她的腰窝,将她往上推。
触手瞬间锁住了他的手腕,猛力后拉,越过头顶吊扣在背部靠着的花墙上,将他钉住动弹不得。
程郁央敛了笑意:“我允许你动了吗?”
贺离钧咬住下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好了,”程郁央擦掉他的眼泪,泪痕一重叠一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水做的呢。”
贺离钧别开了脸,不肯理她。
“不逗你了。”程郁央一本正经地保证。
事实证明,认真起来的后果可能叫人难以承受。
腕骨猛烈挣扎却无法挣脱束·缚,唯一能活动着的手指死命掐着触手想叫它放开。
精神体受到的伤害会反馈给己身,奈何这点儿力道对她来说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手指陷进了触手的口器中,反倒被内腔的倒刺扎伤,指尖渗出丝丝点点的血珠。
“你还有血流。”程郁央不轻不重叹着气,收回触手,执起男人的双手仔细检查。
她凑近舔了一口他的指尖,血液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奇怪的是竟然泛着一股子甜味,和本人一样甜。
程郁央第一次仔细地端详他的手。
贺离钧的手掌十分宽大,手指修长挺直,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给人以强悍的力量感。
她捏了捏他的指腹,皮肤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摩挲起来是一种很特别很好摸的手感。
手腕处是几圈纵横交错的深深的淤红。
显示出一种,艺术品遭到破坏的美感。
程郁央温柔地给他揉了揉。
“你……”贺离钧嗓音哑得不像话,含着些许的哭腔,“可不可以专心一点儿?”
程郁央是在惩罚他,惩罚一直不曾结束过。
与其经历如此折磨,他宁可遭受种种酷刑。
“哪里不专心了?”程郁央反驳,又没停过。
嘴唇翕动,贺离钧难·耐地催促出声:“快些。”
“你们Alpha……”程郁央应了他的要求,顺口抱怨,“难道是长了骨头吗?”
贺离钧头脑发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Alpha本来就是有骨头的。
“难怪,”程郁央嘟哝着,说不上来是吐槽或是夸奖,“你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贺离钧记起来,在央央的世界,男人是没有骨头的,不禁忧虑起会不会伤到她。
“但是,”程郁央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捧起他的脸颊,含着他的唇瓣轻柔的吮·咬,“我喜欢。”
央央在亲吻他,央央说喜欢他。
强烈的情感如同活跃期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苏醒,炽热的岩浆从火山口喷涌而出。
得到了自由的双手回抱住了她,把她紧紧拥进怀里,贺离钧近乎迷·乱地亲着她。
程郁央仰起头,任由细细密密地吻落在了她的唇瓣、下巴和修长的脖颈上。
将柔软脆弱的颈部暴·露在对方面前,可以说是一种毫无保留的、至高无上的信任。
血气登时上涌,亢·奋摧毁了理性。
在最亲密的时刻,Alpha会标记自己的Omega。
扑咬、锁喉、标记,打下个人烙印。
这是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根植于骨血的劣根性,想要圈禁出一块独属于自己的地盘,禁止他人接近。
“嘶——”后颈传来清晰的痛觉,程郁央吸了口冷气,触手重新涌上不仅锁住手腕,同时缠住他的脖子。
她伸手摸了下,流了点血。
疼痛和流血都会令她生气。
“谁让你咬我的?”程郁央认为他不可理喻,已经说过她没有腺体了为何还执着于咬脖子?
算一算他咬过她几回了,当真是个小狗崽子。
“对不起,”贺离钧张了张口,“我只是……”
他只是一时之间忘乎所以,没控制住。
程郁央低声道:“你应该长长教训。”
缠住他颈部的触手猛然收紧,向上吊起。
勒得他换不了气,呼吸不畅,肺部的氧气渐渐稀薄,连带着意识和视线一同变得模糊。
贺离钧蓦地回想起了在第一区的时光。
在边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固定的作息,除了吃饭睡觉训练杀虫兽之外好像没其他事可做。
撇开口腹之欲,队友也会偷偷为自己找点别的乐子,阎辉疯狂地在游戏里氪金,于超迷上了一个Omega明星,买了大量对方的写真集。
几个Alpha头挨在一起进行欣赏品鉴时,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啊哦”之类的感叹词。
于超笑着转头问他:“队长不喜欢Omega?”
贺离钧迟疑着,没有回答。
“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阎辉摇头表示不赞同,“挣来的钱不花掉又不能带进棺材,队长。”
“去去去。”计帆推了他一把,“挣的钱攒起来不行吗?我要娶个最漂亮的Omega老婆。”
“和关队长的老婆一样漂亮。”她补充道。
阎辉笑骂了一句:“你想得挺美。”
一时辨不清楚是认为她不可能娶到同样漂亮的老婆,还是认为他们不可能有离开边境的机会。
你呢,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期盼?
贺离钧扪心自问。
当然是……有的。
成为了孤儿以后,其实会愈发渴望组建家庭。
他是个普普通通的Alpha,想要娶一位Omega妻子,标记她完全地占有她。
他绝对不会像部分Alpha那样,仗着标记的单向性,在外面花天酒地地胡来。
在身心上,他们对彼此都会是惟一。
他也想要一个由两人血脉孕育而生的后代。
无论他们的孩子的基因是优是劣,是分化成Alpha、Beta或是Omega,他都会好好地疼爱他/她。
孕育孩子是辛苦的事情,所以他会尽可能担起责任,在生活上好好照顾妻子,给她最大的依靠。
幻想中的幸福生活如空中楼阁,顷刻间崩塌。
他爱上的人不是Omega。
他没有办法去标记她,占有她。
他甚至、甚至不能够被她标记。
没有AO信息素之间天然的相互吸引,没有标记和被标记这样紧密不可分离的链接……
要怎样证明他们属于彼此?
一段感情要如何地依存和维系下去?
终于意识到了,在巨大的幸福下滋生出的未知恐惧,竟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蒙蒙的水雾在眼眸中积聚成实体,尽管竭力地忍耐,却依然在颠簸中掉出了眼眶。
“又哭……”程郁央放松了对他的桎梏。
她敢保证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如此能哭的人。
他咬了她三次,竟然没被怎么样?
程郁央率先佩服起自己的忍耐力,幽幽叹息一声:“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宠你的人,你觉得呢?”
为了能哄他高兴,她甚至顺着他的节奏来了。
不够……远远不够……
对于处在发热期的Omega来说,没有信息素安抚的亲·密行为无异于在口渴的情况下去喝海水。
又咸又苦又涩的海水,只可能越喝越渴。
他犹如一尾搁浅的鱼,鳃部黏连在一起,怎样努力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于是慢慢地窒息而死。
眼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漫过了脸颊。
“你哭什么呢?”程郁央擡手撑在他汗津津的胸膛上,温柔地拂去他脸上的泪水,“是因为我在吃桃么?”
难道是吃桃的过程中,把他弄疼了?
贺离钧闭了闭眼睛:“我恨你。”
Alpha是非常有领地意识的生物。
程郁央却教他永远无法标记她。
Alpha是自尊心强烈的生物。
程郁央总是在伤害他、欺负他,碾碎他所有的尊严,而他却毫无自尊心可言地爱上了她。
他不是硬骨头,他是让人看不起的软骨头。
“我恨你,”贺离钧哽咽着强调,“我恨你。”
程郁央都给他气笑了!
前几天信誓旦旦说着“我不恨你了”的人,今天仿佛忘掉了曾经说过的话,发起了新一轮的“我恨你”攻击。
是不是欺负他,欺负得太过火了?
程郁央想着,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爱和恨,是同样浓烈的情感。
不过他出尔反尔的样子令人不爽。
果然男人是完全不讲道理的生物。
“你恨我……”程郁央和他脸贴着脸,鼻尖抵着鼻尖,充满恶意地发问,“请问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贺离钧转开了脸,生硬地回答:“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