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修,林修,林修。
在本子上写下三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擡起头,看到父母都被别的事情分走了注意力,于是拿起笔,在三个名字的后面又加上了一个名字——晓晓。
晓晓是他最好的朋友,当他第一次跟父母介绍自己的这个朋友的时候,他的母亲最先做出了反应,一个让他每每想起都恐惧不已的反应。
他的母亲握着他的肩膀,愤怒的说他身边根本就没有这个朋友,那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听着,根本没有晓晓这个人,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我们家里也只有你一个孩子,知道吗?!”
他的父亲拉住情绪崩溃的母亲,“好了好了,你也别这么激动,你自己都是一个心理医生,面对别的生病的孩子都能耐心对待,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就……”
“就是因为我是心理医生,我才会受不了我的孩子变成这样!我们一家人都很正常,从来没有遗传性精神病,我在孕期的情绪也很稳定,我甚至连产后抑郁都没有,我跟你都是这么正常的父母,怎么生了个儿子就……就偏偏变成了一个怪物?”
林修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歇斯底里的母亲,又看了看安慰她的父亲,歪了歪头。
“怪物?就算我是怪物,那么我的好朋友,她一定不是吧。”
一向冷静的父亲有一天也激动的握住他的肩膀,“为什么要偷你妈妈的口红?为什么要去抢那些女孩子的东西?爸爸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子,你不可以,永远也不可以这么做。”
家里发生火宅那天。
他看着被大火吞没的父母,手里握着一直口红,缓缓的涂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
“季医生,你相信有人生下来就是可怕的怪物吗?”
“如果出生就带有病态,那么也许有遗传基因的可能性吧。”
在第二个电话里,季云晚曾听‘她’提起过,她有一对很好的父母,家庭也很温馨,但唯独有一个不正常,那就是她自己。
她生来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曾经是有一个好朋友的,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我们从出生那一刻就紧密相连在一起,可突然有一天,她就那样的消失在我面前,无论我怎么呼唤都再也没出现过……”
“是去别的地方上学了吗?”季云晚猜想道:“还是说……你的父母曾经还有一个孩子,是你的姐妹?”
有些双胞胎生下来的时候只存活下来一个,这种情况有多种原因,但一般情况下,生存下来的那个孩子是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存在的,除非父母告知。
“……也许吧,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她’叹了口气,“也许就如你所说,我生来就是一个病态,跟普通人不一样。”
“你后来有试图找过你那个朋友吗?”
“有,我一直在等她……可能是等待的太久了,我甚至……慢慢的变成了她的模样。”‘她’轻轻笑了笑,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季云晚没有听出任何不正常来,她只觉得,这个人很孤独。
“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季云晚安慰她道:“如果我们能见面,也许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你在哪个城市?要不要约个时间,我们见面聊一聊?”
“不,暂时还不能,但也许有一天,我会有勇气去见你吧,季医生。”‘她’叹了口气,说:“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还是不要记得我。”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想让你见到我真实的模样,你也一定不会喜欢我真实的模样。”
“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呢?自己喜欢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话,那么就真的很难去吸引更多喜欢你的人了,所以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对自己好一点,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你去体验呢。”
“能听到季医生的声音,对我来说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那你还觉得苦恼吗?”
“是的,我苦恼的是因为……我依旧有杀人的冲动,但这次不是想杀死我自己,而是其他人。”
“这肯定是不对的想法。”季云晚严肃起来:“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我们活着。既要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也要保证自己不去伤害别人的生命安全,伤害别人也就等于伤害自己,这是违反法律的事情,千万千万不要去做……”
“是的,这是不能去做的事情。”
“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你有这种冲动,但如果这种冲动依旧存在,我希望你能去医院做一下具体的心理咨询,这样能够更能了解你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季医生,你不必担心,也不必去报警,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好,不然我还真的放心不下。”
……
审讯室。
“为我做最后一次心理治疗吧,我的……季医生。”
听到这句话,季云晚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她甚至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林修恳切而耐心的说道:“我说,我想请你为我做最后一次心理治疗,就像你曾经在电话里对我做的一样。”
“林修,你在痴心妄想。”季云晚嗤笑道:“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对我要求这种事情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林修微笑道:“身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你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咨询者,哪怕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不会,而不是不能,这句话说得他好像真的很了解她一样。
季云晚脸色沉了下来,“林修,你是认真的吗?”
“是,就像当初打电话找你做咨询的时候那么认真。”
“如果当初我能治愈你,阻止你,消除你那些阴暗的想法,甚至是直接挂断电话不劝你放弃自杀,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残忍的事。”季云晚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到最终你的罪,还是要分我一部分。”
“——可是林修,你这种极度自私的人,真的会选择自杀吗?”
林修笑了起来,“季小姐,你觉得人这种生物,是真的有谁能做到一生无罪的吗?”
季云晚道:“有些罪完全可以避免,并且,有些罪是无法饶恕的。”
“黄珊珊是在我眼前,把自己活活烧死的。”季云晚忽然说:“我很好奇,得知她死的时候,你有难过过么?”
“你妹妹死的时候,你好像很难过。”林修看着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画面:“我看到过你痛苦的模样,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全世界,在大雨中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妹妹的名字,那时你全身毫发无伤,却像是经受了凌迟之刑,痛到全身发抖。”
季云晚闭了闭眼睛,克制住发抖的双手,“所以我的痛苦,让你很享受吗?”
“你猜呢?”
季云晚沉默了一会儿,“你想以此来回答我什么?”
“在你的面前,我所有的谎言都会无所遁形。”林修淡淡笑道:“所以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始终对黄珊珊的死无动于衷,拒绝任何有关她的话题。
这或许,也代表了一种回答。
“好,那么我换一个方式问你。”季云晚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问道:“在看着那些无辜的女孩儿惨死在周继凡和黄珊珊手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林修无声的笑了笑,戴着手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说:“或许,你可以申请我在执行之后,解刨一下我的大脑看看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大脑,应该还是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的,对不对?那里藏着我们喜欢杀人的秘密。”
说到最后,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笑的几乎有些病态:“研究一个罪犯,最好的方式是进入他的大脑,我很好奇你在分析我们这些变态的时候,有没有设身处地把自己想象成我们的一份子,以此来了解我们的犯罪动机和作案手法?”
“我不排除有些专家会这么做,可要说你的话,我最多只能把你想象成一堆恶毒的臭虫。”
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但是事实上,季云晚很清楚,她在面对眼前这个杀人犯的时候,依然是憎恶的,仇恨的,“所以你想多了,我可不会把自己想象成一条臭虫。”
林修点点头,“可我会把自己想象成每一个受害者,看着她们痛苦的时候,我仿佛也与她们一起承受痛苦,看着她们死去的时候,我仿佛也失去了一份生命……”
“你在放屁!”季云晚骤然打断他:“林修,你可真他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她们的痛苦你连万分之一都感觉不到,你也绝对不会想体会她们所承受的痛苦,”
“果然啊……只有你能看穿我的谎言。”林修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揶揄道:“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我的克星,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我,就像此时此刻。”
季云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以此来压制内心的暴怒,“林修,你的咨询时间可以到此结束了。”
即便林修的存在对于犯罪心理学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研究素材,她也不想再面对这个恶魔了。
“不,还没有。”林修轻轻笑了起来:“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他们不会来打扰的,毕竟只有你能撬开我的嘴,我的季小姐,你还有问题没有问我,不是吗?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
“要知道,你以后可不一定能遇到像我这样从来不沾一滴血的连环杀人犯了。”
他那双常年戴着手套的双手跟他的面容一样苍白素净,唯有指甲沾染着鲜血一般的红。
的确是,从未沾过一滴血,却害死了整整十条人命。
而等待他的刑罚,也不会比那些沾了鲜血的杀人犯要好到哪里去。
季云晚说:“你口中的那个朋友,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你从小就无法区分想象和真实的世界,你把那些虚妄的欲望强加给无辜的人,然后再操控周继凡和黄珊珊将她们残忍杀死,一遍一遍的去重复‘她’在你面前消失的过程,等那些无辜的女孩儿死去之后,又再次一遍一遍的寻找‘她’的踪迹,想要证明‘她’的存在,可是你最终还是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她’是你的妄想,也是你潜意识中最隐秘的地方,是你深藏起来的另一个人格,一个天真的,无辜的,本不该去死的女孩儿,一个本就不存在的存在。”
林修微微侧过头,被灯光照射下的侧脸依然平静如初。
但在被阴影下的另一边则似笑非笑的,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妄想?你觉得,她们都是我的妄想?”
季云晚沉默的看着他。
林修轻轻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大,身上的镣铐都跟着一起颤抖起来,“如果她们都是我的妄想,那亲手杀死了她们的我,又是什么呢?我从来不舍得杀死的你,又是什么呢?”
他的笑声在持续,眼里也笑出了泪水,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变得佝偻起来。
仿佛一个瞬间消失了大半灵魂的躯壳,蜷缩在禁锢他的镣铐里,再也无法脱身。
“林修,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无法治疗你。”季云晚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哪个医生能够治疗你,等到你被执行的那一天,我会为那些无辜的女孩儿们准备鲜花祭奠她们,而你,无论你是否后悔,是否愧疚,都已经换不回她们的原谅了……你也不配得到她们的原谅。”
……
这次的谈话,总共进行了一个小时左右,在外面等待的人都很焦躁,而坐在监控器面前的人,各个都十分严肃。
但这次的审问,除去几位到了级别的领导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监听他们的对话,并且也不会公开。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楚风担忧的抓住她的胳膊,“云晚,你还好吗?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你们没有听见么?”
“没啊,领导不让我们进监控室啊。”
“那就很好。”季云晚的脸色很平静:“单独关押,直到被执行的那一天是最好的方式……最好,不要再让任何人接触他。”
楚风疑惑的看着季云晚。
即便她的神色还是冷静的,眼神也十分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又仿佛深藏着一种让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就这么平平静静地站着,没人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可怕的惊涛骇浪。
——这个罪犯,比她曾经在医院里看到过的任何一个重度危险的精神病人都要危险。
或许只有在被执行的那一刻,才是一切真正结束的时候。
“对了云晚,严队刚刚被领导叫过去开会了,他说让你出来后等一等,他会送你回家。”
季云晚点点头,“你们去忙吧,我这边没事了。”
然而当严烈匆匆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却没再找到季云晚。
“她见完林修之后,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没过一会儿就找不到人了,我刚刚去问了门卫,季顾问确实已经走了,她的车还在检修,所以应该是打车走的。“楚风说:“对了,我刚想起来,她那辆车刚刚经历过那些事……估计她以后也不会想开了吧。”
“没有说去哪儿?”
“没有,而且与林修的对话也是保密,领导也不让过问。”楚风严肃的说道:“但我想林修肯定对她说了什么我们想象不到的话,那个变态……谁知道他在最后在想什么呢。”
严烈转身就要拿出手机给季云晚打了电话,但屏幕亮起却赫然出现一个季云晚发过来的信息——出去觅食,不必担心,告诉烈风,晚上不用等我了,我需要一个人去散散心。
眼看着严烈的神色从双眉紧蹙到放松下来,楚风狐疑道:“严队,你联系到云晚了?”
“嗯,她没事。”
至少给他报了平安,说了自己的去向,这说明她还知道有人会担心她。
楚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没事?”
严烈瞥了他一眼,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楚风吃痛,赶紧求饶道:“老大老大,好好说话别动手,你是不知道你的力气有多大吗?”
整个刑警队上下谁不知道严烈是一拳能把人骨头给折的主儿,论身手,他可是拿过全国第一,不是开玩笑的,真要是被他给揍一顿,那他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都有可能!
“知不知道那帮人都在传原澈是季云晚的未婚夫?”
“啊??有这事儿吗?”楚风一脸惊讶,“太过分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瞎说!他们两个人恋爱都没谈,怎么就成了未婚夫呢!”
严烈眯起眼,压低声音危险的问:“你确定你不知道?”
“我当然——”话说一半就感觉到了严烈的手传来的力道,楚风赶紧投降:“……是原澈那小子自己传出来的!毕竟原澈那小子每次来都高调的很,鲜花啊点心啊每次都不重样的送……那些谣言指定是他们看见了瞎说八道的!”
眼看严烈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楚风彻底求饶了:“老大你不知道,姓原的那小子阴的很,每次来找云晚的时候都跟技侦队那帮小子套近乎,想窃取云晚身边人的情报,尤其是想追求她的,当初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也的确是都以为云晚早晚会答应跟他在一起,可是后来才发现她根本没那心思啊……”
作者有话说:
其实已经很避免写的阴暗了,不过一不小心好像还是塑造出了一个大变态……
当然,罪犯一定会被绳之以法,我们还是要相信正义,相信光的存在!